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闵慧是在混乱中度过的,心中只装着一件事:苏全的手术。
与程启让见面后的第二天,程光奕如约而至。他是个满头银发、不苟言笑的老人,即将退休。医院考虑到他的贡献,特地安排他去新加坡,名为“交流访学”,实则带薪度假。
四个小时的手术非常成功,苏全在icu里待了三天后转入普通病房。孩子年纪小怕疼又受到惊吓各种哭闹,闵慧生怕他恢复不好连忙请假全天照料。胸腔处的伤口很薄,下面紧挨着心包膜,医生叮嘱不能让伤口感染。闵慧衣不解带地看着孩子,各种担惊受怕、整整一周都没有好好地睡觉。陈家骏倒是很愿意帮忙,周如稷也不时地过来察看,但闵慧觉得照料孩子的事情还是得母亲来,家骏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根本看不住。
术后第四天,苏全刚转入普通病房,家骏做了一罐鸡汤给闵慧送来,闵慧这才想起一件事:“那个邵哥最近还来找过你吗?”
“找过。”家骏咧嘴一笑,完全不当一回事,“给我揍回去了,白天就不敢来了。只敢晚上往我们的窗户上扔石头,把玻璃都砸破了。”
因为孩子的病,闵慧拉下了一堆工作。若在往日,她会去报警或找社区保安,但她实在没有精力同时处理好几件事,于是说:“咱们还是息事宁人吧,那二十万我还是转给他好了。不然等苏全出院了,住在家里也不安宁。”
家骏立即摇头:“对付这种混混千万不能给钱。他们尝到甜头后会觉得这招管用,以后会天天来找你麻烦。”
“那可怎么办?”
“来一次打一次呗。”
“还想坐牢啊,陈家骏同学,跟你说过多少遍,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姐,反正这几天你都在医院,也碰不着他们。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理。”说完递给她一个饭勺,“快喝汤吧。”
早年流浪时家骏做过各种职业,捡过垃圾、送过外卖、看过仓库、除了做保安之外还在川菜馆里打过工,耳濡目染,颇能烧几个家常菜。闵慧瞪了他一眼,将保温瓶里的鸡汤倒进饭盒里喝了一口,赞道:“真香啊。”
“多喝点,要上班了,我先走了,晚上再过来。”
闵慧目送他离去,喝了半碗汤后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连忙掏出手机通讯录。她记得辛旗有个朋友是开保镖公司的,当时还给过她一张名片。闵慧没有保存名片的习惯,当时拍过一张照片,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人名叫邓尘,名片上写着“银箭安保服务有限公司”,职位是总经理。名片上还写着公司的主要业务是:政要安保、临时勤务、明星护卫、企业保护、活动保护、设备租赁等等。
闵慧连忙给邓尘打电话,那边立即有人接听。
“你好。”
“我是闵慧,还记得吗?四年前,我和辛旗在行水县?我们的钱包丢了,辛旗找你来救急?”
“记得。”那边传来邓尘的声音,语气淡淡地,“闵小姐,遇到麻烦了?”
闵慧“嗳”了一声,将邵哥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你现在住在哪个城市?”
“滨城。”
“嗯,我在滨城有家分公司,你把你的地址发给我,再把邵哥的全名写给我,我今天就派人去处理。”
“太好了,需要多少费用请告诉我,我微信转账。”
邓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话锋一转:“这么说来,苏田的弟弟——也就是你说的陈家骏——算是找到了?”
“对。”
“确定吗?”
“确定。是dna数据库比对出来的。”
那边沉默了一下,说:“为什么没告诉辛旗?你应该知道他也在找这个人。”
“所以辛旗……还活着?”不知为何,闵慧的眼睛忽然间红了,“手术很顺利?”
“不算顺利,病了很长时间,导致他休学了一年。”
“他是……学生?”
“你不知道?”
“他没说。”闵慧忍不住又问,“他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闵慧松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充满了阳光的脸,“自从那次分手后,我再也没见过辛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他不让我联系他。”
闵慧离开行水县时,曾在大巴上写过一段长长的微信,企图解释并挽回这件事,却发现辛旗已经把她拉黑了。
她知道辛旗脾气大,但没想到这么绝情,为此还伤心了好久。
“这不是你和他的事,而是他和苏田弟弟的事,我认为辛旗应该有知情权。”
“跟家骏提过,问愿不愿意联系,家骏说算了,美国太远了,他也不想添麻烦。”
电话那边,半天没有说话。
“如果你跟辛旗还有联系的话,你可以告诉他。家骏就住在我对门,他要愿意来看家骏,我很欢迎。”
邓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还有事,下次再聊?”
“好的。”闵慧放下电话,见苏全还没醒,打开电脑工作了起来,到了晚上七点,邓尘发来一条微信说:“问题已解决。他们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闵慧很好奇地写道:“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邓尘的回答只有五个字:“你不必知道。”
周六的ai行业酒会说到就到。对于闵慧主动请缨参加,曹牧很是吃惊:“你确定要去吗?程启让也会在呢。我这边倒是有几张请柬。”
闵慧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决定翻篇了。”
“goodforyou!”曹牧拍手笑道,“早该这样,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又不怕他,凭什么要躲着他呀。”
“可不是。”闵慧叹了口气,“咱们公司还有谁去?”
“我啊。”
“曹姐,你能不去吗?”闵慧连忙作揖,“算我求你?”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想你去嘛。”
“好好好,成全你。我家老二正好有个芭蕾舞表演,我也不想错过。但你也别光顾着吃,这种场合小道消息蛮多的,把耳朵张大点,听听咱们的竞争对手们都在忙些啥。”
“必须的。”
酒会定在中元路的紫金会所,滨城的ai界经常在这里聚会,因为酒会比较正式,之后还有晚宴,请柬上有dressde,闵慧穿了件白色的一字肩小礼服,银色高跟鞋,外套一件淡灰色的长款无扣羊毛大衣。她用几种色号的遮瑕膏遮住黑黑的眼圈,并在上面化了一个浓浓的晚妆。
往好里说叫“光彩夺目”,往坏里说叫“风骚动人”。
到达会所时,酒会已经开始了。里面密密麻麻地站着近七八十号人,大家都在低声说话,几个穿着燕尾服的服务员端着酒盘和各种小吃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或许是为了打造隐私的氛围,会所里的灯光很暗。左边是宴会厅,里面搬着八张圆桌,有些人已经入座了,坐在桌边聊天。
闵慧扫了一眼,八成以上的人都认识,公司的老总们、vp们、cto们、投资人们都到了。何海翔要是没去北京出差,也绝对不会错过。it界的女性很少,女高层更少,闵慧一进门就能感觉到男人们射过来的目光。
一位侍者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小姐,要酒吗?”
闵慧拿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侍者正要离开,闵慧说:“别走。”
她将两杯威士忌统统倒进一个杯子里拿在手中,向前面的人群走去。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寻找程启让。冷不防一个卷发高鼻的男人拦住了她:“闵慧!”
闵慧认出是沙士铠,深蓝科技的cto。沙士铠以前曾在远来工作,后来跳槽了,也做ai医疗这一块。与佰安一样,深蓝科技与滨城大学附属医院也有很多合作,所以闵慧经常在医院里碰到他,他跟周如稷也认识,算是熟人吧。
“hi,士铠。”闵慧连忙打招呼。
“你一向不参加这种会的,今天怎么来了?”沙士铠说。
“老总出差了,派我过来打探消息。”
“你来了正好,有个事情想问你。”沙士铠将她拉到一角,低声说,“远来最近的股票跌得很厉害,听说高层有动静?”
闵慧一愣,连忙摇头:“股票跌我知道,动静嘛……没听说。什么动静啊?”
“我以前不是也在远来吗?那里还有些熟人。听说业绩太不好看,远来打算卖掉一些子公司填坑。这里面……不会有你们佰安吧?”
“佰安?才不会呐!”闵慧自信地说,“虽然佰安目前也还在烧钱,也没挣到什么大钱,但我们做了不少产品、拿了不少证书、专利、在行业内也算是拔尖的。佰安代表着远来的希望,它不可能被卖掉。”
“有没有想过,正因为佰安不挣钱,但看上去又很值钱,才会被拿来卖?”沙士铠撇了撇嘴,“再说远来是做硬件的,对软件向来都不重视,市场竞争这么大,ai这边的同质化又这么严重,就算砸钱给你们,也有可能被别家挤掉。还不如赶紧卖了变现填坑?”
他这么一说,闵慧也觉得有点道理了,不禁问道:“这风声是从哪里听来的?靠谱吗?”
“不靠谱我才来问你嘛。”沙士铠抓了抓脑袋,“我手上还有一些远来的股票呢。你跟总部走动多,帮我打听一下是真是假?”
“像我们这种子公司的中层,怎么可能打听得到。要是能够打听清楚,那还不成内部交易了?”
“你好歹试试嘛。”
闵慧胡乱地应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忽然变得很乱:苏全刚刚手术、家骏刚刚回家,今天的“洗白行动”还没有开始,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她现在很需要钱、很需要稳定。
“对了,你看见程启让了吗?”闵慧问道。
“他还没到。”沙士铠眉头一挑,好像嗅到了什么八卦,“你找他啊?”
闵慧淡淡一笑:“嗯,有点事找他。”
“我们公司的老大刚去了一趟硅谷,刚才说得眉飞色舞,要不要过去聊聊?”
“好啊。”
结果这一聊就聊了半个小时。深蓝的老总钱建宇已经六十岁了,以前是大学教授,算是闵慧很敬佩的前辈。老总说得很嗨,她不好意思离开,几个人一直聊到晚宴开始,大家纷纷入席,这才结束。
大厅里人声喁喁,闵慧与钱建宇、沙士铠等人坐在一桌,她转头向左一看,程启让与妻子郑依婷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就坐在左边第二张桌子上。
宴会正式开始,各色菜品流水般地端上。闵慧吃了一会儿,头开始一阵一阵地发晕。刚才的酒喝多了,有些上头,是故意的,不然下面的事情她没胆去做。
酒会里的人开始离开自己的座位,互相敬酒。闵慧一咬牙站了起来,端起一杯白酒向着程启让的桌子走去。
这中间大概只有十步的距离,闵慧却觉得好像爬过了一座山。八厘米的高跟鞋让她的腰扭得更厉害了,与此同时,几乎所有在场的男人都在看着她,也许是因为34c的胸、一尺六的腰、一米长的腿和一张漂亮的脸。
也许是因为她正走向程启让。此时的他正仰着身子与身后的一位服务生说话,似乎在吩咐着什么。
风骚这件事根本不用学,闵慧大步走到程启让面前,一屁股坐到他的腿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搂着他的嘴狠狠地亲了一下,然后一脸幽怨地说:“启让,我好想你。”
突然间,大厅安静了下来,安静到闵慧能够听出前台的钢琴师正在弹奏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闵慧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印在程启让嘴上的香奈尔rouge,脸上忽然一冰,旁边的郑依婷将一大杯红酒泼到她的脸上。
与此同时,程启让将她的身子从自己的腿上推开——
闵慧差点摔倒,但她及时地扶住了桌子,无意间抬头往前一看,就看见了辛旗。
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正好在程启让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