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瞧,竟然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得双眼艰涩流泪。眼前两把火焰漂浮着。苏鱼眉头微皱,总感觉这双火目似曾相识,脑海中搜寻一番,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苏鱼遥遥指着他的鼻子愤怒无比。
这火目人不就是在韩玉芝识海中看见的那个人吗?蛊惑韩玉芝和窦心妍用离魅咒杀自己、留下鬼诗手帕故意将自己和画聊斋引入十三楼中,回国之后遇到的一切麻烦,甚至是老祖宗的出现,只怕全是这个火目人搞的鬼!好啊,冤家路窄,没去找你算账,自己倒撞上门了!
火目人闻声,四只瞳孔朝苏鱼望去,苏鱼忿忿相瞪,骤然间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一阵恶心,双膝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大街上。仿佛回到他第一次在海上搭乘游轮要命的时候。
火目人看着苏鱼露出赞赏的表情,“原来行气玉佩铭不止能护体,连识海都能撑开屏障,果然是至宝。”
苏鱼才对上那人的眼睛,就察觉一股极暴戾无礼的力量搅过自己的识海,幸好行气玉几时阻止了那股力量。虽只有一瞬,两股力量的相互碰撞却足够让他难受无比。看来那对重瞳一定大有问题,苏鱼暗暗揣测,低着头,不敢再贸然和他对视。古书上说,重瞳之人,不是大圣,就是大奸,诚不欺人。
子辛的气机漫过苏鱼,将他护起来。小小胎毛童子,却毫不惧怕,只对着火目人怒目。
火目人轻声笑道,“花农一死,画聊斋后继无人。新任斋主目光短浅,行事莽撞,思虑不周,修为浅薄,挑不起这道大梁,反倒被压死。呵,画聊斋气数将尽。童子,在此之前,我只来问你一句,可愿舍了画聊斋,归我财神殿一路?”
“放屁!”子辛、苏鱼异口同声地道。
画聊斋有浑天仪大阵,阵法与天地浑然一体,阴阳同道各家各派,毫无可乘之机。财神殿几百年来想尽千方百计都不能破阵,这次连神龙都引出来了,浑天仪阵依然安然无恙。这个火目人还能有什么诡计能破阵,胆敢说画聊斋气数将尽?何况,江临虽隐忍在人后,但他的智谋、识见、和胆略苏鱼是见识过的,不时也暗暗佩服,这个火目人大言不惭,知道个屁!还想着把胎毛拉拢过去?简直白日做梦!
而子辛则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仿佛看见专门咬人的毒蛇一般,小嘴一翘,说不尽的嘲讽之意。
火目人摇摇头,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一双火焰般的眼睛似是有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风里摇曳。
“浑天仪确实是固若金汤,滴水不漏。可惜,大阵没有破绽,人却有破绽。童子,我劝你还是看清时务,早选退路。”
子辛双颊鼓得圆涨,满脸通红,提脚就要往火目人冲去,苏鱼赶紧提住子辛的领子,递给他一个眼神。行气玉察觉到浑天仪的波动越来剧烈,情况不妙,现在赶紧带着三宝赶回画聊斋才是上策,跟着火目四眼狗闲耗一点意义都没有。
子辛被苏鱼一阻,自然也明白。小胸膛起伏,暗自咽下怒气,双眼示意,两人拔腿就跑。火目人韩天师嘴角微嘲,黑斗篷向外翻飞,一只黑色猛兽从他衣下凭空而生,奔向子辛和苏鱼。三两步就追上,张嘴就要往苏鱼后颈咬去。
子辛双眼怒目,高举镜子,白炽光再现,一道光柱击射出,正中猛兽眉心,击倒在地嗷嗷直叫,凶狠气焰消失殆尽。再一晃眼,韩天师已在他们眼前,两团火焰在风中闪耀。临江镜再生白光,韩天师身周旋起飓风般的气机,飘在空中,一个厚重的气机生出屏障,硬是把这道白炽光弹了回去。
“韩天师,你找死!”子辛怒目嚷道,小拳头的指骨都泛白!
韩天师在空中落下,嘲意更浓。“童子,有我在此。天明之前,你回不去了。”
子辛沉眼,气机骤起。苏鱼大急,连忙按住子辛。临江镜还从来没有被击退过,这火目人的修为绝对不简单。这四眼狗看样子是早准备好罗网,在这等着呢。胎毛年纪小,脾气大,容易被撩拨,贸然出手定着了这四目神棍的道!
苏鱼眼珠子转了又转,正拼命搜肠刮肚想找个好主意。
浑天仪的波动愈发剧烈,子辛焦急望向画聊斋的方向,脑子里开始乱起来。阵法的气机越来越弱,受到的攻击愈发激烈。这四眼狗又死缠烂打地黏人不放,肯定有鬼。
火目人也朝画聊斋的方向望去,脸上的嘲笑变成了得意的大笑。“花农自诩浑天仪破无可破,他一定想不到,他最得意的弟子会亲手打破这个大阵!”
江临亲手破阵,怎么可能?
苏鱼心中一惊,望向子辛。浑天仪阵是画聊斋不可侵犯的根本,江临就算脑门被夹了也不可能亲手毁了阵法啊。但大阵启动得确实诡异,阵法气息确实越来越弱!这火目人半路杀出,说话阴阳怪气,不像是无稽之谈。财神殿究竟种下了什么阴谋,让画聊斋有此反应?画聊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天师瞧着两人的表情,觉得十分生动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双火焰在空中跳动着,脸上露出运筹帷幄,手掌大局的得意。
“阳州这个局,前后十五年,岂是你们三两下能想得清楚?花农虽死,也算是英明一世,在下颇为敬重,有心给画聊斋留条生路,可惜新任斋主愚钝无比,见识短浅,自寻死路,在下也是无可奈何的。
文王地脉之阵,以阳州地理为基,六十四枚玉髓作眼,运作启动,前后数十年。苏家三十里梅林,地气旺盛,正是六十四眼之一。我故意留下离魅为线索,可惜,贵斋主解了离魅便以为杀局已破,挖出盒子,却根本没有注意梅林玉髓的存在,生生错过可以破局的机会。吴常拿手帕引你们入十三楼,贵斋主只心在女鬼、救蜃雉,不知所谓,再错破局良机。天数巧合,海棠偷了十三楼阵眼,本来是第三次破局机会。不料贵斋主人明知东海异动、地脉大阵,居然还是用浑天仪阵眼之气,渡入十三楼阵眼,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若非神龙年老糊涂,到嘴的鸭子不吃。三百年画聊斋,恐怕早已飞灰!
三番试探下来,贵斋主反应迟钝,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杀伐失策,实在不配与财神殿分庭抗礼。本以为花农指定的人选应有惊世骇俗之才华,可惜不过尔尔。这局赢得也索然无味,毫无意思。花农要是知道自家的弟子蠢成这般模样,恐怕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苏鱼脸涨大红,暴跳如雷。这火目人把无耻当智慧,把伤天害理当成理所当然。一个计划设计了十五年,天翻地覆,人心惶惶。利用了多少人多少妖?害死了多少条命?竟这般一句没意思带过?自说自话,居然还把自己夸得聪明绝顶,宽容仁慈,无所不能,听下来真让人气得七窍生烟。可偏偏句句被他堵得死死的,饶是苏鱼再巧舌如簧,一下子也反驳不出来,只能呱地,朝天怒吼一声!
而子辛双颊鼓得像红灯笼,双眼冒烟,手中临江镜一翻,直接闪出几道急速的紫蓝色箭光,如闪电般,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韩天师。
韩天师后退几步,斗篷翻飞,手中耀眼光芒一闪,又生出一只似狼如虎的怪兽,奔涌向前,张开嘴巴,把这紫蓝色的闪电尽数吞入口中。怪兽嗤啦一声,肚中光芒乍现,化为灰烬。
“多年未见,童子功力不见长,反倒消退不少。难道和神龙一斗,宝镜已有裂痕了?”韩天师火目燃烧得愈加热烈,仿佛心情十分愉快。
苏鱼一惊,心中微颤。这家伙一招之中便猜出来了,临江镜确实裂了两痕。再眯眼一瞧,注意到韩天师手上拿着一根秃得掉毛的笔,不正是那什么“泣鬼神”吗?不禁骇了一惊。怪不得凭空能生出怪兽,原是画出来的,想来应该和吴常“招魂拟体”的赤练蛇是一样的了。可这韩天师把玩起泣鬼神和前面的斗篷人并不一样。心有所念,随手而生,简直惊人,气机识海不见减退不说,依旧能谈笑自若。
苏鱼定了定神,往子辛身边靠了靠。这个四眼火目斗篷狗比其他的斗篷都厉害的多,他可不能让一个小小胎毛面对这么强劲的敌人,万一对方出其不意,自己还能当个人肉行气盾牌。
子辛冷笑不语,只不停地在镜中召唤出一道道冲天白炽朝韩天师袭去。光芒扬起狂风猎猎,呼啸着席卷街道两边的物品,亮如白昼,气如长虹,冲向韩天师面门。
“我画聊斋的主人也是你配提的?果然不该废话,早该动手打一架!韩天师,平广原上没能杀你,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今日你需得尝尝我临江一照,我好替花主人报夺命之仇!”
花师父的夺命之仇?苏鱼眉头再皱。江临所言,在路人识海中下禁术害了花师父的,不就是财神殿三大殿主之一吗?难道这火目人韩天师就是三大殿主之一?级别竟如此之高,看来为了破浑天仪大阵,财神殿这次是动了大筋骨,势在必得了!江临以军官身份掩人耳目,所忌讳的不就是这些财神殿中的人精么?连江临都这般委曲求全,小心翼翼,子辛童子单打独斗绝占不上什么好处!
心念一想,苏鱼拔腿就跑。韩天师和子辛打得火热,正好趁这个机会赶回画聊斋,一来先把御龙吟送回去,二来赶紧搬救兵解围。
这时子辛白炽光未尽,凭空出现一只巨大的兽爪虚影,像大刀一般破空而来,直把炽光劈成两半。眼前强光、黑气冲撞成一团,苏鱼掩面躲避不及,寸步难行。堪堪站稳身子,地面又震动起来,隆隆作响。随即巨大狂风掠起,无数猛兽展开身形,现出利齿,如洪水一般从春华门汹涌而来,完全将去路堵得水泄不通。
子辛双颊圆鼓,眼中流光大闪,衣服向外翻飞,气机暴起,猎猎作响,竟能将他悬于空中。手中临江镜白色强光如银河之水倾泻而出,与那片黑色猛兽群冲撞在一块。登时狂风四起,猛兽发出沉闷吼叫,与光芒撕咬抗争。
苏鱼身后一片光芒,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立于两个世界之中。两边世界滚滚生变,只有一双火焰般的眼睛,对面黑暗中悬而不动。
子辛双手撤开临江镜,伸展着双手,微扬着头。双眼流动的异彩越来越浓,两道七色彩虹婉转其中,仿佛要满溢而出一样。临江镜随着变化,无数彩光如火束一般直接破开黑色的洪流,准确击中那一颗颗硕大丑陋的头颅。怪兽们吐出长舌,倒地悲鸣,炸裂成气,纷纷消散在空中。
苏鱼双眼也映照出无限流彩,看着这瑰丽的气流,不禁嘴角泛笑,浑身气血上翻,激动无比。江大混蛋本事这么大,还从未见他使过这种手法!还是胎毛厉害!心下对子辛多了一些放心。登时拍手直呼精彩,替子辛打气。再往空中子辛一瞧,却吃一大惊,双眼瞪得比嘴巴还大。
子辛衣服翻飞,双颊泛红,身上泛满淡淡的白光,一头长长的黑发,不知何时长了出来,在风中纷飞着,稚气之中,说不出的温婉柔美。眉间平时的嗔怒已然不见,眉眼流转着难以言明的平静与祥和,当真宛如仙子一般。
苏鱼的嘴巴张得巨大无比,好像能塞上一只大鹅蛋,久久都不能闭上,口水就要从嘴角流出来了——子辛,这胎毛,居然是个女孩子?!苏鱼惊得脸色发白,怪不得小气得紧,脾气傲,还爱咬人!!也怪不得夹着她的时候挣扎不已,苏鱼脸色又一红,自己神经真够大条的,连这样都没发现子辛的真实身份!胡乱摸了一把留着口水的嘴巴,不断眨巴自己的眼睛,要把这惊人的一幕牢牢记下。转念又一想,气不打一处来。好呀,小胎毛,隐藏得够深,连我都瞒得这般紧!!小小年纪便女扮男装,也不怕发育不良!江大混蛋也够狠,杨音妹子就算了,连子辛也不放过!苏鱼腹诽不已,深深替子辛鸣不平!
韩天师呵地一声,火焰般的目光大盛,似是十分欣赏着无数道的流光彩虹。他挥动着双手,那支秃顶的泣鬼神张舞着无限耀眼光芒向四周延伸而去!
韩天师笑道:“驰骋一横天地惊,纵裂一竖鬼神哭。今日便让你们瞧瞧何为真正的泣鬼神!”
说罢,他一手朝天横挥过去,一道白色炽烈的光芒如闪电一样直接往天空划一道口子。顿时天空仿佛被扯下一块,星光如数熄灭,昏天黑地,无穷无尽的黑暗直接堕入,压了下来。苏鱼只觉胸口停顿堵塞,气血倒流,呼吸不畅,肩上重有千斤,仿佛整片夜空都砸在肩上。双膝发软颤抖,再也承受不住,趴倒在地。
韩天师嘴角得意,毛笔再长长在眼前划上一竖,登时黑暗如泥石一般倾泻,黏稠厚重,好像要把人生埋了一般,苏鱼胸前的行气玉佩虽然持续玲玲作响,光芒将他裹了一身。但他依旧呼吸艰难,内脏扭曲疼痛,几乎被压瘪了。
这一横一竖仿佛真把夜空劈下一块,拉扯下来,压在整片街道之上。天昏地暗,耳膜嗡鸣,空间狭小得无法动弹一丝一毫,压抑得让人发疯,忍不住想扯开嗓子哀嚎一阵。果真是鬼神欲哭,苏鱼也想大哭。
临江镜光芒渐渐暗淡,子辛翻手一变,镜子突然消失不见了。换之,她身上光芒大盛,在这浓稠厚重的黑暗中撑起一块空间。她双脚双手蜷曲在一起,长发相裹,宛如一个未生的婴儿的姿势。
“临江一照。”子辛低语,声音极轻,却穿透了这水泥墙般的沉重粘稠,传达到苏鱼耳中。苏鱼只觉一缕柔和的光芒照射在身上,压在身上的水泥墙顿时粉碎,压迫感减轻,呼吸变得舒畅,气血回转,上下轻松无比。
抬头去看子辛,只觉子辛身上光芒越来越盛,由轻如水的柔光渐变得炽烈,勇敢,如屏障,如刀剑,长驱直入,光芒四射!子辛的身体越升越高,被光亮包裹着的身形越来越圆,最终挂在夜空,仿佛一轮圆月。
并不是子辛,那就是一轮明月!在这厚重的黑暗里,普照整片大地。光芒如银河瀑布,如大海波涛翻滚而下。水泥墙般的黑暗灌进光芒,轻柔充盈着,无限膨胀起来。天地仿佛都在充盈生长。
韩天师收敛了得意的神色,明月光刺破黑暗一重,那两簇火焰似也随着暗淡了一分,他的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再次大幅度地摆动双手,朝着子辛不断画着一横一竖的十字,空气震动,从天而降的黑暗一层一层地覆盖下来。却始终掩盖不住这轮明月的光芒。悬空一照,势如破竹!
苏鱼的惊诧不比发现子辛是女孩子还小,只呆呆地望着那一轮明月,心中的杂念、痛苦、思虑在不知不觉中全然消失,灵台只留一片清明。耳边传来血液在血管里缓缓地流动的声音,心脏随着这光芒有节奏地跳动,仿佛自己浑身也生出月光来,忍不住抬起双手,想将这轮明月揽入怀中,与这明月光融为一体。
他痴痴地看着,分不清这明月光究竟是子辛,是临江镜,还是一轮真正的明月?一切有如梦境一般,虚幻无比。脑中只剩下一句喃喃低语,“子辛,你定不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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