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可耻的想法刚刚自耿毅的脑袋中冒出来,便立刻被随之而来的巨大责任感与刚刚在战场上沸腾的热血所彻底否定。耿毅甚至深深为自己竟会起了这样的念头而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尽管平时与耿破奴有隙,关系也处得十分的微妙,但到了事关二百同袍即将被合围的生死关头,耿毅还是毅然决然地打消了自己独自逃跑的念头,当务之急,要快阻止耿破奴他们才行!
若是晚了,可就真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耿毅赶忙快马加鞭,立刻追向了已经继续冲锋的耿破奴等人——
只不过,此时,冲在最前的汉军人马已然开始和第二批冲下坡来的匈奴人展开了激战。即便是体力稍有下降,但是仗着一腔热血与方才胜利之余的兴奋,气势如虹的汉军与新杀到的二百匈奴骑兵互不相让,你争我夺间,杀声阵阵,不落下风!
但这样令人热血沸腾的激烈战斗,却已根本再也吸引不了耿毅的注意,只见其一边策马奔跑、一面在混杂的人群中左顾右盼着,终于在战斗刚刚开始后,便幸运地及时赶到了尚未加入战斗的耿破奴的所在位置。。。
“什么——?”
猛地听到耿毅带来的坏消息,耿破奴也是顿时惊得脸色一变,赶忙带马奔到一个坡下地势稍高之处,顺着耿毅所指的方向仔细望去——
只见,数百个匈奴骑兵的身影正在腾起的阵阵烟尘中不停地策马狂奔着,而此刻,匈奴人的这支队伍甚至已开始调头转向,从目前的形式上看,的确是正准备彻底切断自己这支出击汉军归路的样子。。。
望着这一幕,皱紧眉头的耿破奴忽然悔恨交加地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紧跟着,便接连吐出了一连串耿毅根本听不懂的陇西土话。。。
“。。。!”
尽管耿毅有些听不太明白,但从耿破奴此刻的语气与表情上也可以大致判断得出,必是些赌咒骂人之言。只是,也不知道耿破奴在这激动之余,是在那些咒骂狡猾的匈奴人,还是方才被胜利几乎冲昏了头脑、一时大意的他自己。。。
可事已至此,情绪激动地破口骂了一阵的耿破奴也终于再次恢复了理智,立即准备转身去组织出击的汉军及时抽身撤退。而与此同时,相比于之前受气氛感染而做出的错误决定,这回耿破奴倒是冷静了不少,也考虑得周道了许多,拜托耿毅赶紧去追方才已开始缓缓后撤的耿乐等一干伤兵。并且忧心忡忡地嘱咐道,若是耿乐等人已冲出了敌军的迂回包抄圈、与另一半留下固守的人马会合的话,倒也罢了。但一旦尚在路上,还没有遭遇到包抄拦截的匈奴人,便叫其立即原路返回,与出击的其余汉军再度拧成一团,大家齐心合力,众人成功突围的可能性反而都能更加高些!
耿毅答应一声、即刻再度快马加鞭的同时,这才突然想起来,方才由于自己的过度慌乱,竟然一时忘记了已在回去路上的耿毅等一干伤兵!
正如同耿破奴方才话中并没有提及的第三种情况:若是,耿乐等人刚好被从后包抄的那数百匈奴人碰到了的话。。。
回想起方才那队匈奴人的包抄路线,与耿乐等人缓慢的后撤速度,尽管耿毅心中一万个不愿意相信,但事实上,按照自己心中的大致估算,以及刚刚再次与耿破奴于地势稍高处望见的那一幕,恐怕,毫无戒心、缓缓撤退的耿乐等人,很可能会刚好在撤到半路之时,遭遇到拦腰截断归路的那数百匈奴人。。。
而这种情况的结果,对于仅有十余人、且人人身上带伤的耿乐等人而言,必定是毫无胜算、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想到相伴十几年的耿乐很可能即将、或者此刻已在半路上命丧可恶的匈奴人之手,而自己却根本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也即将在匈奴人马上将要完成的合围中葬身这塞外蛮荒之地,半柱香前还神采奕奕、豪情万丈的耿毅,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一脸的萎靡不振,扭成一团的心里,似乎比震裂的右手虎口,还要感到揪心的疼痛。。。
可,事情却就是这样的神奇,就在耿毅再一次一路狂奔,很快便气喘吁吁地人马俱疲,几乎已不抱什么希望之时,忽而听得前方一个低矮的土坡后,似有阵阵马蹄声传来!
难道说。。。?
耿毅顿时面色惨白,正以为遭遇到了已然完成包抄、自汉军背后杀将过来的匈奴人,心中不禁升起一阵绝望之际,而就在下一刻,赫然出现在高坡上的,竟然是耿乐为首的一干气喘吁吁的汉军受伤士卒!
这——?!
耿乐他们,竟然还活着——?!
再度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的耿毅,登时大喜,心中也不由得再次燃起了希望之火,赶忙驾马迎了上去。。。
“哈哈,老天保佑!你们竟然能提早发现了匈奴人的诡计,又及时主动退了回来,暂时避开了那支匈奴人的包抄。我还以为,你们恰好撞上了从侧后包抄而来的匈奴人,那可就全完了。。。”
见众人安然无恙,耿毅正喜不自禁地上前拍打着耿乐的肩膀,长舒了一口气,却没想到,仔细一看,此刻,耿乐与其余士卒的脸色却是极为的难看。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才由耿乐带着几分迷茫,依然有些后怕地说道:
“我。。。我们刚刚。。。其实已经遇到匈奴人了。。。几乎就是面对面。。。”
你说什么——?!
闻听此言的耿毅登时大惊,一时不明白耿乐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若是几乎面对面地遇到了匈奴人,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至此处呢。。。?歼灭这支根本无力还击的汉军伤兵,对于数百人的匈奴人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总不见得,嗜血如命的匈奴人会好心地放过这些汉军伤兵吧。。。?!
正在耿毅有些莫名其妙、不明就里之际,耿乐却一脸忧色地抬起手臂,指了指不远处的烟尘滚滚,没有再说什么。
而随着耿乐的所指,耿毅在低矮的土坡上这么一望,顿时明白了什么似的,霎那间面无血色。。。
原来,自己和耿破奴都猜错了。。。
也难怪,耿乐他们几乎面对面地遭遇到了自坡后绕道出击的匈奴人,却能奇迹般地全身而退,没有遭到敌人的追击。。。
只见,不远处外,那数百名气势汹汹的匈奴骑兵,根本没有进行什么迂回包抄,也更没有切断自己这支出击汉军的归路,而是在绕到出击汉军的背面之后,便杀气腾腾地再度转向,继续朝着相反的另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而那个方向所在的,正是留守的护粮队剩余一半人马所在的粮车。。。
耿毅这时才明白过来,山坡上负责指挥的匈奴人首领,或许从头至尾就根本从来没在乎过自己这支出击汉军两百来人的生死!后来再次自坡上派出的那二百人援军,也不过是吸引注意、牵制住己方兵力的一个计谋而已。。。
对方偃旗息鼓、避开汉军主力、前来偷袭自己这支人马的真正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而已!
那,就是自家大人与这支护粮队负责守护的、同时也是此番出塞大军全军将士得以在这上千里荒无人烟的一路上赖以生存的根本——
不远处外,正即将处于数百匈奴人围攻之下,那一车又一车宝贵的粮草!
这时,用粮车草草围了个圆形阵势的留守汉军,也已发觉情况不妙。眼看草原上卷起的滚滚尘埃中,六、七百名匈奴人巧妙地避开了出击的己方人马,从侧面趁机掩杀了过来,情急之下,只好用一声声急促的号角声,向出击的同袍们发出紧急的求援信号!
“呜—!呜—!呜—!”
一声急过一声的短促求援号角中,留守的人马只好一边祈求着出击的耿破奴、耿毅等人冲得尚未太远,还可以听得到告急的号角声,得以及时赶回助战。与此同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力量对比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各自张弓搭箭、握紧兵刃,作好了与来袭敌军拼死一战的准备。不过,此时留在原地的汉军中,却缺少一个众人可以依靠、且足以担当指挥之人,就算是领头的什长、伍长等小头目,大多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呼喝众人部署防御的命令声中,也带着几分明显的颤音,反而令士气更为动摇。总算乱哄哄地在围起的粮车中布好了防御阵势,陷入静谧的车阵中,一时只剩下了匈奴人轰隆隆越逼越近的剧烈马蹄声,和随着马蹄声躁动不安、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跳。即便想从一旁的同伴眼中寻求些希望与勇气,可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的,却只有彼此不相上下的动摇与慌张。
恐惧,就如同会传染的瘟疫一般,迅速席卷了车阵中的每一个留守汉军,几乎每一双握住兵刃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活得到明天。。。
“放箭——!”
慌乱之中,忽然,不知是谁颤抖着下达了射箭的命令,望着滚滚而来、却还未进入最佳射程的匈奴人,汉军车阵中随即便射出了一阵七零八落的箭雨——
“嗖——!嗖——!嗖——!”
而可惜的是,这阵匆忙之中射出的箭雨,不是力道不足、就是有欠准头,对于匈奴人的冲锋而言,不过是阵挠痒痒的毛毛雨而已。反而更加激起了匈奴人的嗜杀之欲,一个个放声嚎叫着,在马背上抡圆了一柄柄雪亮的弯刀,准备一举冲垮不远外螳臂当车般的汉军防线。。。
眼看形势愈加的危急,车阵中的汉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得再次连连吹起求援的号角:
“呜—!呜—!呜—!”
尽管,吹响号角的众人心中也明知,就算那出击的二百人得以此刻便折返赶回,一共不到五百人的汉军也不知能否扛得下匈奴人这波来势凶猛的攻击。但至少,也可以多撑个一时半刻。因此,人人都在祈求着依然毫无音讯的耿破奴等出击汉军,可以奇迹般地及时出现。。。
只是,面对着匈奴人咄咄逼人的大举进攻,车阵中一声低过一声的孤独号角,显得是那样的无助与凄凉。而耿破奴等人出击的方向上,依然只能隐隐传来遥远的厮杀声,却不见一个回援的身影。。。
日光斜照的塞外草原上,寒风呼啸中,死亡的阴影已将护粮队的汉军将士们彻底笼罩。就在这已几乎凝固的沉默氛围,一名汉军士卒有气无力地吹响了几近绝望、仿佛是临终告别般的最后一轮求救号角:
“呜—!呜—!呜。。。”
可这第三声刚刚吹出、尚未响起,就在这时,仿佛天籁之音般,草原上竟忽然回响起另外一声高亢、悠长的汉军号角,仿佛正与其遥相呼应!
“呜————!”
一时间,仿佛周遭的一切声音都黯淡了下去,只余下这久旱逢甘霖般响彻天际的号角声,余音久久回荡在草原之上,传递到了几乎每个人的耳膜!
就在几乎同时因这忽然而至的号角声纷纷愣住、禁不住停下手中动作和胯下坐骑的两军人马的扭头凝望与寻觅中,只见,众目睽睽之下,在谁也没有想到的另一个方向上,一面迎着午后太阳的余晖、熠熠生辉的汉军旗帜,正赫然招展在侧后不远外的另一座山头之上!
而在那迎着北风、猎猎作响的大旗上,隐隐约约可以看清,正是一行对汉军护粮队所有人都无比熟悉、倍感亲切,同时在这绝望时刻更是精神足足为之一振的硕大字样——
“大汉军司马≈iddot;耿”。
【相关知识补充】:
1关于军司马,也称司马,在汉代是军队中大致相当于中级军官的官职名称。其位在校尉之下,一般作为校尉的副职,或作为高级将领的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