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他的话，她脑中飞快转着，然后猛地停顿下来，冲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他受伤了？”
那份不悦继续扩大，傅蕴甚至已经感到有些胸闷了。他盯着她握得皱成一团的布料，抿了抿唇，“姑娘如此紧张么？”
他紧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蕴百思不得其解，你若倾心于他，何以却要背叛他？三年前如此，此番亦如此！还是…”
“你从来只是逢场作戏，并未对他真正动心？”
他神色并无多大变化，只是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莫名轻了几分。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客气回道：“我动心与否，与将军又有何关系呢？”
被她讥讽，他倒也没有恼怒，只是默默敛回目光，垂下眼眸。
“将军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么？否则又何必费那个力气，让贺朗冒险设伏挟持我？”她反唇相讥。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答案，傅蕴的手指默默收紧。
“既如此，你为何背叛他？”他抬眸望过来，眼中已恢复波澜不惊，只是眼底仍是凉薄惊心，“三年前，为何要带着军报前来荥阳？”
唐与歌眸中光芒黯淡下去，许久后，撑起身子，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可曾看过那份军报？”她缓声问。
傅蕴点了点头。
“那么，以你之见，若我未曾叛变，纪俯林以此布防攻打荥阳，胜率几何？”她继续问。
若是问今天，他可以很肯定
地告诉她，有他傅蕴二十万大军守着洛阳，定护陵国无恙！
可是三年前，纪俯林的军马还未被愉帝以各种名义削减，麾下足有十万精兵强将。而傅蕴那时镇守北境，兵马不足七万。
纪俯林率兵八千尚且一路杀到了荥阳，十万精锐可想而知！
傅蕴面容晦暗，不得不承认，“荥阳会失守，陵国…将不复存在。”
“是啊，愉国会吞并陵国。”她扯了扯嘴角，侧目看向他缓缓道，“那你以为，这个世界，还能安稳几年？”
他面容一滞，目光紧盯着她。
“最大的敌人消失，那纪俯林还有存在的必要么？手握重权，功高震主。他的下场，轻则革职流放，重则丧命。而你…”
她认真看着他，“傅蕴，你是陵国人，愉帝即便不杀你，也不可能重用你。你会被派往边陲小镇，毫无建树，郁郁终生。”
“英雄没落，宵小当道。”
“历史上这样的事还少吗？以史为镜，便知兴替！”
傅蕴一瞬不懂盯着她，听到最后身体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知她思绪深、计谋远，却不想她做每一件事都为着几十年后的世界。背叛了纪俯林，却是在为他考虑吗？
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出一句。
“你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
她有些意外他的问题，却还是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让战争停下。”
他的目光倏然收紧。
听得她继续道：“少了纪俯林与你的相互牵制
，这个世界早晚会大乱。朝廷昏庸，被推翻是他们咎由自取。可是承担这一切苦果的人，最终还是最无辜的百姓。”
“我有幸生在强大的祖国，从未体验过战争的残酷和血腥。可是在这里见到的一切，让我心惊胆寒。与战乱比起来，从前我遭遇的那些不公、愤怒、悲伤，简直就像落在大海中的一滴墨水，连提起都变得羞愧。上位者的欲望，却全部要可怜的百姓们来买单，他们何其无辜，为此骨肉分离、流离失所、甚至肢体残缺。”
“这个世界不像我们那里，即便分隔千里万里也可以联系，也可以有许多方法寻回家人。在这里，白发老人颤颤悠悠望着儿融进茫茫见不到头的队伍中远去，也许就是永别了。他们可能连尸首都等不回来，甚至连一个是生是死的消息都没有，闭上眼离开人世仍旧带着等不到的不瞑目。”
“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帮不了他们，甚至连说一句安慰的话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真的很想结束这一切，很想快一点结束这里的所有，然后回到我自己那个和平强盛的世界中去。若这世上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和平的时代，多美好。”
“安居乐业，才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词啊。”
她说完，无奈地笑了笑，抬手遮住眼中泛起的一层水雾，轻叹了一口气。
傅蕴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只觉无数思绪和情感被紧紧扣住了，心头大震。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她，并且一直看轻了她！
“你希望两国停战。”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
她点了点头，“按照计算，纪俯林退兵后，至少百年内不会再有战乱。”
他心中百感交集，曾思量过她的无数种答案，为权？为利？为了一展抱负？却从未曾想会是如此。
“你告诉过他吗？”
她摇了摇头。
他心中忽然不可抑制升起了丝丝缕缕难以言明的庆幸。以为她与纪俯林两情相悦，原来中间还隔着如此深的隔阂。她从未对纪俯林言明的事，却对他毫无隐瞒。
“他已退兵，你该高兴才是。”
“可我不舍他受伤！”她眉头不由自主蹙起，眸中浮起担忧，“他若未受伤，又怎会退兵。”
他顿了顿，语气中莫名染上几分酸意，“姑娘当真是了解他！”
唐与歌意外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同样了解你。”
他心跳一滞，忽而翻滚起来！
却又听得她凉凉道：“所以我知道，你利用我，伤了他。”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手段是何，但挟持她以扰乱纪俯林的心智，显然是奏效了。
目光对视许久，他终究败下阵来，转开了目光。
*
傅蕴病倒了。
接着几日，犯了好几次病症。
军医胆战心惊，对缠绵病榻上的他再三叮嘱道：“将军定要控制好情绪
，不可波动过大，否则再这般频繁病发，臣怕是也…”
他不敢再说，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他半倚着着软枕，仰头饮下定喘汤，忍不住蹙起眉头，轻咳几声。
“知道了，下去吧。”
抬了抬手指，心中的沉闷却没有减少半分。有种陌生的情愫似乎正在慢慢失去控制，令他无法掌握、无法把控。想起最后她的那道目光，他便胸中闷涩，气流不爽。
“贺朗，把唐姑娘别院中的驻军撤了。”
“将军？！”
“去。”
贺朗不得不应下，然后问他，“之前的事末将已经安排好了，可要按计划来？”
出乎他的意料，傅蕴摇了摇头，“不必了。”
“不必了？”贺朗诧异，忍不住问，“为何？”
“不愿如此。你下去吧。”他闭了闭眼，神色有些疲倦，不想再言。
他已经将所有试探心思都放下了。
与她的开始，已经是糟糕透顶，他不想再将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堪。
此生第一次，他忽然渴望想要与一个人坦诚相待，不再有猜疑与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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