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流火,夏蝉疯叫,海陵郡治泰州西官仓突然浓烟滚滚。
守库官兵并不急于救火,先将纵火犯当场擒拿。
官兵与纵火者共观西官仓化为灰烬。
纵火者当夜即招供是海陵太守韦清泉主使。
韦清泉下狱。
柳淦睡在象牙编席凉塌上,猛然惊醒。
四名小童分布左右正缓缓拉动巨大凉扇,也猛然受惊,夜半的困意全消,俱露出惊惧的神色。
柳淦缓缓坐起来,看向室外,不过片刻间,就听家奴说话声。
柳淦发问,家奴走进来报说,广陵家主连夜回来了。
柳淦起身,命立即带至堂上。
柳淦听柳景礼报说,韦清泉指使人放火烧了泰州西官仓,结果那却是个只存了些许陈年蛀米的空仓。
柳淦一听就知道定是柳景礼逼迫韦清泉干的,他怒骂柳景礼愚蠢无能,被人当猴子般戏耍,还搭进去韦清泉。
他已数次告诉他,南徐邵陵王不会借粮,那都是萧黯等人布的迷魂阵,他就是沉不住气,自作主张。
柳景礼懊悔不已。
韦清泉身上担着盗郡库国币的干系,以及历年来各项秘事,若以死刑压迫,他一旦招认,后果难料。
柳淦称他会设法将他调回京中都官部审理,让柳景礼速返回广陵,粮仓反正烧了,平民哪里知什么真仓假仓,只知道粮食又少了,趁此乱破坏他们的布局,尽快收口抛售物资。
柳景礼领命而出。
然而,他返回广陵后,集市上仍是有大量所谓南徐州粮食倾销,并且好似源源不绝。一时间,粮米布绵大贱。
柳景礼想不明白,市集上的粮食到底哪里来的,除了南徐州那几十条船,并没有听说还有大船运粮食到啊。
忽然灵光一现,裴玄说萧黯曾欲调军粮,难道他们穷途末路,最终果然用了此招吗。
皇帝去岁刚因私调军户事叱责了他们兄弟,下诏重申军户管制,擅调者以谋反罪处。他今岁就敢私调军粮,不是找死吗
柳淦收到柳景礼信报,狐疑不定,命柳景礼和裴玄务必谨慎查证,查出实据再动。
柳淦心中也犯疑惑。
此次趁新岁国币减重,人心混乱,调动几州财力,将金钱全部砸向南兖几座城市,本以为小小南兖必然难以支撑,粮米暴涨,钱贱如铁,商民至绝境。
到时再开始高价出粮米,回收贱钱,大赚大捞。秋税时,再煽动民怨,趁势驱逐萧黯。南兖再回自家手中。
结果,南兖州府不知从何处调来海量粮食入市,生生将粮市托起。
轻钱莫说低于铜坯价,甚至没有低于货币实重折算价。
柳淦已和南徐刺史邵陵王萧纶通气,知南徐州从未借粮,所谓百船粮食,是萧黯和萧确联手做的假局。为此事,邵陵王将萧确骂个狗血喷头。
想来萧黯从京辅和江州不可能借到粮食,唯一可能之地是湘州。
然而湘州在上游,大量运输粮食焉能不知。除非,他们在夏税之时就算计出有人要砸低轻钱,就开始布局从湘州以商民大船零散运输粮食至南兖。
柳淦不相信萧黯他年纪轻轻,能深谋远虑至此。倒是他们这群皇子皇孙,一贯持宠而骄,视国法圣旨如无物,似干得出无授权调军粮之事。
柳淦左思右想,也有些相信,萧黯调用了军粮。
南兖州有三座屯兵营,两座在淮北,东西两翼支持北部边疆戍镇。一座在南部,拱卫江南京畿防御。
柳景礼和裴玄探查,南部和西部屯兵营无异动。东部靠近冀州屯兵营却异常调动。有一只屯骑率军户驱赶牲口运输物资南下。
柳景礼派部曲扮做商人,狭路相逢刺探,知运送的果然是麦子。
柳景礼听到报信时,已将运进淮南转运仓。
若进了转运仓,屯骑回驻地,粮食通过泗水散运开来,如泥牛入海,再查就难了。
需得在转运仓拦截粮食,同时在东部军仓抓住空仓。到时,饶是萧黯舌灿莲花,也无可辩驳。
柳景礼向父亲发去急信,言之凿凿,称已查明,淮北东部屯兵营军粮被屯骑军户运至淮南转运仓。推测已是第二批,以此批运量推算,军仓存粮应所剩无几。
柳淦进宫,欲向皇帝请旨,派出特使前往南兖查军仓。
偏皇帝那几日闭关诵经,朱异和贺琛在身侧伴驾,柳淦已是极少数能面圣之人,但皇帝不议政事,全权交由皇太子决。
柳淦不想将皇
太子牵扯进来,只好等皇帝出关再请旨。
柳景礼收到了父亲的回信后,苦等了几日,仍不见特使携旨到。
唯恐错失了证据,便自作主张,逼着裴玄以军府别驾职权,率州兵沿泗水北上,前往东屯兵营盘查军仓。
自己则说动巡查御史,指使军府参军陪同御史,前往转运仓查库。
转运仓司正及守卫官兵只认刺史令,拒不开仓。
巡查御史只得挑明,怀疑军粮挪用,强自开库查验。
结果大出人意料,
原来屯骑军户所运粮食是临淮郡淮北三县的夏季麦税。至于,三县麦税为何是军户运输,且有二百车之多,那就要问刺史萧黯了。
柳景礼已随巡查御史北上,只是无名无份,没有亲赴转运仓。听部曲来报,跌坐在座,知道中计。
如今尚存一根救命稻草,就是萧黯未请皇太子令,就算擅动屯兵运夏税,仍是大罪。
裴玄率州兵到达东部屯兵营,号称军府接到密报,屯兵营有人盗卖军粮,特来查军仓。
屯兵校尉自然不开仓,定要看领军将军令。
裴玄更加认定对方心虚,以南兖军府别驾之威,定要开仓查验。
正僵持间,忽然晋宁王府也即领军将军府司马徐子瞻突然现身。
徐子瞻神气活现,问道:“裴别驾如何也在这里领军将军派别驾也来淮北屯兵营办差”
裴玄看徐子瞻出现在这里,更加确定他是奉刺史命来借调军粮。更加要求验看军仓。
徐子瞻向屯兵校尉说情道,既然裴别驾执意要验仓,劳烦将军打开给他看看,如领军将军问责,我与裴别驾担着。
屯兵校尉听闻,便命守仓官兵开仓。
打开粮仓,裴玄一看,稷麦满满,稻米累累,方知不妙。
仍不甘心,命州兵对整包稻米抽样检验,又将几个仓库都看验一遍,才终死心。
心内大叹,柳景礼莽夫,你害死我了。
柳景礼那边日子也正苦。
柳淦让家奴日夜兼程送来消息。
原来,萧黯向皇帝请旨,称夏季泗水c淮水忽然涨潮,运淮北三县夏税船运不便,请调用屯兵营走陆路运输至转运仓。皇帝通过五兵尚书授权准许。
柳景礼跌坐在地,知错已铸成,大势难挽。
屯兵校尉随后上书领军将军,状告别驾裴玄擅涉屯兵营军务。
军府别驾裴玄未请领军刺史令,擅调州府军,以及未授权擅闯军仓,南兖刺史兼领军将军萧黯将之免职查办。报至台城,都官部c五兵部无异议。
一场较量,南兖柳氏派系高官要员系数落马。
关键是柳氏调借了建康和京辅几州官绅大量金钱入市,却被南兖州府回收。官绅空留手中大量存粮。眼见秋收将至,届时,稻米大贱,官绅将血本无归。
偏州府已将铜源c钱源c运粮道全部控制。想运往外地销售,成本惊人。
忍到八月底,有扛不住的官绅寺庙开始在市集出售粮食和布绵。
无人接手,价格一再走低。
眼见,九月秋收,价格将更低廉。
终于开始巨量低价抛售粮米布绵。
州府开始以国币低价收粮。
柳氏官绅卖空货物后,得不偿失。
这时,南兖州府发布刺史令:
秋币税以新岁国币为标重一比一兑换,十月起南兖全境废除轻钱。剩余轻钱及外地轻钱流入,按生铜价计量算价。
轻钱果然按四铢国币通兑,然而,官绅手中已无多少轻钱。
唯一回本机会是,利用手中的足额国币,故伎重演,现制轻钱,利用秋税时机,前往州府通兑,或可回部分本钱。
然而,如今制坊管制森严,制假币要冒极大风险。
柳景礼早已萌生退意,决意再制这最后一笔,就此退出南兖州。
不想,萧黯等人就在等他这最后一次铤而走险。
州府兵立即查抄出全部制点,拘捕案犯,立即审讯,由一牵二,渐渐攀咬出柳景礼。
广陵c海陵等几郡挪用府库国币旧案都被翻扯出来。
前海陵太守韦清泉在狱中顶不住压力,率先开口,交代了在前刺史柳淦指使下历年挪用郡府库官币,私制轻钱平账等事。
韦清泉招供后,裴玄也不再抗,也吐了口,州府库盗国帑私造假币之事也暴露出来。
萧黯回京面圣,向皇帝呈上参劾侍中柳淦等一干国贼的上书。
另有痛陈轻钱之弊,立主币制改革的国财论疏一同呈上。
皇帝听罢呈报,立即下旨将柳淦免职查办。
另召开朝会,商议国财论疏
。
从前立主发行四铢国币的侍中柳淦已下狱,再贪婪的蠹虫也该看出,轻钱废止已是大势。
皇帝很快下诏全国:回收新制四铢,重发标重五铢,南朝五十三州新岁元日起废止轻钱。
经两个月深查,柳淦盗用国帑,私制钱币等多项大罪,罪不容赦。最终免职夺爵,贬为庶人,流放凉州。柳景礼等人各有刑罪。
但是,北兖州刺史柳仲礼查无实据,只有纵容假币泛滥渎职小罪,仅是被免了职。然而,皇帝随即就下恩旨,命其袭云杜侯爵。
柳仲礼赋闲在京,伴皇太子左右谈经论道,恩宠不减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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