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室在房间闷到第二天下午才下的楼,如果能继续呆下去,她是不介意的。她现在必须要出来,一则是为了避免母亲为她担心,二则为了减轻惠阿霓的负担。惠阿霓要操持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云澈还像狗崽子似缠着她。宜室便主动把照顾和教养云澈的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能不管自己,不能不管云澈,这小家伙懵懂又调皮。家里出了大事,他三天就忘。每天寻思的就是上房揭瓦。吃饭都不安生,非要人追着喂不可。
宜室下楼的时候还在想,万一有人问起坐昨天的事,她该怎么回。没想到,到了楼下,人人都在,也在兴致勃勃的说话。可说的、笑的、叹的并不是昨天在裁缝店发生的惨案。
惠阿霓看见宜室下楼,笑着说道:“宜室,你来了。来,快坐到我身边来,让宜画给你说件趣事。”
“什么趣事啊?”她被惠阿霓拉着坐到身边。
惠阿霓面色含笑,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看着她,一手玩弄着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那艳艳红光耀得宜室心里发毛,惠阿霓上次先斩后奏登报解除婚约的事历历在目。她摸不准,大嫂会不会又给她弄一招神来之笔让人措手不及。最好的办法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宜室委婉地说道:“大嫂,我先去厨房看看吧。云澈晚上的汤——”
“别忙,云澈少喝一碗汤饿不死。你先听宜画说什么。”
惠阿霓都如此说了,也不好再固执。宜室只得坐下来。宜画是天生的演说家,讲演不要稿子,故事说得绘声绘色,剧情、人物样样丰富。再加上她俏皮的语气和夸张的动作,人人都被逗得笑起来。
原来,宜画说的是今天陪惠阿霓去渣打银行古董抵押贷款的事。这件事本来都成了,最后被一个姓盛的特别助理给挡了回来。不过,事归事,人归人。出了渣打银行,惠阿霓对这个盛助理是赞不绝口。夸他心思缜密,进退得宜。宜画本来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听到大嫂这么夸他,也渐渐生出好感。
宜室却笑不得,当宜画一说“渣打银行”四个字,她的脑子就像炸了一样。再听到她说到那位特别助理姓“盛”的时候,简直坐如针毡。
“你说,那个姓盛的特别助理,怎么会对我们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是不是认识我们家的谁?”宜画夸张地说道。言辞间却没有任何的责怪,反而听得出三分欣赏。
“我看他不仅仅是认得我们家的谁谁谁,恐怕还是谁的谁谁谁?”惠阿霓逗趣的话说得大家都笑,她八风不动,继续玩着耳边的坠子,目光在宜室的身上来回移动。宜室像木雕一样,脖子梗得笔直。
宜维嘟嘴道:“大嫂,你说什么谁谁谁,又谁谁谁。他认识谁啊?是不是认识你啊?”
“我要是认识他就好了!”惠阿霓笑道:“今天就怎么也要给我个面子,多贷些钱给我!不过啊,我总看他面熟,这个姓也耳熟,可就不记得在哪见过。萍姨,萍姨——”
“什么事啊,大少奶奶?”萍姨走过来问。
“我们来往的老亲戚里面有没有姓盛的?”
“那没有吧。”
“去找一找我们以前宴请宾客的名单,看有没有姓盛的人。”
萍海笑道:“哦呦,这可要去箱子底找不可了。”
“箱子底就箱子底呗,好歹去找找。我总看他面善,瞧着像是自家人一样。”
宜画过来娇嗔,“大嫂,你说什么啊?什么自家人!”
惠阿霓笑着在她鼻头上点了一下,笑道:“你害羞个什么劲,我说了你嘛?”
“大嫂,你讨厌啦!”
“呵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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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患未消,后患又到。
一个王焕之不知还在不在松岛城里,这又加上盛永伦,宜室苦不堪言。她好想问一问老天爷,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辈子被这两个男人缠住,片刻不消安宁。
她怕惠阿霓真拿出名册找出盛永伦的名字来,到时候难免不牵扯到身上。与其被人问来引起误会,不如自己说去。拿定主意,入睡前,悄悄敲响惠阿霓的房门。
看见是她,惠阿霓莞尔一笑,好像料到她会来一样。“进来坐吧,想吃什么自己拿。桌上有你喜欢的印度红茶和朱古力。”
宜室有些惊喜又有些惶惑,心神不宁的坐下。惠阿霓刚洗完澡,松松套着件浴袍,在浴室弄头发。
“宜室,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也是如此吧。我和你大哥成亲的新婚日。”惠阿霓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一边笑着说道:“你哥哥在楼下喝得伶仃大醉不肯上楼。母亲怕我心里不舒服,吩咐你还有宜画、宜维来陪我。我当时也是请你们吃茶、吃朱古力。”
“怎么会不记得?”宜室曲起嘴,“不仅仅是吃茶、吃朱古力,大嫂还把自己的电影画报拿给我和宜画看。带来的衣服、首饰也尽我们选喜爱的拿。这么多年,不管吃的、用的、还是玩的大嫂待我们没有不好。只要自己有的,从来都不吝啬。”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惠阿霓擦干头发,像一株香气馥郁的玫瑰花,轻盈如蓬松的云朵落座在她的身边。“宜室,你得对我说真话。”
宜室心尖一跳,抬眼看到惠阿霓洞察世事的眼,两朵红云飞速飘上她的脸。羞愧难当地说道:“大嫂,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惠阿霓拿起桌上的红茶,小饮一口又放下,道:“你说呢?”
宜室脸红得发烧,弯弯的眼睛里挂着两颗小眼泪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不告诉你。”她确实是不知道盛永伦会来松岛,更没有想到大嫂会去渣打银行和他正面交锋。
“傻姑娘,你哭什么?我又没有怪你。其实我今天在渣打银行就几乎能确定那姓盛的一定是和你有牵连。”
“你怎么觉得他会和我有牵连?”宜室嘟囔道。
惠阿霓扬起指头在她额头上轻点一下,“唉,你真是念书念傻了。他在银行确实是为难了我,但又不是不给情面。如果他是真的和我们有恩怨,直接把我赶出去就可以!罗伯特是外国人,对我国国情、上官家的情况基本不懂。但他十分懂。俗话说&039;打蛇打七寸&039;,他一出手拿住了我们的软肋,所以他说只用十分之一的钱做贷款时,我也无话可说。他这样做,无非是认识我们家里的某位,不仅认识,也许还想用这种办法逼她出来。他那么年轻,上一辈人是不可能。我们这一辈里清逸、清炫已经去了。你大哥在前线,云澈、宜维是绝不可能。我不是,也能保证秋冉不是。唯独的就是你和宜画,宜画当时在场,她倒是多看了那姓盛的两眼。可那姓盛的看她时,眼神里没什么波动。想来想去,余下的就只有一个你。你在上海待过,他也是南方人。可能性就更大,宜室,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惠阿霓手舞足蹈进行着自己的推理分析,说到兴起处忍不住住洋洋得意。再看宜室,紧垂着头,咬牙抿唇,突然“呜”的一声扑在她的怀里哭起来。
“宜室怎么呢?你别哭,有话慢慢说。”
宜室哭了许久,断断续续把和盛永伦的故事全说出来。从松岛图书馆开始的三人孽缘,再到盛家的提亲,然后是上海,王焕之是半个日本人的事,接下来她小产的事也瞒不住。
听到她说流产,惠阿霓瞬间握紧她的手。上海那个伤心地,她也曾有过相同的遭遇。
“宜室,该是大嫂向你说对不起了。不知道你和那人有这样深的渊源。我也是太想弄到钱,太想把德式武器装备买回来。所以才会病急乱投医。让你难过了。”
宜室擦着眼泪,哭道:“大嫂,德式武器对我们很要紧吗?”
“当然要紧!武器是军队的根本,军队是我们的根本。它关系不但是现在,更是未来上官家十年兴衰。”
宜室脸色骤变,腮帮子上隐隐还挂着泪痕。她根本不知道德式武器这么重要。
“大嫂,我去找他!”
“算了。他现在对你爱恨交加,要帮你的时候你清高,现在又去求他。注定得受他折磨。我还是另想办法吧。不管怎样,哪怕是跪在地上求人,砸锅卖铁也要把德式武器的钱凑出来。”惠阿霓轻叹,顺手把两颗朱古力放到滚烫的红茶中,随着汤匙的搅动,朱古力渐渐融化,淡淡的巧克力味和茶融合在一起。她把茶杯递给默默发呆的宜室唇边,“喝点甜的。晚上会睡得好些。”
宜室接过茶,慢慢饮着。直到杯里的茶见了底还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惠阿霓不催她,也不问她。她不急,静静的等。热茶和糖催红宜室的双颊,她玩捏着手里的茶杯,鼓足大勇气,说道:“大嫂,你可不可以让岳先生别再跟着我了……”说真的,她这一辈子于爱情方面再没有任何想法。
这回惠阿霓没有再努力的劝,而是相当爽快的说道:“好啊。我去和锦然说说。”
“谢谢大嫂。”宜室深吸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我先回房了。”
“好。”
惠阿霓一直将宜室送到门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浅浅摇头,深深叹息,好似看到上官宜室未来之路的不平坦和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