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霓暂时在嘉禾购买的凡尔登花园安顿下来。但是嘉禾的家里并非只有她一位客人,江山海也住在这里。
看到久违的朋友,阿霓的诧异大过惊喜。她不知道原来嘉禾和江山海的友谊维持了这么久。毕竟家翁曾经就因为他交友不慎,狠狠鞭笞过他。再加上江山海和家翁以及肖容心的过往,嘉禾和他交往从密是意欲何为啊?
江山海拄着文明棍,笑着向阿霓打招呼,“上官夫人,好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阿霓礼貌地点头含笑,“江先生可比从前会说话多了。”
江山海大笑着说道:“呵呵……我们这里,真正会说话,会处事的人是夫人啊。”
他的笑让阿霓很不舒服,像一条蛇贴着皮肤从脚踝蜿蜒到背上来,冷冰冰的,让人心寒。
她安慰自己,也许嘉禾是和江山海讨论股票的事情吧。不也常常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凡尔登花园出出进进,他们都是嘉禾股票生意朋友。
他们称呼嘉禾为“肖先生”。
嘉禾告诉她,在上海用假名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阿霓点点头,她不太关心这些。男人间的话题不是女人就是钞票,她觉得没意思。
在这里,嘉禾和人谈论最多的就是股票。大家最关心的就是钱,哪里能够挣到最多的钱,话题热点就在哪里。
因为上海就是金钱至上的王国。
这里的国王永远只有一位,就是钞票。
嘉禾信守诺言,很快将阿霓的股票套现。她投资的股票钱翻了几十倍,令人羡慕不已。
阿霓爱钱,但不吝啬。让秋冉直接用皮箱带着巨款,嘉禾开车,大家一起去联华百货疯狂购物。
联华百货是沪最大的百货公司,里面不但有旋转大门,自动电梯,还有琳琅满目的洋货和各种各样的时髦玩意。
看到阿霓付钱的架势,无论男女都会爱上她。
所有的东西都是买买买,尽情买,随便买。
她不仅给自己买,给秋冉、嘉禾买。还给江苑的哥哥、嫂嫂买,松岛的殷蝶香、上官厉、清逸、清炫、云澈、宜室、宜画和宜维,所有人都买。
花钱算什么,难买她乐意。嘉禾宠溺地看着她,一掷千金,花钱如流水。
人人都说钱买不到快乐,但是现在花钱让她快乐,又何乐不为呢?
“秋冉,这个礼服好好看……"
“这件洋装也适合你!”
“快试试这支口红。哇,新出的颜色吧?好漂亮!”
“还有嘉禾——"
“别。我可不需要洋装和口红。”
“我当然不是要给你买洋装和口红!这西服和手表,我看,挺合适你的。”
“算了吧。你已经给我买了很多。”
“那——我送你台小车吧,怎么样?”
“我的车上个月才买的。你还是给秋冉买吧。”
“秋冉,秋冉你看这件婚纱,好适合你!”
“小、小姐——”
秋冉被阿霓拱着换上白色的婚纱,立即赢得她不断的赞美:“秋冉,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在一位新娘子面前,所有的形容词都会相形失色。
阿霓带着秋冉逃跑是单方面撕毁了和博彦的契约,他有权利不再遵守承诺。
秋冉和清逸还能不能结婚变成了未知数,阿霓心中对秋冉的愧疚深得不能再深。
“秋冉,对不起。”
“小姐,你说什么啊?”秋冉回头,拉着阿霓的手,说道:“我宁可一辈子不结婚,也要陪着小姐!”
阿霓心头一暖,嘴上斥道:“小孩子胡说八道!你怎么能一辈子不结婚?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虽然不知道这场喜酒要等到猴年马月。
秋冉伸出手,和阿霓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的眼眶都泛着泪意。
现在的她们都有默契地不提,既不提松岛,也不提上官家的每一个人。
阿霓感觉到自己和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时间的车轮搅缠在一起,大家都在身不由己往前飞奔。
她请求秋冉同意接受这件礼服作为新婚礼物。她想看见秋冉和清逸举行婚礼,甚至想得超过秋冉的渴望。
每次从百货公司回来,嘉禾的车都要塞得塞不下。百货公司的经理殷勤地借出自己的小车亲自送货上门。
“肖劲锋,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江山海看着嘉禾一趟趟不停把车上的东西往家里搬去,表情讥讽地说道:“做个跟班、司机、还是小弟?”
嘉禾懒得理他,站在堆积如山的礼盒纸袋中央像个国王。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江山海恨铁不成钢,将文明棍在地上敲得“得得得”地响。“你可真是千古情种!为了一个女人,不仅忘了上官家是怎么对待你、对待你母亲和你妹妹!只差没跟在她身后舔她的脚后跟了!”他笑得阴不阴,阳不阳,狰狞的半张脸更显得鬼气,“你劝你别傻了!她人是来了上海,心没有来!不信地话,你去问问她,她为什么不和博彦离婚?她和上官博彦有了孩子,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永远被拴在一起。你再对她好,她再喜欢你,都没有用!她离不开上官博彦,终有一天她会要回去!”
嘉禾的眉毛直跳,告诫自己不要被他挑唆,但他的耳朵忍不住张大去听。
见他不为所动,江山海用文明棍顶开挡在面前的巧克力彩条纸盒,凑近他的脸,阴冷地说道:“肖劲锋,想一想你的母亲。她为了你、为了宜鸢付出的代价,那是一个女人身为母亲的代价。可她不是天底下唯一的妈妈,所有的妈妈都会像她一样为儿女付出。惠阿霓也不例外……”
“闭嘴!”嘉禾揪起他的领带,狠狠把他甩到礼盒中去,怒吼道:“江山海,我再说一次。阿霓不是我母亲,她也绝不会重复我母亲的命运!”
江山海掀开头顶的纸袋,一件女士内衣掉在他身上,他嫌恶地用文明棍把它叼走。他在礼盒中挣扎几下想站起来,均因腿脚不利而失败。
嘉禾迟疑不决,最后还是向他伸出了手,“阿霓是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要是想和我合作,就必须接受她。”
“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幸福。”江山海抓住他的手,顺着嘉禾手臂的力量一跃而起,稳稳站在地上,“但是,孩子。我更希望,将来你和阿霓养育的是真正属于你们自己的孩子。”
说完这些话,江山海拄着文明棍“嘚嘚嘚”离开了。
嘉禾一愣,半晌后摊开手掌。阳光下,他的手心里有一小纸包白色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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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嘉禾和江山海的蓄意操控之下,素怜怜坠楼,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上官博彦。
博彦不但良心上备受煎熬,心理上背负沉重的十字架。松岛的报刊杂志也把他写成用情不专,始乱终弃的富家恶霸,一时间舆论哗然。不少怜怜的戏迷票友为她愤愤不平,频频发起浩大的声讨。一时间博彦的声誉降到冰点。
上官厉气得血压暴升,彻底革去他的军职,直接降为普通士兵。现在的他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素怜怜没有亲人,葬礼是朋友们操持着办的。
出殡这天,许多热爱她的、喜欢她的戏迷朋友都自发地赶来送葬,素宅门前摆满了花圈,站满悲伤的人群。
上官博彦把车停在路边。他的眼眶发红,面容憔悴。注视着人来人往的素宅大门,悲从心生。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梦见素怜怜摔在地面上变形的脑袋,扭曲的身体,红色的血漫染整条马路。
死亡不再是遥不可及,它贴着他的皮肤,就像怜怜躺在他的身边,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他自责极了,也愧悔极了。后悔自己的莽撞和贪欲,毁了一个好女孩。
“博彦,”张涛走过来敲了敲车窗,上官博彦抬起头把车窗摇下来。
张涛现在是治丧委员会主席,怜怜的丧礼都是他在安排。
“心意到就行,你别下车了。”
“不送她一程,我心里不安。”
张涛为难地说:“今天人这么多,还有许多记者在……你要是下车,许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这是我欠她的。”博彦吸了口气,坚定地打开车门。
他来就想到了。今天无论受到别人怎样的谩骂、侮辱、伤害,都是他应当的惩罚。纵然被千刀万剐也不抵不过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拖着沉重地步子从马路一步一步走近灵堂,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鼓噪,大家唧唧隆隆开始议论。
胆大不要命的记者不怕死地凑上前来拍照,一边后退一边抛出许多尖锐的问题。
“上官先生,请问你和素老板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她的死是自杀还是谋杀?”
“她的死和你有关系吗?她是不是逼婚未遂——”
“请问,你是不是始乱终弃啊?"
“抱歉、抱歉。死者为大。上官先生今天是来吊唁死者的,不接受采访。”张涛把所有媒体记者挡在灵堂外面,让博彦得以抽身进去。
庄严肃穆的灵堂,素怜怜放大的遗像悬挂中央。正巧笑兮兮望着他,灵堂里摆满白色的鲜花,是她喜爱的白栀子。
张涛捏了三根香递给博彦。
他接了香,未语,眼泪已开始坠下。
“怜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举着香,面对遗像,不停道歉。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错误能够挽回该多好。
都是他的错,两个好女孩都被他毁了。
他哭了一刻钟那么久,是真心的悲伤和忏悔。
“博彦,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他朝张涛点点头,苦笑着问:“小阳,找到了吗?”
张涛眉头深锁,半晌摇摇头,“知道你在里面,外面的人已经越聚越多。我们快挡不住了,你快从后门离开。”
“不。我是从前门进来,就从前门离开。”
“博彦!”
“我是犯了错,但我不是懦夫。”
博彦表情坚决,一踏出灵堂。蜂拥而上的人群即刻把他围得水泄不通。
“上官先生,可不可以说说此刻你的心情?”
“你看见素老板的遗容了吗?”
“上官先生——"
“你去死吧!”
突然汹涌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记者被激动的人海淹没,更多的人挤到他面前叫嚣着、辱骂着。
“臭男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还有脸来,你会遭报应的!”
“诅咒你出门被车撞死!”
“去死!”
激愤的骂声越来越离谱,人群里不知谁先投掷出一个臭鸡蛋。然后,接着无数的石块和拳头向他袭来。
有人叫喊着,“打死他!打死他!”
更多人跟着喊:“打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