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崇自幼便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相对而言,只比他早了半刻钟出生的颜娆却要成熟稳重许多,而颜崇也对这个说话轻声细语,唇角永远挂着三分笑意,狠起来却令人发指的胞姐打心眼里发怵,是以自打颜崇不满足于在府里称王称霸,开始出门招猫逗狗开始,为避免招致祸端,廖氏便时不时派了颜娆暗中跟着,一旦发现端倪,及时止损,这么多年下来,倒也没出什么大的纰漏。
看来上次颜娆监管不力,叫颜崇在秦楼楚馆捅了娄子,到底是让廖氏有所忌惮了,当然,也许是因为靖西侯府刚出事,不敢掉以轻心,眼下这才第二次来璋台柳,便迫不及待地命颜娆跟了过来。
许是过了这么久,已经适应了邱珞珞的身份,再见颜娆,倒没有见到太子与颜崇时的那种紧张与慌乱,只是,有些措手不及。
“邱掌柜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原是柳士卿正与几名好友上楼来,方才想得出了神,竟没注意到对方已经走到了跟前:“柳公子,好久不见。”
柳士卿面色微红:“说来惭愧,距二月会试只不到两个月了,近日学院课业繁忙,回到家中还要熬夜苦读,难得今日先生放了假,想着出来透透气,也好与几位同窗探讨一番学问时事。”
“柳公子所言极是,拘在家中埋头苦读固然会有所进益,然而学问、时事本就互通,近日上京又值多事之秋,多了解了解也是好的,”邱珞珞意有所指地道,又叫住琥珀,“带几位公子去宇字间。”
送走柳士卿,邱珞珞才发现颜娆见没有在一楼寻到目标,已经上了楼梯,便唤过藕荷嘱咐了几句,自己则又折上了三楼。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藕荷笑吟吟地迎在楼梯口,不待颜娆回应,又对“正巧路过”的路七低声骂了句,“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把茶水点心给天字间的颜公子送过去!”
“是是是!”路七附和着一路小跑。
颜娆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望过去,抬手一指天字间隔壁的玄字间:“那个房间可是有人定了?”
藕荷笑眯眯地摇头。
“我要了。”颜娆道。
“那公子可是有想要切磋技艺的姑娘?”藕荷又问,“还是单纯地想赏赏歌舞,听听小曲儿?”
“不必了。”颜娆不耐地抿了抿唇,并不想与她多言,匆匆撂下一句“上壶好茶”便径直进了玄字间。
而此刻玄字间的另一侧,宇字间内,柳士卿几人落座之后,就着手边的茶点欣赏完瑟瑟一曲余音绕梁的《夷陵赋》,见接下来上场的不过一众舞姬,便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叫了一壶外面刚上市便卖断了货了梅花落,酒过三巡,开始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起来。
“……昨日于论语中读到这样一句,‘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不知柳兄有何高见?”
“‘治乱世,用重典’,治世之道,自然是要视国情而定,太平盛世,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则国富而民安,可若正逢乱世,便要另当别论了。”
“柳兄所言极是,那依柳兄所言,当今大历,是乱世,还是太平盛世?”
“这——”柳士卿的父亲乃翰林院侍讲士,官不大不小,却也是个极为敏感的位置,一句话说得不慎重,那也是要给家中招致祸端的,“如今大历国号为永安,陛下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意,自然是太平盛世。”
话音刚落,响起两声细微的叩门声,门本就虚掩着,这一叩,便径直将门叩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隙,露出雪青浅笑的面孔来。
“几位公子打扰了。”雪青举了举手中的酒壶,“方才见几位公子只叫了一壶梅花落,掌柜的怕诸位难得尽兴,便又额外送了一壶。”
最先发问的陆公子见到雪青,眼底一亮,顾不上思考什么时候这种端茶送水的活计需要雪青姑娘亲自来做了,硬是拉着雪青落了座:“雪青姑娘来得正好,柳兄不厚道,话说一半藏一半,无趣,无趣得很,雪青姑娘一介女子,远离朝堂,又满腹经纶,倒是可以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
雪青抿唇笑着,听几人争先恐后地描述完方才谈话的内容。
“雪青舞文弄墨尚可,若论这实事——”
“无妨,”柳士卿笑着道,“方才陆贤弟说了,雪青姑娘一介女子,又远
离朝堂,无论说了什么,待出了这间房,便都是作不得数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雪青若再推辞,反倒要扫了诸位的兴了。”雪青想了想,缓缓道,“大历建朝百年有余,历来属于万国来朝的主导地位,兵强马壮,物阜民丰,只是——”雪青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连年的征战讨伐,到底是劳民伤财,表面上看疆域越扩越广,可实际上豢养军队,安顿流民,安抚接连归顺的异族,都是一笔笔数目不小的费用,而大历朝却多年未曾得到真正意义上的休养生息,大量青壮年被征入伍,农耕因此不同程度被荒废,赋税年年增,大量实力欠缺的商家因此倒闭,是以在雪青看来,太平盛世不过是表象,而隐藏在这繁花似锦下的隐患与危机,才是当政者真正应该重视的。”
雪青一席话出口,包括柳士卿在内的几位公子皆是目瞪口呆,放眼整个大历,除了真正不怕死的谏臣,怕是没几个人敢口出如此狂妄之言。
“不过——”雪青努力回忆着邱珞珞方才临时口授的那段长篇大论,“当今圣上乃是明君,太子与几位亲王又都年轻有为,必定能够针砭时弊,倒是雪青在这里卖弄了。”
雪青此言立马引起了其中一位与邱家沾亲带故的齐公子的共鸣:“没错,荣王殿下这个月底便要纳邱家嫡女入府为侧妃,听说,就是为了解眼下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那如此一来,太子殿下的地位岂不受到威胁?”陆公子若有所思地道。
“太子毕竟是太子,正宫嫡出的身份。”雪青又适时拱了把火,“再说,荣王殿下能够纳妃,太子便不能?邱家不过是上京首富,放眼整个大历,尤其富庶的江南,比邱家生意做得大的不有的是?”
“雪青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如今太子殿下府中空着的只一位正妃,堂堂太子正妃,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如何能够出身商贾?”柳士卿笑道。
“这可不一定!”齐公子正色道,“荣王殿下那样远离尘嚣的一个人,不也为了银子妥协了?当今陛下子嗣本就不多,能威胁到太子殿下地位的,怕也只一个德才兼备的荣王,当今国库最缺的是什么?银子!而一位身份尊贵的正妃,是不可能平白变出数不清的白花花的银子的……”
“嘶——”陆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太子殿下也可能会效仿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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