第三十三章所谓伊人
顺治捧腹大笑,一直笑弯了腰。
梁九功赶紧扶着顺治,嘴里焦急问道:“主子,主子,您没事儿吧?要不要奴才给您揉揉肚子?”
顺治摇头,扶着梁九功一面捂着肚子笑,一面扭头上了河堤,带着人骑马走了。
大青石上女子听见马蹄声,赶紧站起来,望着远去尘土,咬咬嘴唇,不吭一声。两个丫鬟见状,只得上前搀扶:“姑娘,咱回去吧?”
女子还没说话,就听河对岸两个女孩儿叉腰大笑,一个对另一个说:“姐姐,您瞧呀,董鄂家的姐姐,可真漂亮。”
另一个接话,“那是,漂亮的,让人看了都想笑呢!”
“嗯,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姐姐,要不然,咱也搬块大石头,坐水里头?”
“哟,那可不好办。这四周都是花岗岩,哪有大青石呀?可别画虎不成反类犬!咱们可比不上那什么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姐妹俩说说笑笑走了。
留下乌云珠主仆三人,一个个面色绯红。隔了半天,乌云珠总算压下心中羞恼,跺跺脚,吩咐丫鬟:“叫家院来,把这石头搬回花园吧。小心些,好歹是阿玛花了四两银子买的呢。”
说完,扶着丫鬟上岸,找自家马车去了。剩下一丫鬟径自忙着找人搬石头不提。
再说顺治笑了半日,骑马回来。偷偷从后门溜进去,换了衣服到前头看,哲哲还拉着吴克善夫妇看戏呢。台上正演到《吕布戏貂蝉》,花旦与武生拉拉扯扯、眉来眼去之时。
顺治对哲哲行了礼坐下,揉揉腮帮子,赔笑说:“这貂蝉也真够狠的。勾搭吕布董卓,害了二人江山与父子情谊。”
哲哲笑笑没说话。在她看来,看戏就看戏,不过图个热闹。吴克善与王妃等人乐呵呵赔笑不语,只顾听台上唱曲。
倒是曼殊锡礼之女娜仁格格听了,背对着顺治冷笑,不紧不慢说道:“谁叫吕布、董卓个顶个好色?若是他二人有一个能禁得住美色诱惑,哪里会落得这般下场?”
顺治听了,瞪娜仁后背一眼,低头喝茶。哲哲陪着端起茶杯,垂眸瞥娜仁一眼,若有所思。
傍晚时分,母子二人回到紫禁城。顺治一直送哲哲到慈宁宫东暖阁,亲手扶哲哲坐下,捧上茶来。哲哲笑着抿一口,命宝音带着人到外守着。微笑着问:“今日看戏,可有什么感想?”
顺治低头笑笑,“不过看见些小丑,不值得说道。”
哲哲点头,“也是,你皇上,犯不着为这些小事操心。只是,今日事确实提醒我了。皇上一天大似一天,后宫空虚,总不合适。虽然现在还没选定皇后。那些女孩子们,皇上挑两个家世单薄的八旗女子充入后宫,也是可行。有人照顾你,哀家也能安心些。”
顺治想了想,“那就请大额娘看看,哪家姑娘比较合适。毕竟,充入后宫者,本就不能太尊贵,家世单薄没什么。就是身份不能太低,免得将来生下皇嗣,让人诟病。”
哲哲听闻此言,欣慰点头,“皇上长大了,能想到这一层,哀家很高兴。”说着,取出复选秀女名单,翻到正蓝旗一栏,递给顺治过目。顺治瞧了瞧,勾出一个牛氏,一个名叫明珠的,一共两个,赐号格格,充入后宫。
哲哲看一眼,见这二人不过是八旗中寻常人家,料想将来不会阻碍皇后获宠,随宽厚笑笑,帮着顺治又挑一个叫兰儿的女孩,同号格格,充后宫。
没几天,布木布泰得知消息,亲自选了一个镶黄旗秀女钮钴禄氏,即正史上顺治第七子纯靖亲王隆禧生母。钮氏与其他三位格格一同接到旨意,四顶轿子直接从母家抬到慈宁宫。拜见哲哲之后,全部塞进承乾宫里,日日盛装打扮,翘首以盼,等待顺治宠幸。
也不知道吴克善到底怎么想的。顺治屋里塞进几个格格,连答应都不算这么丁点儿小事,还特意写信,大老远地送到金陵,告诉菊花。菊花看了半天,叹气半天,哭笑不得半天。挥挥手摇摇头,感慨了半天。好容易收了信,放宽心,叫来随行侍卫长巴特尔,问:“钱益谦死了没?”
巴特尔躬身回答:“回主子,街上传话,说钱益谦死透了。钱夫人现在正带着族人,前往绛红楼,索要家产,逼着柳如是如夫人搬家呢。”
菊花冷笑,“真是令人寒心啊。柳如是一心想求正妻之位,一心为丈夫博取清名,到头来,却不得善终。”
身后老嬷嬷与巴特尔对视一眼,感情,咱家小主子大老远地跑到金陵这个火炉里受热,是为了瞧人家夫妻咋死的?这都什么爱好?
老嬷嬷毕竟是看着菊花长大,一心护着小主子,不愿她心性寒冰一般冷硬,踟蹰一番,上前软软劝道:“主子,咱是来治病的。何苦跟两个死人计较?”
菊花摇头,“我可没说想让柳夫人死。”抬头吩咐巴特尔,“你领着人,带着我的郡主印前往绛红楼,就说,奉两宫太后慈训,护佑百姓妇女,救下柳夫人母女。绛红楼既然是钱益谦为如夫人所造,就留给柳夫人养老。至于钱小姐,”菊花绕着书桌转两圈,倒拿毛笔,敲一声砚台,慢慢说道,“钱小姐尚未出阁,钱大人又曾任礼部侍郎,官位颇高。其女理应三年孝期满之后,参加选秀。告诉钱大人原配夫人,好生抚养小姐。毕竟,如夫人所出,也得叫原配夫人一声母亲不是?”
巴特尔听了,看似事情好办,其实脑子里一塌糊涂。老嬷嬷稍微一愣,随即笑问:“主子,您是想——送钱小姐进宫?”
菊花看老嬷嬷一眼,慢慢回答:“柳夫人虽有高名,毕竟出身秦淮,又处处比照正室原配,钱益谦一死,便不为钱家所容。若不给他们一个希望,无所顾忌,钱夫人又怎么会善待她们母女。”说着,命丫鬟取出郡主银印,交给巴特尔,“去吧,去的晚了,一条人命就没了。”
巴特尔领命出去。老嬷嬷还是迷糊,“主子,那柳如是向来巴不得跟明朝遗老遗少一锅里吃饭,她会让女儿选秀?”
菊花摇头,“在咱们看来,柳如是确实不是可交之人。可是,如果咱们对这样的人都能宽怀大度,老百姓又会如何看咱们呢?”老嬷嬷,其实你说对了,我就是等着钱小姐参选入宫。我倒要看看,真正江南女子就在眼前,皇上,您还会不会被那个贱人迷的不知南北。
这件事派巴特尔去,还真是选对人了。巴特尔出身军旅,不喜欢拐弯抹角。到了绛红楼,柳如是刚刚解下孝服腰带,挂到梁上,准备自尽。其女钱明月哭倒在地,几欲同去。钱夫人正命令几个婆子死死拽住。到底是丈夫血脉,不能跟柳如是一同没了。不然,活着不能跟宗族交代,似乎如何面见丈夫。
巴特尔眼见柳如是就要投缳自尽,赶紧大吼一声,命身后几个蒙古嬷嬷上前,一把抱住,小心救下。钱夫人等人一怔,钱明月甩开身上婆子,扑到柳如是身上。母女俩相抱痛哭不止。
钱夫人端坐正位,一身孝衣,脸上似悲痛、似沉静,对着巴特尔沉声问道:“壮士何来?”
巴特尔看侍卫们将绛红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围住,这才举起手中一方银印,钱夫人仔细看看,“万菊郡主?”再看一旁有几个蝌蚪小字,观看来人衣着,心中有所感悟,“你们是——朝廷的人?”
巴特尔点头,收了银印,对着钱夫人拱手,“夫人,在下乃是蒙古科尔沁巴图鲁巴特尔,现为圣上亲封万菊郡主护卫长。奉郡主之命,向夫人通告两宫太后慈训。”
钱夫人听了,看柳如是一眼,冷笑,“老身一直以为,柳妹妹你多么刚直。原来,不仅郡主格格,就连两宫太后,都惦记着你呢。”
柳如是冷笑,抱着女儿只管哭。钱夫人拍拍衣服,站起来对着巴特尔行礼,“民妇钱益谦原配之妻恭听慈训。”
巴特尔三两句说完,指着柳如是母女,吩咐一番。
钱夫人咬牙长叹,“民妇知道了。定然好好抚养女儿,三年后等她孝期满,就送她进京参选。”
巴特尔一看,这边事情解决,拍拍手,请钱夫人写下保证书,一式三份,自己收一份,给钱夫人、柳如是各一份。拍拍手,对着钱明月说一声:“三年后,小姐去京城,莫忘了给我家郡主去个信。也好照应一二。”
拍拍手,带着人走了。至于钱夫人如何照顾柳如是母女,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巴特尔办完事,回到驿馆复命。老嬷嬷出门接着,说格格敷了面膜,正在休息,叫他等会儿再来。巴特尔点头,拱手告辞出去。
菊花听见外面响动,没见人来,老嬷嬷隔着窗户说巴特尔等会儿来回话。点点头,依旧躺在床上,等着脸上面膜干掉。说也奇怪,上辈子一直到死,一张脸从来没有长过痘痘。怎么重生一回,出了满脸疙瘩。别说外人,就是自己对镜子看了,都觉害怕。幽幽叹息一番,半睡半醒想事。
正在迷迷糊糊时候,外头不知何处传来呼麦,悠悠扬扬、低低沉沉,随风飘荡。传入窗棂,震人心扉。
菊花猛然坐起,大叫:“嬷嬷——”浑身上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老嬷嬷小跑着进来,拍着菊花后背,“主子,怎么了,做噩梦了?没事儿,嬷嬷在,嬷嬷在呢!”一面拍,一面命人请大夫。
哄了半日,菊花终于安定下来,苦笑着摇头,“嬷嬷,我没事了。你叫丫鬟来,给我洗洗脸,我要见巴特尔。”
巴特尔,科尔沁一等一的巴图鲁。犹记得,上辈子出嫁前,父亲命他入宫守护。原说三年就放他回草原,建功立业、上战场厮杀。哪知道,为后两年,无错被废。巴特尔感于小主子孤苦,请旨留京。这一留,就是整整五十年。
上辈子弥留之际,躺在永寿宫内孤零零、冷清清,只有孝惠皇后带着淑惠妃含泪看着,耳边,除了几声啜泣,就是那远远的呼麦声声。巴特尔,不知道自己死后,那位年迈古稀的老人,可是回到了他的故乡、他的草原?
巴特尔,怪不得顺治孝陵没有我的骨灰。我怎么竟然忘了,是你一个人,捧着那罐冰冷的灰土,一步一步踏上了那条归乡之路?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起了你,想起了你的呼麦?我怎么能忘了,那五十年,是你陪着我,一天一天慢慢度过?我怎么就忘了?
菊花双眼合上,两行热泪滚滚流下。小丫鬟一惊,赶紧跪下,“主子,弄疼您了?”
菊花摇头,“没事,赶紧弄好。我还有事——要跟巴特尔说。”
作者有话要说:皇家剧院小剧场:
老嬷嬷:主子,您哭什么?
菊花:呜呜,我一直恨顺治辜负了我,哪里知道,原来还有我辜负的人
巴特尔: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顺治:来人,把巴特尔给朕扔到战场上,不想活了,竟敢跟朕抢菊花
哲哲:我死的早,没我啥事儿
布木布泰+多尔衮: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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