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表妹还真是个怪人,钱像烫了她的手似的,丢都丢不及。呵呵,呵呵呵……”
“碧雪,你别介意。茉莉是小家子女孩,没见过什么世面。”
“呵呵,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不爱钱的人。”
易谨行和吕碧雪刚从茉莉屋里出来。正说话间,遇到被钱妈挡驾的易立芬和上官云澈。
“二哥。”
“立芬。”
四人都是年轻人,又有易谨行和易立芬的穿针引线做介绍,大家倒也能聊聊数语,相谈于欢。
人群中,易谨行是格外留心上官云澈的,上官云澈曾送茉莉鞋票又邀请她去参加舞会,易谨行早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人物风流,比慎言终日来往的纨绔高了不少,难得还风度翩然,谈吐优雅。
相请不如偶遇,吕碧雪没想到在陶茉莉嘴里没问出什么来花花来,居然在这碰上真神。她忍不住要把握机会向上官云澈套些近乎,哪怕只是问一些可笑的问题。
她伪装成拜倒他西装裤下的无知少女,问他一些看上去很傻却玄机神妙的问题。
“上官先生在上海住了多久了?喜欢上海吗?”
“听说上官先生曾留学美国,是真的吗?哪所大学?学的什么?”
“上官先生,为什么不去东瀛日本,而去美国呢?”
上官云澈心头不爽,好歹耐着性子把她的问题回答完。
易立芬恨恨地望着笑得快融化的吕碧雪,全心把她当作甄韵仪一般的女人,觉得吕碧雪就是来和她争上官云澈的坏女人。
上官云澈敷衍着吕碧雪,耳朵里拼命捕捉易立芬和易谨行交换的关于茉莉身体状况的只言片语。他有点嫉妒易谨行,凭什么他能从茉莉的房间出来,自己却被拒之门外?而且这易谨行文质彬彬,一看就是袁肇君所说的那种茉莉会爱上的温柔男人。
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表哥,表妹总逃不了瓜田李下的嫌疑。
见不到想见的人,呆着也没意思。上官云澈把康乃馨交给立芬转交给茉莉,和吕碧雪前后脚离开易府。
不管上官云澈是为何事而来,他能再次登上易家的台阶,对易立芬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胜利。慢慢的他们和好的消息就会传来。她会成为第一个上官云澈在分手后还去挽留过的女人。她相信一步一步,总有一天,她的名字前会缀上上官家的姓氏。
吃过晚饭,易立芬哼着小调抱着一大蓬粉红色的康乃馨来看茉莉,一进门就笑语,“茉莉,我来看你了。你看,我买了康乃馨。特意预祝你早日康复。昨天真是辛苦你了——”
“谢谢。……云……上官先生走了吗?”茉莉惴惴不安的问,生怕上官云澈会遇到吕碧雪。刚才她差点脱口而出喊出“云官”。想来,在立芬面前还是叫上官先生比较好。
“唉,走了。他还有点事先走了,嘱咐我一定要代表他来看你……"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显出她和上官云澈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你们和好了吗?”茉莉问。
“嗯。”立芬用力点头,娇羞地说:“其实我和云澈就是一点小误会,说开了就没事。”
“那就好。”茉莉真诚地说。
“茉莉,我们好久没一起睡了。”易立芬笑着挤到她的床,上,硬和她挤在一起,肩并肩地坐着,“嘻嘻。”
茉莉也嘻嘻笑着回应,她和立芬上一次睡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儿童时代、少女时期?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
“茉莉,昨天云官和肖部长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立芬的来意其实和吕碧雪一样,迫不及待想要了解昨天礼查饭店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茉莉能瞒易谨行和吕碧雪,但瞒不了易立芬。她觉得前者是带着不好的窥探之心后者是出于满怀的关心和爱意。
茉莉以为,无论立芬知道什么,对云官都不会有恶意,她是如此深深地爱着他。
“好吧,我都告诉你。”
她毫无隐瞒,就连易谨行带吕碧雪来的意图也告知于立芬。
“这个姓吕的真不是东西,寡廉鲜耻,我二哥也是糊涂!”立芬紧紧握着茉莉的手,感激地说:“茉莉,你做得对极了。我代替云官谢谢你。你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茉莉瞬间艳红双颊,为立芬的大胆言论晒然。即便将来某日她嫁予易谨行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茉莉此刻关心的不是上官云澈,对于他和立芬,她守口如瓶没有对吕碧雪说出礼查饭店的事就已是仁义。目前,她最关心的是吕碧雪,易谨行对吕碧雪欣赏让她心生不安。她感到除了韦橙以外,自己又多了一个对手。
“吕碧雪!”立芬咬着牙满脸嫌弃,好像说了“吕碧雪”三个字就是脏了她的嘴一样,“她可不是简单人物,十九岁从天津离家出走,身无分文坐火车到上海。几年时间就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做女编辑、女诗人、女秘书。你说,这背后靠得是谁?还不是一个一个在她裙下的男人——"
茉莉顿时脸色微变,“那二表哥……"
“我二哥是蠢,涉世未深,初到报社见得别人有得两分才情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冲谁都是老师长老师短,须不知其中底细。”
易谨行在报社做编外记者的事,家人已经知晓。易父虽然反对,但是架不住两个儿子的支持。长子易慎言和幼子易立业都为易谨行疾呼,现在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年轻人只要身体允许,就是应该走上社会为公效力。
易立芬不同意也不反对,她不反对人是走上社会为公效力,不同意的是易谨行去报社做记者。记者再好是靠笔杆子吃饭,也比不得有牌照的医生、律师,更比不得做机关吃皇粮的公务人员和大学教授。易谨行又是新手,常常写点边角余料的花边新闻,不然就是大家都不乐意去采写的人物或得罪人的时事。这些东西没得油水兼是苦差,弄不好自己一头包还打笔墨官司。本来她就有点嫌弃易谨行没留过洋,现在越发得把他看低下去,直认为和她不是一路人,羞于人前说起自己除了易慎言还有这么一位二哥。
立芬走后,钱妈找来一个干净的玻璃花瓶,盛一点井水,把康乃馨插在里面。康乃馨极为多,剪开固定的花带便从包装的玻璃纸中蓬了出来,钱妈怀里满满都是粉粉的淡红色。
“呦,立芬小姐可真舍得花钱,也真有钱!”钱妈笑眯眯地把花侍弄好,摆在窗前的书桌上,对茉莉道:“这些话该得多少钱啊!若是换了肉可不知道要吃多久。”
茉莉听了钱妈的话若有所思,从枕下摸出一信封,“钱妈,给你。拿起去买肉吃吧。”
“什么啊?”钱妈抽出来一看,喜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茉莉,谢谢,谢谢啊。”
钱妈喜滋滋地收了,转身又去侍弄康乃馨,她拨动着花瓣儿说:“茉莉,这花可不能不见阳光。”说完,不等同意,直接拉开窗帘,屋外橘黄朦胧的夕阳骤然洒满这间终日不见阳光的房间,细嫩花朵上的水珠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这人和花一样,多晒才长得好。茉莉,你说,是不是?茉莉、茉莉……"回过头去瞧,茉莉抱着被子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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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立芬不费吹灰之力从茉莉口里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一切。她从茉莉房间出来后独自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沉思。
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庆幸昨天派出了茉莉。不然,她永远不可能知道肖劲锋部长是上官云澈的哥哥的事!他们的关系不单单是上下级,还有血缘关系,难怪上官云澈会那么抗拒别人来当说客。
初夏的傍晚,天气闷热,不一会儿细密的汗珠布满易立芬的额头,她咬着手绢纹丝不动。一门心思只在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因为肖部长得罪了上官云澈,云澈怪她,上官家的其他人是不是也怪罪她呢?这个倒不一定,至少到现在为止上官宜维从没有冷落或责怪过她。不妨换一步想,如果上官家的其他人并不想见到两兄弟反目呢?那她不是歪打正着,做了好人!
家和万事兴是普罗大众的基本愿望,上官家也应该是如此的吧。
理清楚了头绪,她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准备去姆妈的房间坐坐,一来撒娇,二来也陪妈妈说说话宽宽的心。最近她的事,着实让陶丽华揪心。在去陶丽华房里之前,她必须要先去找易谨行,严正警告他,如果吕碧雪敢在报上乱写她首当其冲饶不了这个二哥!
易立芬顺着回廊往易谨行的书房走去,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走到门口不经意间听到了终身难忘的一段话。
“你是……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半年前,去平京旅行的时候。心血来潮去了德国医院检查,和医生详谈之后,我就非常确定了。”
沉默,房间里静得像时间都停止了。
易立芬立起脚尖,恨不得把耳朵伸进去。
屋里的易贵风长叹一声。
“父亲,”易谨行的声音非常苦涩,“在这个家最多的书就是医书,我的身体我最清楚。我只想再有限的时间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何况,德国医生说我这种病情,生育后代的机会几乎没有。”
易立芬吓得捂住嘴巴,原来易谨行不能生育!
易贵风沉痛地说:“你小时候得过严重的腮腺炎然后引发了睾丸炎,是会影响往后的生育能力,但也不是绝对不行。”
“不,”易谨行摇头,“我和韦橙在一起这么久都无所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今生今世,我也就这样了吧。只求父亲看在我这样的份上,就让我去做我喜欢的事情吧。我已经害了韦橙,不能再害一个。”
“谨行……”
易立芬脑子发热,没有听完他们的对话就回到房间。
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看出易谨行喜欢茉莉,他却不肯娶她的原因。
原来他是没有孩子,无法给予茉莉一个完整的家。
易立芬跌坐在椅子里,心突然为自己这个不怎么亲近的二哥感到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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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从梦里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五点,补充好了睡眠,整个人都显得精神饱满。
夏季天光日早,窗外的晨光薄薄地穿射进来,房间里因为有了鲜活的植物平添几分明媚。茉莉起床更衣洗漱,整理完毕临出门前,看到窗前的康乃馨,想了想最终没有拉上窗帘。
植物需要阳光。
一大早她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碌,在门口的小木箱里取出订的新鲜牛奶。再到厨房生火用小砂锅吊着熬一碗姑父爱喝的软烂粘米稀粥,做几样姑母爱吃的小包点,再拿几块钱打发小丫头去街上的西点面包店给立芬、立景、立美买三明治、牛油面包。大表哥不吃早饭,入了机关,学起洋人早起先喝一杯咖啡提神。立业在寄宿学校念书,不常回家。不然,茉莉的工作还得再添一个。
准备好一切,晨光不早,家里人陆陆续续起床。茉莉默默地用瓷色白碗舀了一碗稀饭,配着牛油面包和熬好的强身健体的中药送到二表哥的住处。
“咦,茉莉小姐来了。”
“三宝,二表哥呢?”
三宝停下手里浇花的白皮铝壶,挠了挠头说:“二少爷一大早就去报社上班了。报社有早点,他以后都不在家里吃。”
“那他的药怎么办?”
“二少爷说,这药吃与不吃差别不大……”
茉莉愣了,三宝尴尬地望着她,使劲挠自己的头皮,低头抓起水壶冲院子台阶上的兰花没命地洒去,瓮声瓮气说道:“茉莉小姐,你……你还是回去吧。”
茉莉知道三宝是为她好,可她答不出“好”字,低下头默默地端着托盘往回走。
她走得很慢,短短的路程走了仿佛宛如一生的光阴都走过了。
回到客厅,一个丫头和钱妈正在收拾吃过的碗碟。看见她来,钱妈忙窜了过来,盯着托盘里的牛油面包,喜滋滋地伸手来抓:“呦,别糟践东西,留着给我那小孙头尝个鲜。”小心翼翼地把面包包在手绢塞到怀里。“这也没喝吧。”端起稀饭胡痴呼哧大喝几口,茉莉阻止不及,急得大喊:“钱妈,这碗是二表哥专用的!”
钱妈嘻嘻擦擦嘴巴把碗也揣到怀里,道:“呵呵呵,茉莉,我晓得你嫌弃会买个新的,这个就给我吧。”
茉莉真是想哭,骂都骂不出来。
“哼!”擦桌的丫头肖肖把将手里抹布往桌上一扔,道:“你收一下吧,夫人叫我上街买头油。”说完,昂着头一甩脸走了出去,末了还不忘交代:“夫人说了中午想吃青豆糊,二小姐、三小姐明天学校野餐点名不要外面的面包蛋糕就要些枣糕。别忘了准备,反正我是转告你了的。”
钱妈脸往下一缩,跟着溜了出去。
茉莉无语,跌坐在椅子上,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是想哭可又谁能看见?
这些年来,她一直是这个家庭的高等保姆。可是除了侍候这家人的吃喝拉撒,她也不会做任何别的事。
其实吃与不吃,作用不大。也许在这里,她在与不在,也差别不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