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日,李氏夫人从夏侯埙那里听说,皇太子竟然亲自出面,向何敬容提议宗室衡山侯萧静为其婿。皇太子出面说合婚姻倒罕见,可见对何敬容的敬重,也可见对衡山侯萧静的宠爱。
因为牵扯到笼华好友小何氏,李夫人也将这桩新鲜事说与笼华听。
笼华一听这话,马上想到太子是因为皇帝圣意在前,于是也乐成其事,将何府权门和其最为宠信的子侄衡山侯撮合在一起。可见东宫并未想过以萧联与何府联姻。
从前听说的太子妃有意将何玉暇说给萧联的事,十有八九是故意给昭阳殿老贵妃看的,借圣意在上用小何挡柳静妍,倒让小何白白做了靶子。
笼华回想曾见过两次的这位衡山侯,印象中倒有些纤尘不染的风度。他也是少年家主,又颇受皇帝和皇太子器重宠爱。除了有些目下无尘的骄矜,倒也没听说有什么更厉害的毛病,只是不知何府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笼华想,不管怎样,皇太子金口玉言说合婚姻,也是对何氏淑女品行的认可,到底是把小何从流言蜚语的诽谤中解脱开了。
笼华放下心来。
不过几日,忽然在祖母处听堂兄夏侯昕说起,皇太子在春筵上再对衡山侯萧静提起与何氏联姻之事。谁知,衡山侯萧静竟当众拒绝了,说自己清静无为,不想攀附权贵相门。
堂兄夏侯昕说起这事时还带着对衡山侯的赞赏之意。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当时侍奉皇太子左右的名士都很赞赏衡山侯这种行为。连皇太子也没再说什么,一笑了之。
笼华暗自恼怒,衡山侯萧静以淑女名节树立自家清高名声,算什么君子
他不过是听信了所谓的萧黯拒婚的传言,自己又没胆量求证,故而退却,倒还不忘踏上一脚,让别人雪上加霜,倒赚自己声名。
笼华担心玉暇接连几次被无辜中伤,一定是怒气填胸,却无处可诉。
她求李夫人去萧夫人处闲话打听小何处境,李夫人带回话说,小何终日关在府中生闷气,哪里都不去了。
笼华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帮小何洗这污名,让她和从前一样,明明朗朗c堂堂正正的登堂入室。
将到晚饭时,谢太夫人照例命在院内小厅摆饭。
南朝的习俗午餐是正餐,夏侯府的午餐照例也是丰盛的,需两府齐聚,萧夫人和李夫人依礼侍奉。到了晚间,谢太夫人便在自己院中简食。
如今,餐桌上只有粳米粥和几样小菜。从前瑞冬和青蕊常陪谢太夫人进晚餐,也不过多几样小菜和星点的肉食。瑞冬出嫁后,青蕊乖巧,自己没什么主张,全跟着祖母的胃口。
谢太夫人从前也是爱精致吃食的,如今年迈,胃口清减,信奉佛法后,因忌讳因果,不愿杀生,更是甚少吃荤腥。
谢太夫人刚坐定,还未举箸。
笼华穿着一身利落窄袖细布绣袍,端着一只镂花朱漆盘,上面放着一只莲瓣银盖碗,稳稳的走到谢太夫人面前,缓缓拜地,柔声道:“孙女奉祖母羹。”
谢太夫人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缓缓道:“听说你在小厨房忙碌了一下午,倒是有心了。”
谢太夫人身旁侍女将托盘接了过去,将盖碗放在谢太夫人面前,揭开盖子,袅袅散着香气。
谢太夫人看着碗里的羹晶莹细腻,鲈脍如雪,莼菜如碧,是鲈脍莼羹。
莼菜和鲜脍混合的异样清香扑入鼻中,熟悉的味觉让她回忆起从前对精致吃食的热爱。
她命侍女扶笼华起来,与她和青蕊共同进餐。
笼华看到青蕊好奇的向那羹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掩饰自己想要品尝的念头。笼华心中涌起愧疚,这孩子被祖母管束的厉害,无论何时都是乖乖的,什么都不敢声张。可惜这个时节食材难得,只能做出这一碗。
谢太夫人用银匙调了一口羹入口,莼菜特殊的清香一下子充盈口腔,唤醒了她已日渐迟钝的味觉。
这三月的天气,太湖的莼菜刚刚长成,需得带着水快马运过来,方不腐烂干枯。
再吃两口,鲈脍的鲜香也出来了。
这个时节,也只有松江府能打到几尾巴掌大的四腮鲈鱼,同样需得带着水从长江口快船运来,不过夜即到,方能鲜活。
谢太夫人从前是极爱吃这道羹的,但食材难得,每年只有四月间能吃到几次,笃信佛法后,更不愿意杀生,只在节日里吃几箸鱼肉。
笼华端来这道羹让她吃的舒心,只是仍不愿表露出来。一是怕晚辈知道她也有嘴馋之时,损伤权威;二是心中猜到她心中别有所图,恐让她自以为使些心计就能让别人就范。
祖孙缓缓就餐毕,回到内堂消食,侍女将青蕊领了下去了。
谢太夫人开始教育笼华:“听说你连清理那鱼,都在厨房盯着看,这倒不好了。且不说君子淑女当远庖厨,佛家也有训,信女当食三净肉。你为我尽这孝心是好,失了慈悲,惹下因果,倒不好了。”
在笼华听来,这是谢太夫人最温和的教训,几乎相当于慈语叮咛了。
笼华垂眸道:“只要能让祖母吃的舒心,孙女愿背因果。孙女在祖母膝下这么多年,得祖母慈爱庇护,又因孙女顽劣,让祖母为孙女操了那么多心。谆谆教诲c耳提面命,孙女铭记在心。在出门之前,亲手为祖母做一碗羹,只恨不能报答祖母恩情于万一。”
虽然知道她几分来意,听了这番话,谢太夫人仍是有些动容,她感到了被理解。是啊,这么多年,她对笼华的疾言厉色可不都是为了她好,让她成材吗。
笼华语气愈加低落:“只是,孙女醒悟的晚,竟不觉间,就将嫁做别家妇。算来能晨昏侍奉在祖母前的日子,只剩一月。孙女求祖母让孙女搬到院中来,让孙女能尽尽孝心。”
说到最后,已有哽咽。
谢太夫人感慨良多,叹道:“有这份孝心,难得你懂事了。不过,你还是在东府多陪陪你母亲吧,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笼华本还有矫饰,听到这句话,忽然被触动情肠,忍不住落下泪来。
谢太夫人年纪大了,看她哭泣,想起自己远嫁的女儿和刚刚出嫁的孙女瑞冬,鼻中酸涩,眼睛上冒出了泪花。
旁边的嬷嬷怕谢太夫人伤心,开玩笑道:“好好的新娘子,怎么哭起来了,快别让人看到,传到你婆家,还以为咱们家欺负了新媳妇。”
谢太夫人瞪了一眼嬷嬷,笼华用手帕试泪道:“孙女不该失态,请祖母责罚。”
谢太夫人道:“前日,你伯母来说情,劝我同意让你自己选纳征使。我本是忌讳你选的何氏贵主名声不好,恐也牵扯到你的声誉。你还年轻,不知道人言可畏,很多事不知深浅。你平日里使义气任性行事,在娘家怎样都无事,到了婆家都是非议。要是让婆家对你有了成见,你以后的日子就难了。”
笼华沉默半晌道:“祖母对孙女所虑,孙女感念。孙女虽然粗糙顽劣,但自认德行无失,心中端正,不惧毁誉。”
谢太夫人听她这话,仍是固执己见的意思,思来她即将嫁进皇室,强迫她遵照她心意行事还能有几日,也无甚意义。心中怅然若失,也罢,就随她吧。
笼华听祖母答应任由她选择小何氏做纳征使,心中欣喜,拜谢祖母。
谢太夫人面露伤感道:“你呀,太有主意,不管别人说什么,总是要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在家里祖母和母亲总会包容。嫁了皇室,那么多长辈亲眷,几宫的祖母c母妃c伯母婶母c妯娌小姑,你可不能再任性了。若有言行不当,惹下是非,终是自己要吃亏,承担因果。”
笼华乖乖点头。
谢太夫人又道:“你若有错,自然也是我教育不好的缘故,我也跟着你没脸。但是,你若无错,我也不能让你白白被人欺负了。我虽然老了,到底还有些脸面,你若遇到委屈,回府来说,老太婆还是要尽一点余力为你做主。”
十几年间,笼华总算听到几句和风细雨的关爱,抬起头来,望着祖母谢太夫人,目光中流露出来感动。
谢太夫人伸出手来示意,笼华愣了一愣,嬷嬷在旁示意她过去。
笼华这才起身向前几步,跪坐在祖母面前。
谢太夫人拉起笼华的手,把手腕上一只温润的羊脂玉平安镯摘了下来,戴在笼华的手腕上。镯身有些宽松,显得笼华的手腕更加纤细莹白。
笼华忙轻声道:“这是祖母平日里戴的,孙女不敢收。”
谢太夫人的嘴角微微向上,露出一个几乎近似微笑的表情,温和道:“这镯子还是我的陪嫁,本是一对的,一只给了你姑姑,这一只就给你吧。”
笼华心中感动,忙伏地大拜。
笼华坐着软娇回东府,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心中叹道:祖母啊,一时之暖如何化三尺之冰十数年严苛一朝慈爱我便该感恩戴德您这番姿态,究竟是对萧家之妇,还是对夏侯之女呀。
金华宫派来的两位送征使郎君,一个是东宫的安陆公萧钧,一个是东海徐氏的士子徐子瞻。一个地位尊贵,一个风采不凡。
夏侯府的两位纳征礼贵主,一个是谢公府的小谢氏贵主,一个是何相府的小何氏贵主。一个文雅端庄,一个风姿出众。
在礼官的主持下,送征使金钩玉冠朗声念唱征礼单,纳征使金钗宝饰团扇遮面收讫答礼。
纳征礼后,四月昏礼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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