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
章沁心横生出来的枝节,被秋冉有惊无险挡了回去。她也知道自己的幸运其实是因为袁克栋的偏爱。有他做守护神,才能在这个家持宠而娇。做了“娇妃爱奴”,她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从此君王不早朝”。不得不说,他是一个长情的男子,对上官宜鸢的爱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余到她的身上。
她又有些不解,如此深情,最后又化成情绝。
“你……你今天不去晨跑吗?”她推了推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他现在改了习惯,每天早上都在她身上运动一番。
他不说话,把她的双腿勾在健硕的腰身上。抵力地一顿冲刺,激荡得她的灵魂都要从身躯里冲出来。
她失声娇喘,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十指交握,他汗水淋漓地趴在她身上,在她耳边旧事重提,“鸢儿,我想要个女儿。名字我都取好了,乳名叫悠悠,大名就叫袁子衿。”
她心里涌起一阵酸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怎么不说话?”他抱着她翻过来,让她伏在他的胸膛上。两个人的身上的汗水潮湿黏糊,从她的视线看过去,他有完美的下巴,漂亮的鼻子,广阔的额头上布满细小的汗水。
“我知道你读书比我多,嫌弃我是老粗。名字是不是取得不如你心,你可以再——”
她的瞬间手覆在他的唇上,强颜欢笑道:“名字取得很好。只是我想,如果真的怀孕,生的是个男孩,该怎么办?也叫悠悠吗?”
他愣了一会,抚摸着额头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震得她快要从他胸膛上滑下去,“男孩更好啊!多子多孙多福气。”
秋冉也笑着,心里的苦楚却泛滥成灾。
说好不失心,怎能不失心?
面对他对宜鸢的真情真意,她先是感叹、然后感动、接着动容,最后心也不知不觉为他动了……
哪怕她爱着清逸,现在每晚却在他的怀里安睡。哪怕他给予真心的人是宜鸢,承受爱情的人却是真实的她。一边如履薄冰地欺骗,一边又在感受盛大的快乐。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分裂。
许多时候,她分不清对他付出是为了帮清逸报仇,还是出于自己的本心。对于他的关心和体贴越来越像出于一个妻子的本份。
毫无办法去逃避,唯一的办法就是期待国会选举的日子快快来到。杀了王靖荛老贼,她就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些纷扰,也就能回归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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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冉办杂志的事闹开后,章沁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第二天就称病不肯起床主事。或不但,越美也称病了。家里的重担子一齐压到秋冉身上。
好在在松岛,她跟在惠阿霓身边,协理小姐管家、理事。倒也为难不着她。原来是章沁心管家的时候,许多事她不方便多言。现在轮到她主事,有些宵小不知她底细,即想着是年轻读书的少奶奶。能糊弄便糊弄,趁机浑水摸鱼,多捞油水。
第一件事,就是玉楼东的参茸。霍管家领着采买的单子,要秋冉签字。秋冉看着单子上的金额数目,心里不禁惊疑,这参茸的价格跪得离谱。
她把单子放在手里,并不急着签字,“霍管家,如果这山参是长白山的野人参倒也不算特别贵。可俗话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掌柜的来了没有?他至少也得让我看看货吧?”
霍管家脸色一变,大没想到,秋冉会要验货。结结巴巴地说道:“老太太在玉楼东买参已经有几十年了,和他们家王掌柜是老熟人,好多年没验过货。”
秋冉笑着说道:“霍管家,老太太不看货是老太太不看,我不能不看。因为这参茸主要是老太太用,我不能不经心啊。”
“是……是。”
霍管家退出来,在墙边跺脚叹气。不敢声张,赶紧去找王掌柜。两人急急忙忙收拾出一匣子参茸送到秋冉面前。
“三少奶奶,您看——这参不错吧?”王掌柜毕恭毕敬地站着。
匣子里的参茸排列得整整齐齐,鹿茸又满又大。
只见,秋冉捏起一根老人参在手中左右端详,半晌后才笑着说道:“不错,这些果然是正宗的长白山野山参。须、芦、皮、纹、体样样符合要求。霍管家,收起来送到老太太房里去,告诉老太太今年的参很好。”
“是。”
王掌柜和霍管家拿着秋冉签字的账条出来,王掌柜小声嘀咕道:“霍管家,刚刚幸好没听你的。以次充好去糊弄三少奶奶。你看她刚刚说话和评价,可是个行家啊。”
霍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不住点头。
“今日给你们的参都是上好货色,你和章姨太的抽水就不能给了。”
“那是,那是。”
三五件事处理下来,大家才料到三少奶奶不好搓哄。霍管家在她那碰了好几个钉子,再不敢造次。
秋冉日夜不停地处理家里大大小小事务,待她腾出手来想起越美,已经是三五天后的事情了。
越美自从从汉平餐馆聚餐回来,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也不出来走动。
越美和宜鸢一样,在大家心目中都是性子有点高傲的人。对于她的异常,便也见怪不怪。
众人不语,秋冉不能不语。纸包不住火,越美的事若拖下去,总会被人发现。
“三少奶奶,三少奶奶!”秋冉抬起头来,才发现小菱拿着药油站在她跟前,“你的脚该涂药了。”
“嗯。”她点点头,侧过身体。任小菱为她掀起裙子,右侧膝盖上青紫有拳头大小的淤青,一碰就痛。最严重的时候,右腿弯都弯不得。
小菱的手指柔滑,涂上的药膏清凉冰润。“比前两天好多了,三爷给的药膏就是好。”
秋冉微微活动活动双腿,果然没有原来那么疼。
“这两天,越姨太还好吗?”她装得不经意地问。
小菱收走药盒,努嘴道:“还不是那样,病恹恹的。”
“什么病?找医生看了吗?”
“姨太太自己说没什么大病,拦着不让人请大夫。让西洋医生给她打维生素就好了。”
秋冉不语,请洋医生打维生素是平京贵妇圈刚刚兴起的东西。许多有钱人家的太太,有事无事就打一点维生素,号称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我去看看她吧。”
秋冉翻身下床,令小菱拿两样点心备上,两人一齐去往越美居住的小院。
越美的女佣露香看见秋冉来了,宛如看见救星。老远就跑过来,“三少奶奶。”
秋冉问:“越姨太呢,还没起床吗?”露香接过小菱递过来的点心,摇头,“姨太太起是起了,就是人没力气,还躺在床上。”
越美为什么没有力气?秋冉怕引起怀疑,不敢在小菱面前深问下去。只得笑着对露香说道:”你们姨太太是个懒猫,能有什么大病,不过是找借口托赖而已。让我去进去笑她一笑,把她给闹起来。”
“三少奶奶如能把她闹起来,那是最好不过的。”露香捧着点心盒子笑道。
“露香,你和小菱一起,找几个碟子把我带的东西装起来。再烧一壶滚热的水,我想喝一杯普洱,一定要滚热的水才行。”
“是。”
躺在内室床上的越美听见秋冉的话,心里像被人揪住一样疼。
别看她平时伶牙俐齿,不饶人的样子。其实是外强中干,心里虚弱至极。遇到大事的时候,慌得比平常人还不如些。怀孕这么大的事,她是没有一点主意,六神无主。
秋冉走进内室,越美正侧歪着身体半靠在枕头。秋冉一看她的脸,不禁暗暗心惊,才几天不见,整个人消瘦一大圈,头发像枯草一样,神情凄哀。
“……”越美刚挪了挪身子,还没说话,眼泪就顺着脸颊滴下来一颗,真当得上是未语先哭。秋冉即快步上前,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回到床上。叹息道:“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越美现在的样子可不就是憔悴吗?
怀孕的女人本来心情波动剧烈,越美孕吐明显,茶饭不思。又要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被人发现,终日如在豺狼虎豹环伺之间,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怎么能不急剧消瘦,内心惶惶?
“唉,”秋冉把手绢压在她眼睛上,说道:“快别哭了。你这样子,不是引得别人起疑心吗?”
越美用手绢紧紧压着自己的眼睛,肩膀不停抽动。哭着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要强颜欢笑,不得软弱下来。心里这么想,就是做不到。我只要一想起,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腿都是软的。想到他会对付我的手段,我就……”
越美哭着哭着说不下去,秋冉坐在床沿贴近她,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越美抽噎着,哭道:“我不是何必和孙哲在一起,我是何必当初结婚!我和濂瞻早就没有爱情。或许从一早开始就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但我和孙哲是真心相爱的,他爱我,我爱他,爱有什么错?我舍不得他,也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要我把孩子做掉,我宁可去死!”
女人为母则刚,提到孩子,哭得一塌糊涂的越美脸上又显出一股坚韧和刚强。
“你不是说会帮我吗?”越美泛白的脸上显出红润,充满期待地看着秋冉,“帮帮我……想离开这里,和孙哲一起去上海!”
“你还是想走?”
越美脸色一窘,表情开始是茫然,然后是坚定,“是。我不想再被困在无爱的婚姻里。无自由,毋宁死!”
秋冉动容,同为女人,越美想自由、渴望幸福生活的心情,她能理解。但越美想和孙哲一起从平京离开,无疑是痴人说梦。平京是袁克栋的大本营,他掌控着平京的铁路、公路、码头、船舶。如果没有人接应和帮助,两个光有理想主义的青年后果堪忧。一旦被发现,抓回来后……
秋冉想到这里,不冷的天,身体不由打了个寒颤。事到如今,即使危险也顾不上了。她伸手抓住越美的手,说道:“我可以帮你离开,但首先你振作起来。即使要逃走,也要有健壮的身体,对不对?”
越美犹疑不定地看着秋冉,惊喜地说道:“你有办法?”
秋冉不点头,也不摇头。她知道,那一条离开的路,是惠阿霓费尽心思为她安排的退路,是她最后的生路。她把它让给越美和孙哲,就是把自己置于悬崖峭壁。可若是不帮他们,她的良心又不允许自己如此自私。
“这件事,你要听我安排。”秋冉语气沉沉地说道:“因为这不仅仅关系到你,更有我的许多朋友牵涉在中间。若有闪失,你连累的不只是我、是孙哲,还有很多无辜的人。”
“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什么都听你的!”越美紧紧拉着秋冉的手,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凝望秋冉的容颜半晌,轻叹又喃喃,“我们真是有眼无珠。怎么会把你和宜鸢认做一个人。你和她明明一点都不像。她没有你的软心肠,也没有你的知冷热。她虽美,但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想的永远也是自己。你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而来?”
秋冉微微一笑,嘴角刚动。小菱和露香即端着滚热的普洱进来。秋冉忙捏了一下越美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三少奶奶,喝茶!”露香玲珑乖巧地把手里的茶盏递到秋冉手里,又冲越美说道:“姨太太,喝茶。”
秋冉笑着对露香说道:“你们姨太太还在病中,普洱太苦,你换一盏温水给她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