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开学没多久就迎来了下半年固定举行的校运会, 每次校运会,总有一两个凑不到人的项目,比如说女生?的1500米。
直到报名截至的前一天这个项目还没有人肯报名, 班主任斟酌再三, 把绪以灼的名字填上去, 叫她到办公室做了好一番思想工作。绪以灼彼时尚不知1500米的威力?, 被老师一鼓励觉得也就不到两个800米的长度,点头答应了下来。
班主任又是表扬鼓励一番,最后让绪以灼回去之前对她道,校运会期间学校欢迎学生?家长前来观看比赛, 你要叫你的爸爸妈妈过来吗?
正处于叛逆期的绪以灼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 语气淡淡道, 他们忙得很,估计是不会过来的。
班主任也不清楚绪以灼家中的情况, 闻言笑道,1500米每年都有很多班级没有人报,或者报了没跑, 你爸爸妈妈要是看到你坚持跑下来,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绪以灼知道班主任一片好心, 也不想打消她的兴致, 就支支吾吾糊弄了过去。
那天放学后,绪以灼打电话叫家里?司机晚点再来接她,自己则去了操场练习。她慢跑了几圈,心里?头一直想着事, 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
绪以灼给同?样在操场练习的同?学让开跑道,慢吞吞走到单栏前,试了试没费多少力?气就翻了上去。
她稳稳坐在单杆上, 眼前是一个个跑过的人影,她的目光却落在空处。
从办公室离开之后,班主任对她说的那些话却没能就此抛到脑后。她不禁去想父母会来参加校运会吗?他们看到她的比赛,真的会像班主任说的那样为她骄傲吗?
绪以灼用力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袋里?晃出去。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边被落日染红的云彩,有人看见绚烂的晚霞会心生?震撼,觉得天地辽阔,也有人会觉得孤独,茫茫天地间好像只有自己一人。
绪以灼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中二又别扭,长大后想起来会羞耻得恨不得当场失忆的想法。
爸妈是真爱,她只是意外。
“骄傲”这?种词汇,看上去就是应该出现在小学生作文里?的。
就算缺
少了来自亲人的关心和陪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那些对她来说又不是必需品,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是时候接受注定的孤独的命运。
有的人他们的人生道路有人陪伴,但对她来说这?是一条独自跋涉的坎途。
绪以灼仰望云霞,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是个哲学家。
有什么好告诉他们校运会的事情的,反正他们也不会来,说了也是白说。
手机这个时候响了,绪以灼意犹未尽地从“哲学家”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司机,立刻又挂上了一副不高兴的神情。
不知不觉又到了回家的时间。
绪以灼从休息室取回她的背包,单肩背上不情不愿地往校门口走。司机大叔看出她今天的兴致尤其不高,一路上说了好几个笑话,绪以灼依旧闷闷不乐的,等回到家见到在餐桌边等她用餐的爸妈后,气压又低了一些。
绪以灼大脑空空,机械般地夹菜吃饭,没一会儿碗里?就空了。
妈妈抬起头好像是要说什么,绪以灼没等她说话,就抛下一句“下周校运会我有比赛,家长可以来观看”。她像是在害怕听到意料之中拒绝的话,说完后一撂筷子就快步跑出了餐厅,似乎听到了妈妈在叫她的名字,但是绪以灼当时只想着快点上楼,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路跑回她在楼上的卧室,绪以灼反锁了门就往床上一扑,整个人都深深埋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懊恼的神色。
明明觉得说了也是白说,他们肯定不会来的,结果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
绪以灼嫌弃自己的意志真是不坚定。
她努力让自己忘了这?件事,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再去多想爸妈得知她要参加校运会后的反应。她的自我洗脑颇为成功,甚至在得知自己要比赛的那天十分恍惚地想,怎么突然就到这一天了。
绪以灼之前从未参加过校运会,她报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1500,要上场时绪以灼心中不禁忐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广播通报了下场比赛的运员姓名,绪以灼听完后脸色一变,拉着体育委员问本来分成两组比赛的1500怎
么变成一组了。
体育委员一脸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表情,淡定道弃权的人太多啦,一组的人都是勉勉强强凑起来的。
她说完上上下下打量了绪以灼一番,目光简直像是在打量案板上的一块肉。
那段时间绪以灼在长身体,身高拔得过快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体型跟不太上,绪以灼看着尤其瘦。体育委员意味深长地劝她,要不你也弃权吧,1500少一个人参赛也没什么的,我们就不要给校医院增加压力?了。
绪以灼有点不服气,但心里?确实在发忖。她长跑的成绩其实不算很好,跑800用时在全班女生?里?也就勉强排进前五,在练习了几次后,绪以灼更是有些担心能不能完整跑下来。
绪以灼之前不知道原来还有弃权这?个选项,在知道有这?么多人弃权后,她忍不住也了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她听到似乎有人在大声喊自己的名字。
体育委员也听见了,碰了碰她的胳膊,说那边好像有人在找你诶。
绪以灼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双盈满笑意的温柔眼眸。妈妈注意到她的目光高兴地从看台上站了起来,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硬拽起爸爸,指挥着他挥舞加油棒。
绪以灼印象里?的他们,或坐在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里?,或在觥筹交错的晚宴之上起舞,或携手慢步在不知哪个国家的古老街头,从未想过他们也会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再普通不过的父母,在烈日底下,在挤满了人的看台之上,有些傻乎乎地为她挥舞加油棒。
体育委员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有点丢脸。
绪以灼捂住了脸。
不要再那么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啦!
弃权的念头烟消云散,绪以灼把这?件事情彻底忘掉了,她摆好起跑的姿势等待发令枪响的那一刻,心中从没有那么紧张过,也从没有那么平静过,为的却是同一件事。
绪以灼没能跑完全程。
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绪以灼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没爬起来。体育委员就架着她往担架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我就说了不要给校医院增加负担啦。
绪以灼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烧起来,不想跟她说话。
又走出去
一段路,体育委员突然问道,会不会很遗憾,就差那么一点就跑完了。
绪以灼微微偏过头,清楚地看见妈妈和爸爸艰难挤开人群走下看台,目光总是担忧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的心里?没有任何遗憾。
绪以灼笑起来,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数年以后的绪以灼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心情,唇角不知不觉勾起一个小小弧度,但是在她想到了什么后,那个弧度一下子就被拉平了。
“原来杀招在这里?啊。”绪以灼喃喃道。
凡世平静的生?活留不住她,西大陆的危险吓不退她,可是和家人之间那些无法割舍的回忆与感情,却让她无法不驻足。
绪以灼撑着地面坐了起来,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
她忽地道:“我那个时候真的挺幼稚的。”
一味地埋怨父母不关心她不在意她,却从来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向他们倾诉。自顾自地以为他们一定会怎么做一定不会怎么做,于是把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委屈都埋在心里?,一句话也不说。
可是就像这个幻境里?头表弟说的,你要是答应过来的话,大姨和姨父肯定也会过来的。
只要她开口,他们一定会来的。
这?份羁绊让她永远不会真正觉得孤独,无论身处何地她都不是孤身一人。
尘世于她最深的眷恋,就在此处。
绪以灼随手将手机仍在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像是在对这?个幻境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道:“看到了这?些,我更不会留在东大陆。”
绪以灼穿越进游戏以来,不是没想过回去,她也是在确实寻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后才生?起了就在这里?好好过一辈子的念头。
如果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话。
“只有去了西大陆,我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方法。”绪以灼说道。
东大陆是凡人的世界,她在那个被天道限制的世界里?,恐怕永远都找不到离开的道路。
西大陆或许存在她离开这?里?的一线希望,或许能找到一条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绪以灼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走,房间的门她一直以来就没有关闭过,门外就是清平镇的青石小路。
踏上石板路后,绪以灼反手合上了院
门。
来自相反方向的指引越来越强烈,绪以灼步履匆匆地往那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最后气喘吁吁地在一个熟悉的身影面前停下。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的面前,轻柔地扶住了她。
“慢一些,不用着急。”君虞温柔的声音让绪以灼鼻头忽地一酸。
她张了张口,说出了一句似是无关紧要的话:“对不起,你的灯被我弄掉了。”
“没关系。”君虞轻轻摇了摇头,“你找到要去的地方了吗?”
绪以灼点点头,借着君虞的搀扶站稳了身子,目光看向她的身后。
君虞问:“还需要灯吗?”
“不用了,”绪以灼摇摇头,“我不会走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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