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时节,正逢阮贵嫔大寿。
阮贵嫔不想奢华靡费,特请旨免大庆,皇帝允,准以家庆。
湘东王夫妇自江陵返京,为母亲庆寿。
其他在京辅之地皇亲国戚,尤其是素日得含章殿宠爱者,也纷纷回京为阮贵嫔庆寿。
阮贵嫔向来风趣随和,家宴也设的有趣,并不拘束刻板。
将寿宴命名为双福寿宴,专门下帖给一对对皇室夫妇,命他们双双出席。
其余因事不能回京者,或者不能夫妇团聚出席者,也不扰动,另下了懿旨赐回礼抚慰。
到了寿宴正日,秋高气爽,天蓝如碧。
晨起,阮贵嫔在同泰寺礼佛祈福,众皇亲国戚陪同。
拜佛毕,各归宫府。到了傍晚,在漫天的霞光中,各宫府一对对夫妇,各乘宝车,缓缓行入紫阳宫。
含章殿内外装饰一新。
正殿铜灯如林,金纱绕柱,左右锦席玉案列列,居中歌舞场彩毡崭新。
数座博山炉孜孜燃烧,异香袅袅中宫娥往来若仙。
众夫妇到了含章殿,都汇于东花阁阮贵嫔膝下。
不一会,就自然分成了两处。
女眷们围着阮贵嫔说笑。
亲男们围着皇太子c湘东王交谈。
萧黯和夏侯笼华夫妇到达含章殿后,也各自分开。一个和女眷们说话,一个去寻男宾。
笼华看满眼的珠光宝饰,锦衣霞帔,粉面朱唇,面孔都很是熟悉,只有一位贵妇好生特别。
湘东王妃徐氏,身量高挑,高鬓凤颈,面庞消瘦,眼皮凹陷,眼下松弛,嘴角含纹。
笼华四年前在东宫见过她,如今再看她,仪度不减,但浓重脂粉下仍可看出容颜衰老之态。
笼华在东宫见她时,还没有听过那些关于她的流言,心中还暗暗羡慕她的仪态风姿。如今,再看她,仍很难相信那些放浪传闻。
又想起太子妃说徐妃少女时甚是出挑清丽,说笼华有三分徐妃当年风姿。
笼华看到此时徐妃,心有戚戚,若干年后,姿容衰老尚可接受,若与萧黯反目成仇,该如何承受。
笼华见徐妃说完一句话,旁边永康公主立即抢白了两句,徐妃并不计较,面色如常,宠辱无畏的样子。
阮贵嫔亲生了一子一女,永康公主萧玉环为长,皇七子湘东王萧绎为幼。
永康公主今日打扮的甚是华贵,丰腴白皙,珠圆玉润,看着似比徐妃还要年轻些。
永康公主是笼华堂姐瑞冬的婆母。
笼华听瑞冬抱怨过,永康公主对两个亲生儿子非常溺爱。尤其是对幼子庾伋娇惯的厉害。凡有索取,无不给予,凡有主张,无不依从。嬷嬷婢女也如众星捧月一般。只家翁庾弘能管教几句。
瑞冬若偶有小性和不驯,庾伋不说什么,公主第一个不高兴,立即训之以妇道。
永康公主的夫婿庾弘刚刚调任门下省散骑常侍,同时兼领左军将军。夫妇二人正得皇宠,可谓春风得意。
她与太子妃左右陪着贵嫔,徐妃倒退了一步。
太子妃身后坐着常山公主萧妙契。
妙契已有身孕,宽松的锦衣已掩饰不住身形。她是今天的娇客,老贵嫔特意在身畔安置了软座,只让她安坐着。
笼华看妙契一张满月脸更加饱满,整个人好像稳重恬静了许多,有异样光辉,或许这就是母性吧。
笼华心中不无羡慕。不知是羡慕她即将有自己的骨肉,还是羡慕她的荣耀与光辉。
笼华和阮瑶光两个不那么得意受宠的年轻媳妇,站在人群后面的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她躲是非,是非找上来。
皇太孙妃殷宝萝仪态端庄的走过来,对笼华柔声道:“晋宁王妃,午前从同泰寺回永福省,可是与晋宁王同车而行”
皇太孙妃有辅佐皇太子妃督管内外命妇言行之责。
笼华心中觉得不妙。
早晨同泰寺上香毕,各自散去。萧黯携笼华去拜了他出家时的依止师。出来时,笼华车辐有损,二人以为皇亲国戚已去,便同车而回。
南朝遵古礼,官爵人家夫妇不同车。
尤其是正式礼仪场合,更是要遵循礼仪秩序。在礼仪严谨人家,夫妇间此生唯一同乘一车之时,便是昏礼时共乘婚车了。
笼华当时也觉不妥,然而一时欢喜,便把礼仪规矩都任性丢开了。
今日听责问,也不知是太孙夫妇看见了
,还是别人看见了去嚼了舌根。
眼前只好低眉顺眼答:“昨日我的车辐有损坏,一时失了礼仪规矩,和夫君同车而行。”
殷宝萝训责道:“宁可让家奴送车来,也不好与夫君同车。”
没等笼华答话,阮瑶光在旁忽然道:“不过乘车而已,嫂嫂何必说教”
殷宝萝愣了一下,想必没想到,竟有人公然反驳她的道理。
殷宝萝正色道:“你我等都属命妇,当做天下贤妇表率,当谨言慎行,相夫教子,不可懈怠。”
阮瑶光直视殷宝萝,一张甜润小脸充满和煦微笑:“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既然晋宁王并不计较,我们何必管人家夫妇间的事呢”
殷宝萝更加严肃:“皇族无私事,身为命妇,当全礼法,上不表率,如何御下”
笼华左右看着她们两个妯娌你来我往斗嘴。
心道,你们还记得我在这里吗
她没看多久热闹,战火就再度烧回她身上。
南平王妃在那边道:“小妯娌几个什么话说的热闹,说出来,也让长辈们听听。”
皇太子妃等女眷长辈们闻言都看向她们。
殷宝萝只好说了原委。
南平王妃啧啧称奇,“常听人说,小户人家出入只有一辆车不得不夫妇同车,怎么晋宁王府简省到不论礼仪尊卑吗。”
阮贵嫔c皇太子妃等长辈倒没觉得是什么大事,笑吟吟的当作晚辈小夫妇趣事来看。
永康公主含笑问殷宝萝:“似乎晋宁王妃刚刚另有道理,不如太孙妃先说说你的道理,我们两边都听一听。”
笼华纳闷,公主是哪只耳朵听到我另有道理了另有道理的明明是公主你内表侄女临城公夫人瑶光嘛。
殷宝萝道:“妾尝闻,成帝游园,欲与班婕妤同乘辇。班婕妤说,贤君皆有名臣在侧,不明之君才与妇女同辇。
妾认为,君子之德,不以女色在侧,贤妇之德,不妄尊以伤夫名。
妾等命妇,当引以为戒,谦恭执礼,以辅夫君贤明。”
永康公主点头,对太子妃笑赞,皇嫂好福气,得宝萝贤媳。
皇太子妃报以得体微笑。
永康公主又对笼华道:“晋宁王妃也说说你的道理吧。”
笼华心道,你激我出言不逊,我偏要卖乖。
笼华低眉顺眼:“太孙妃所言极是,妾心悦诚服,不敢再犯。”
永康公主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其他长辈笑笑也不再理会。
南平王妃身着素色锦袍,饰以银珠,神情也散发着冷意,道:“知理便不要违理,知错便不要再犯。”
这句话又提醒了永康公主,她打量两眼笼华,“你既明白道理,为何当时糊涂皇长嫂慈善,倒宽纵了晚辈。”
笼华一听,将嫡母蔡妃也瓜葛上了,自己要是当众默认了,倒似是金华宫家教不严似的。
好吧。既然你们定要我说说道理,那我就编个道理给你们听听。
笼华对众亲长慢条斯理道:“母妃常教育妾,有善莫名,有恶莫辞。今日承太孙妃教训,不敢辞辩。然而,又恐不辩,让长辈疑家风,故而道白。
妾深知,妇德之首莫过敬顺之道。今日妾车驾轮辐损坏,夫君邀妾同车,妾敬顺夫君言行,不敢违逆,故而同行。”
南平王妃道:“照你的道理,贤妇班婕妤辞辇,也是对夫君不恭了”
“照妾的微末见识来看,正是不恭且不智。
夫君邀请同辇,正是敬重亲近之意。她若自认是贤妇,当让夫君亲近贤妇,远离奸小。可她却辞退,将夫君让度于赵氏奸妃。这何曾是女德呢。”
众人闻言惊讶,尤其是殷宝萝等有贤良名声的正妻们各有难堪。徐妃嘴角显现出一抹微笑,露出赞赏神色。
皇太子妃看笼华口齿伶俐,搅动人心,只好出言以正视听。
温和训诫道:“小小年纪,不许信口开河,身为正妻,自然要执妇礼,不可懈怠。”
徐妃此时微笑道:“我听她说的倒有些道理。”
距离女眷较近的几位孙男们也注意到女眷们的争执。萧黯要上前去解释。
萧联等在旁笑着劝阻,“女人们的口角,男人不要掺合的好。”
萧黯不听劝,仍是去了。
萧确摇头好笑,这萧黯,他真是搞不懂他的路数。
萧黯走入亲眷中,对贵嫔祖母行礼道:“昨日同车,本是臣邀请臣妇,臣妇推辞不过。有违礼处,是我一人之过,请祖母责罚。”
阮贵嫔在上笑道:“你的耳目倒警醒,不大的事,我们娘们不过说笑几句就了了,你偏偏跑来护着媳妇。难道是怕我们闷了,专为让这些婶婶姑姑嫂嫂们取
笑来的”
老贵嫔说完,众女眷哄堂大笑,萧黯的脸顿时红了。
阮贵嫔又笑道:“平日里护着媳妇有什么用,与你媳妇生个一儿半女才中用。”
众女眷再度大笑。
萧黯从耳朵到脖颈俱红透了,笼华在旁也羞红了脸。
这时,内侍监上来提醒贵嫔,吉时到了,该开筵了。
阮贵嫔起身,示意萧黯和笼华上前来。
夫妇两个一左一右扶着老贵嫔往正殿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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