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印象是很难改观的,很长的时间,宜室就是认为盛永伦是花里胡哨,干着不入流事儿的败家子。有事没事,开着崭新的红色敞篷小车停在校门口滋扰她。
对于宜室,盛永伦就像入睡后恼人的蚊子,黑暗中嘤嘤嗡嗡在耳边不停回旋,气得人想捏死。打开灯,根本抓不到。关了灯,他就出现。
他永远有办法出现在一切他想出现的地方,她上学的路上、放学的路上、逛街的途中、电影院、咖啡馆、图书室……任何一个地方,他都能突然地跑出来。随时随地给她一束花、一声尖叫或者是一个猝不及防的热情拥抱。
宜室回应他的,往往是一句惊恐的:“盛永伦,你走开、走开!”仿佛他是令人恶心的狗屎。
因为盛永伦的大胆,宜室已成为学校的笑柄。嫉妒她的女同学刻薄地说道:“上官宜室,这里是女校,不是菜市场。你的人生理想如果是钓个金龟婿的话。就赶快回家准备嫁妆吧,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念书。”
宜室羞愧得头也抬不起来,生而嘴笨,辞令笨拙,面对取笑还没回应就急红眼睛。还是沈兰香够朋友,为她出头,把王璐璐的话怼了回去,:“王璐璐,你就是嫉妒吧!谁不知道,你所谓的男朋友可比宜室的多多了去!要不我一个个地给你数数!”说完,她竖起手指一个一个数道:“张公子、李先生、王……”
众人哈哈大笑,王璐璐恼得和兰香发怒,“你这个外地来的插班生,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们班上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沈兰香不服气地说:“我就看不得你欺负人!”
“我欺负你了吗?”
“宜室是我的朋友,你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你——”
面对兰香的仗义,宜室感激不已,“兰香,谢谢你!”
“谢什么,说两句话而已。我们是好朋友。我相信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会为我说话的!”
“嗯!”宜室用力地点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
疾风偏要迎风走。
盛永伦这个人就是喜欢拗着一根歪筋。从小到大,什么事若是不许做他非要做,什么东西若不许他吃,他偏要尝尝。就好像宜室不喜欢他这件事,明明知道,还就是要来继续招惹她。
送花、送巧克力、送洋娃娃,宜室不要,他就送给女校所有的女同学,人手一份,宜室想拒绝也不能拒绝。每天下午雷打不动来女校门口堵她放学。每每这个时候,宜室只好央求同学帮忙,让她躲在簇拥的人群中逃出去。
今天又是如此,宜室夹杂在七八个女生中,用书包挡着头。趁他不注意地时候跑出来。跑得很远,才敢拿下头顶的书包,长舒口气。
沈兰香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笑呵呵地说道:“宜室,你会遭天谴!这么好的男生,有钱有颜,你都看不上。真不知道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男孩。”
宜室鼓起腮帮子掐沈兰香的脸,“你怎么也和她们一样笑话我,我是看不上他吗?我是真真的怕了他。我要找什么样的男孩——”宜室吐吐舌头,把嘴一撅,“……反正,就不是他那样的!油头粉面,每天打扮得怪模怪样!”
沈兰香回头看了一眼仍杵在车边傻等的盛永伦。
要是在上海、天津,他的衣裳是登样的时髦,可在民风保守的松岛他的装扮就是不伦不类。
盛永伦喜欢把有趣和严肃的衣服搭配起来穿。有时候正经的西装里配上夸张图案的衬衫,或者是条鲜艳的领带;有时候是深色的裤腿下隐约可见一双亮色的袜子;有时候是亮亮的皮夹克,穿上像极了美国电影中的飞行员。这些还不够,鼻梁上常常架着一副时髦的茶色蛤蟆眼镜,头发抹得光溜溜。乍一看,的确像是——怪模怪样。虽然,在许多女生眼里,他怪模怪样得挺好看。兰香就觉得盛永伦比王焕之更帅气,更有男人味。但事无绝对,像盛永伦这种时髦的美,对于看惯男人穿军装,一本正经的宜室来说,就很难接受。
兰香凑近宜室的耳边,笑着说道:“哎,知道你中意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男生。比如——王焕之那样的,对不对?你最近和他怎么样了?”
“你真讨厌!你为什么总爱哪壶不开提哪壶?”宜室娇羞的用手肘撞了撞沈兰香,小跑着快走几步。树影下,她的裙角飞起好看的弧度。
“宜室,你今天还去图书馆吗?”沈兰香在她身后追问。
宜室点头然后又摇头,月牙一样的脸上布满忧伤。
“怎么呢?”沈兰香走近两步,关心地问。
“兰香……”宜室光洁的额头折叠成蜿蜒的河流,两颗晶莹的眼泪噙在眼眶中,欲坠不坠,惹人爱怜。
沈兰香惊讶地拉着宜室的手,道:“到底怎么呢?”
“自从上次……我就再没有见过王焕之……”说着,宜室忍不住扑在沈兰香的怀里哭道:“……好多天,他都不来图书馆。”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沈兰香抚拍着好友的背,像拍哄着孩童一样,安慰她道:“没事。他——大概是最近有事吧,所以才没有去图书馆。说不定是课外实习或者是家里有人生病,再不然,就是他自己生病……”
“不是,不是。”宜室哭得更加哽咽难言,“我都打听过了,他是旁听生。听同学们说,他把旁听证都还给老师。还说,往后再不会来听课,也不会来图书馆……”
“啊……有这样的事啊?”沈兰香的心也为好朋友波折的爱情揪起来,忧心地道:“这可怎么办好?你除了他的名字、学校外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嗯。”宜室点点头,大颗的眼泪又坠下来。
————————
“咦,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一道阴影突然从两人头顶笼罩下来。盛永伦站在她们身后像巨塔一样,他摘下茶晶眼镜,焦急地问:“宜室,谁欺负你了?你怎么哭了!”
宜室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盛永伦居然会从校门口追到这里。她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初恋的忧伤转眼被气急败坏所取代。
她一言不发,抓起兰香的手就往前走。却奈何不过盛永伦的大长腿。即步即驱的跟在她们身后。她们跑快一点,他就快一点。她们慢一点,他也慢一点。
“宜室,你跑什么?”阳光灼灼,映照着他皓白的牙齿,模样潇洒又肆意,“我有车,要不要送你一程?”
“盛永伦,我警告你,别跟着我!”
他嗤笑,“你怎么觉得我就是跟着你?马路是你家的?就许你走,不许我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大路通天,各走一边!”
宜室跺脚生气,被他烦得几乎要哭出去。
阴魂不散的臭男人,不但像只蚊子,还把她的清誉毁得一干二净。
盛永伦把手放在脑后,悠哉悠哉地吹着口哨。表情不知道多贱,多招人恨。宜室立住脚步,他也在隔她三步远的地方立住脚步。
他笑眯眯的看她。宜室生气地把挎着的书包解下来朝他扔去,“你给我——滚!”
笨重的书包砸在他怀里,他片刻错愕,马上笑嘻嘻的抱着书包,挎到自己肩膀上,“书包不要了?我收了啊!”
宜室惊然,跳脚去抢,“把书包还给我!”
“现在想要书包可没有那么容易啰!”他单身把书包高高举起,“有本事你来抢啊!”
“盛永伦!把书包还我!”
“是你自己不要的。”
他低着头,十分喜欢看她站在他的胸前像小鸟一样跳来跳去。
“盛永伦!把书包还我!”
“你抓得到就给你!要不然,陪我吃饭!”
“你休想!”
长长的林荫道上,两个人的影子追追叠叠,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拉长,一会儿缩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