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四年要说闵慧已经忘记了辛旗是不可能的,但她的确尝试过用各种办法忘掉他,包括最坚决最彻底的办法:以闪电之势将自己嫁给另一个男人。
她永远也忘不了辛旗说的那两句话: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开始以为是气话,毕竟辛旗从小到大脾气不好,苏田在日记里没少提过。
但他们见面时,辛旗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生活在美国,家境优越,受过良好的教育。不是说文明人就不可以冲动、不可以发火,万事都有个度,辛旗这么做有点过分。
闵慧觉得自己并没有犯太大的错,骗他也是有原因的,是出于一番好心。真相到来的那一天,她能料到他会发飚,但没想到这么绝情。
在大巴上她给他发了一段长长的、正式的、可以说是彻底检讨、充满忏悔的道歉信,光是手机屏幕就占了五页,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发过去,却发现自己已被拉黑。这么迫不及待被扫地出门,好像她干了什么滔天大罪。
难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吗?
那些牵手、那些吻、那些激情的日夜……
他真的就没有一点心动,没有一点喜欢她吗?
情窦初开的闵慧感到深深地受伤。
她和程启让的事情闹得那么大,邓尘应当调查过了,大概跟他说了些什么吧?
网络上的好事之徒、还有水军和喷子绘声绘色地讲着她的香艳故事……
辛旗很容易从中得出跟大多数人一样的结论。
逻辑到了这一步,闵慧的心瞬间凉了,也懒得争辩了。
她若还有斗志,当初也不会去死。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破碎的状态,只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忘掉一切,好好地活下去。
这么辗转地一想,她觉得辛旗跟那些误解自己、人云亦云的人也没什么不同。两人在一起,就算没有苏田,她与程启让的事情也够他膈应的,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与其热脸贴冷屁股,不如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就像不知道苏田是什么时候坐进了那辆大巴,闵慧也不知道辛旗是什么时候走进了紫金会所。她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出现,而且目睹了这么丢人的场面。
不过,闵慧并不在乎他的感受,反正在他眼里自己早已经不是什么好人了。
她只是遗憾自己又成了别人故事中的一个小丑。但与儿子的性命相比,名誉又算个什么呢?
闵慧没有注意到辛旗是因为辛旗这次穿的是套深灰色的西装,白色衬衣、黑色领带、口袋上折着一条一字型的手帕。他剪着清爽露额的短发,衬着一张小而立体的脸,显得a气十足。
在闵慧的印象中,辛旗的穿着以宽松舒适为主,看似休闲却并不随便。从色彩、搭配和质料上能看出他有一定的着装品味。不一味地追求新奇高档,但也不是翻出件衣服想都不想就往身上穿。
他的头发也不像今天这么短,而是有一部分耷拉在额头上。睡觉的时候,她喜欢用五指作梳将他额前的头发沿着眉骨向后捋,好像在掳一只猫。辛旗很喜欢她这样捋自己,很快就能睡着。
她见过学生范的辛旗、运动范的辛旗、休闲范的辛旗——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商务范的辛旗,要是梳一个大背头就成了华尔街里的银行家。
那张桌子上坐着十二个人,都是跟程启让一个级别的高管,有几位带了女宾。除了程启让和郑依婷,闵慧只认得其中的两位,但也不是很熟。大家都穿着清一色的暗色系西装,从闵慧的醉眼看去都长得一个样饿,加上灯光昏暗且毫无心理准备,当发现是辛旗时,她心里吓了一大跳,但脸上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在辛旗面前发过的誓:“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所以就装作完全不认得他的样子。
看着失态的她,全桌子的人,包括辛旗在内,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闵慧随手从桌上拿了一张餐巾纸将自己的脸抹了抹,低头一看,暗叫“不好”。
为了突出“戏剧”效果,她画了眼影,画了眼线,还刷了一层厚厚的睫毛膏,用纸一擦,上面一团黑,不用照镜子就可以想像出一个狼狈女巫的样子。
短暂的静默之后,大厅里恢复了先前的喁喁之声。
闵慧的第一反应是夺路而逃,或者挖个地洞钻进去,但她知道这不是独角戏,戏还没有演完——
果然,耳边传来程启让轻蔑而又无奈的声音:“闵慧,你喝多了。”
闵慧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的脸拽到自己面前:“哪有?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要跟你在一起!让你的老婆——”
“啪!”话未说完,闵慧的脸上着了一记响亮的巴掌。郑依婷对着一位正在布菜的服务生喝道,“保安呢?你去叫个保安过来,把这借酒装疯的女人拖出去!”
一桌子的人都很尴尬,谁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坐到我的身边来,闵慧。这里正好有一个空位。”
这里根本没有空位。
辛旗的左手边坐着一个穿着酒红色西装的青年,见状连忙站起来:“哦,我有事,先走一步,大家慢慢吃。”
闵慧呆了一下,不知道是走是留。好像生怕她跑了,辛旗忽然站起来,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脱下西装披到她身上,将她引到自己的座位边。
闵慧想跑,无奈辛旗的右手铁钳般死死地握着她的胳膊。
没想到宴会上冒出了一个“计划外”的节目,程启让的眼睛眯了起来,在辛旗和闵慧身上各扫了两眼,“呵”地一声笑了,将碟子里的牛排切了一块塞入口中,用力地嚼了嚼:“ethan,你可真知道英雄救美。”
“谈不上。”辛旗坐姿挺拔,幽幽地说道,“我认得闵慧,如此而已。”
“一件小事,不足挂齿,不要扫了大家的雅兴。”程启让大度地笑了,“大家继续吃,继续聊……”
闵慧的面前正好摆着一盘大虾,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专心吃菜。于是用叉子叉住一个大虾就往嘴里送,被辛旗一把夺下来:“虾怎么可以这么吃呢,闵慧?”他的嗓音柔和动听,“虾壳这么大,会卡住喉咙的,让我来。”
他放下餐刀,用手指剥下虾壳,将虾肉放进她的碟子里。
闵慧心情郁闷到爆炸,偏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吃虾。一旁的辛旗则一边为她剥虾一边和同桌的人说话。
大家都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直到宴会结束,两人之间除了剥虾吃虾之外,也没有更多的交谈。
在座的人看见辛旗对闵慧如此亲近,再也没有为难过她,包括程启让和郑依婷。
宴会散后辛旗将闵慧送到门外,淡淡地说道:“你可真会挑地方表白,闵慧。”
“……”
“既然这么喜欢程启让,刚才他老婆打你,你就应该打回去。你比她高,又比她壮,肯定能赢,我愿意赌十块钱。”
“……”
“醉成这样,我想不送你回家都不成。夜黑风高的,街上多了一个女流氓,治安多不好啊。”
“你说够了吗,辛旗!”
“没有,其实我是想安慰你一句。”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柑橘的香味,恍惚间她好像走进了一片橘子林,“名誉扫地没什么不好,白瑞德说过,你不等到完全丧失名誉,决不会懂得名誉是一种怎样的负担,也不会懂得自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白瑞德是谁?”
“没看过电影《飘》吗?哦,对了,你没看过,是苏田和我曾经看过。”他一面说一面居然还扶着闵慧,生怕穿着高跟鞋的她摔跤。
“……”
见她不说话,他又没话找话:“邓尘说,你找到苏田的弟弟了?”
“对。”
“我想见他。”
“我这有他的手机号,你们自己约时间见面吧。”
“我现在就要见。”
“他……”闵慧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现在在医院里陪着我的儿子。”
“那就一起去医院?”
“嗯。”
“在这等一会儿,我的司机马上就到。”
酒意一阵一阵地涌来,她的头越来越晕,有点站不稳,只得靠在墙上。
“so,你结婚了。”他默默地看着她。
“对。”
“恭喜。”他皱起眉头,“怎么没有结婚戒指?”
“又离了。”
“哦,还是恭喜。”
“离婚有什么可恭喜的?”
“恭喜你的前夫呀。多么幸运地躲过了一劫!不像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演技怎么退步了?”
闵慧不想听他的讥讽,掏出手机,点了个滴滴:“那个——还是你自己约陈家骏吧,你和他的事,我就不参和了。孩子病了,我得赶紧回医院。”
她一步一晃地走到街边,却被辛旗一阵风似地拉上了车。
车开得很快,她的胃忍不住阵阵翻涌,想吐,总觉得有样东西堵在心口上。
“没见过你这么当妈的,孩子病了还要参加酒会,还要向老情人表白,弄得自己被全行业的人耻笑——闵慧,苏田上辈子是谋了财、还是害了命、才摊上这辈子遇见一个这样的你?连带着我也跟着受累?系上安全带,你给我系上安全带。”
“你说,你继续说,尽管说……我看你有完没完!”她低声吼道。
他还真就说了她一路。各种数落,一分钟都没停过。
她第一次发现辛旗这么有口才,她都听入迷了,听了半天才知道他在拐着弯儿地骂人。
下了车,走进住院部的一楼,他忽然在电梯面前止步:“我在楼下等你,你请他下来见我。”
闵慧一愣:“为什么?你不想看看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看你的儿子?我只想见见苏田的弟弟。”
闵慧默默地盯着他,三秒,说:“因为他也是你的儿子。辛旗,你有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