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君臣之别
“这些年来,我将自己关在佛堂里,虽日日念着佛经,可我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血路;我的记忆永远都停留在叛军入城的那一夜,停留在你站在城楼上,映着冲天的火光,满脸欲望,狰狞发笑时的样子。你说我是赌气才会丢下你,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无法原谅没有劝阻住你的自己才把自己关起来的。公主,不要再造杀孽了,十五年前的那场杀戮还不够吗?这些年来死在你手里的人还不多吗?难道你真的觉得让所有都怕了你,你就会成为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存在了吗?”
“不!你错了!你若还有一分理智就抬起头看看外面朝不保夕的太医们,看看伺候在你身边的下人们,他们望向你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敬意,有的只是对兽笼之中猛兽的恐惧。难道你真想将自己变成只会挥舞着利爪、去伤害他人性命的兽类吗?”
说到这里,叶瀚文的声音苦涩起来,看向温宪长公主的眼神里有悲悯,也有这些年来的情意。
面前的人是他曾经最爱的妻子啊,是他曾发下宏愿要执手一生的妻子啊,这些年来,他们过得形容陌路,知道真相的人都以为是他不识好歹,是他死脑筋,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未真正的将她忘记,他把她小心翼翼的珍藏在自己的心里,只是那个被他藏在心里的影子,是当年那个新婚之夜的妻子,而不是如今这个在京城里权势滔天、骄纵跋扈的长公主殿下。
叶瀚文的声音有些哽咽,道:“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未必全部都能听的进去,我只是想要将我的心里话告诉你罢了;接下来,你要是真的想杀,那就连带着我一起杀了吧;公主,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无法让自己成为像你那样的人,而你,也永远无法变成我心里渴望的那种人。”
说完,叶瀚文就对着温宪长公主行了一个佛礼,跟着便要转身离开。
坐在床榻上的温宪长公主看着那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背影,在他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喊住他:“叶瀚文,在你的心里,是不是后悔曾娶本宫为妻?哪怕本宫现在为叶家带来了无数的荣耀,你也依然后悔,让本宫踏进了叶家的大门?”
后悔吗?
应该是不后悔的吧,只是,如果有选择,他渴望能够与她相见不相恋,相知不相爱。
“公主,若我们有来生,我们就争取不要再让彼此成为对方的另一半吧,你是九天翱翔的凤,渴望雍容华贵的生活,喜欢永远站在制高点,享受众人的推崇与仰慕;而我,就如那林中的雀鸟,自由自在、平平淡淡才是最想要的归宿。我们二人,就像是月老牵错的那根红线,在这一生辜负彼此,错了这数年,下辈子,就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看着叶瀚文离开,温宪长公主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仅剩下的那点力量也被人彻底抽走了。
她抱紧了怀中独子的遗体,任由眼泪苦涩的从眼眶中接连不断的坠落。
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当年在父皇举办的中秋节宴上,她对他一眼倾心;也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向来在宫中人微言轻,存在感极低的她第一次为了自己去求父皇,就是向父皇开口,让他下一道圣旨将她赐给他。
这些年来,她一个人支撑着长公主府的荣华富贵,替他这个叶家嫡子支撑着叶家的锦绣前程,全部都是因为她爱他;只是没想到,她的爱在他的眼里,根本抵不过当年她制造的那场杀戮。
难道这就是报应?
报应她当年为了自己和叶家跟皇兄走上了反叛这条路?报应她背叛了自己的父皇与太子大哥?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为自己的骄傲和荣耀而努力的经营着,没想到到最后,全部都变成了一场空;她最爱的丈夫与她离心,最疼爱的儿子在最好的年纪被人害死,她的人生,现在除了一个长公主身份尊荣,竟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温宪长公主用力的抱紧怀中的爱子,好像只有这样抱紧了他,她才能让自己继续支撑下去。
伺候在一边的嬷嬷从未见过长公主露出过这般萧条落寞的神色,担心的看向她,开口:“殿下,要不就听驸马的话吧,放了那些太医,不然这件事传到宫里去,怕是会惹来天子不悦;这段时间,外面流言四起,皆是对长公主府议论纷纷的话;老奴担心,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做出对殿下您不利的事。”
温宪长公主抱着怀中的儿子,听着最忠心的嬷嬷说的这些话;脸上虽然挂着泪痕,连声音都有些喑哑了,可是她那一双眼睛,却是一如既往地透着一股狠厉的坚定。
“当年,在本宫替皇兄打开城门的那一刻,面对着陷入火海的京城,本宫就立下誓言,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本宫再也不要过回过去那种谨小慎微的日子,本宫要像那火焰一样,张扬的燃烧着,哪怕是最后烧死了自己,也要在这世间留下最绚烂的一笔颜色;这些年来,本宫就是这样活着的,没道理到了现在,本宫要缩起尾巴做人。”
老嬷嬷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殿下,老奴知道你有你的骄傲,可是在这种时候,不是谈傲气的时候啊。”
“不,这不仅仅是傲气,还是一种宣战。”
温宪长公主目光坚定道:“那个害了怡儿的凶手一定在背后盯着本宫的一举一动,他一定以为本宫在经过怡儿的这件事后会一蹶不振;他越是这样想,本宫越是不能让他如愿。京兆尹是个没用的东西,到现在都没有替本宫将杀害怡儿的凶手找出来,这件事到最后,还是要本宫来做;怡儿的仇,本宫一定要报。”
老嬷嬷顺着温宪长公主的话,问:“殿下准备怎么报?”
“那歹人明显就是冲着长公主府来的,他们先是害了本宫的怡儿,若是本宫没料错,接下来他们还会有所动作;你传令下去,长公主府以前是什么模样,今后还是什么模样,本宫倒是要看看,这些贼人还想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本宫。”
老嬷嬷立刻应下,只是考虑到外面的太医,小声的问了句:“殿下,那些太医……”
“这些庸医没有替本宫救回怡儿,本宫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他们的,只是你们说的话本宫也会顾虑,这样,将他们全部都关进府里的地牢里,等本宫亲自上书皇上,自然会将他们定罪;到时候,本宫再看看,谁还敢说这些太医是有品阶的,本宫动他们不得。”
老嬷嬷算是彻底看出来了,温宪长公主痛失爱子的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出来的,也是活该这些太医们倒霉,居然没有将公主唯一儿子的性命救下来;不过,想必是刚才驸马的那番话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没有让公主彻底失去理智,真的就在现在直接要了那些太医的性命。
以当今圣上对公主府的偏爱,一定会什么都答应殿下的;到时候,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处决这些太医,也不会被人留下把柄。
老嬷嬷高悬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一些,然后就快步走出房间,传达公主的命令。
而房间中,温宪长公主依旧抱紧怀中爱子的遗体,小声的、温柔的在儿子的耳边道:“怡儿你别怕,那些敢伤害你的人,娘亲都会将他们杀了为你偿命;那些没有办法将你救回来的人,娘亲也会处决了他们,叫他们到地底下向你赔罪。”
只是,温宪长公主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将这些太医关进府中地牢里,后脚公主府的消息就传到了皇宫深处。
梁武帝是个真正从马背上走出来的天子,当年,他就是靠着自己手中的雄兵拿下了京城,逼死了昭文太子,自己黄袍加身,成为这大梁的新君。
对于一个武人出身的天子来说,身上从来都不缺杀伐之气,又岂是近年来,随着梁武帝的年纪渐长,他的疑心就越重,杀伐戾气也跟着越来越浓;平常时间在上朝的时候,除了他身边亲近的几位大臣,几乎无人敢对他的决定提出疑问。
这也就间接造成了现在大梁朝局的武断专制,让不少朝臣在提起梁武帝时,都是惧怕多于敬意。
而眼下,当坐在正和宫中的梁武帝听说他那个好妹妹连宫中的太医都敢随意的拘押时,已经冷了好几天的脸色在此刻终于绷不住,彻底被怒气所代替。
“真是朕的好妹妹啊,着实大胆跋扈的厉害,朕看她现在恐怕连朕这个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了,朕这些年来还真是白疼了一个狼子野心之徒。”
伺候在梁武帝身边的卓公公是梁武帝身边的心腹,听出梁武帝语气中的怒意,就忙在一边安抚:“皇上息怒,或许是长公主殿下痛失爱子,一时混乱这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或许过两天等她平息下来,就会将那些太医放了呢。”
梁武帝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丢在一边,道:“哼,你看看她这几天在京城里做的那些胆大妄为的事,还能认为她是一时糊涂吗?京兆尹被她随便呼来喝去,现在连天子的太医都敢羁押,她这分明是不将朕放在眼里。看来是时候,该教教她什么叫做君臣之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