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的对。”于暖看着他,开口应道。
于连愣住,倒是没想到于暖会承认,而且承认的十分理所应当。
“今日我累了,要先回去歇了,大哥是想去我那儿一起睡,还是回你的院子?”于暖眨巴着眼睛看着于连,十分友好的问道,跟方才应得那一声,脸色语气极为不同。
于连还愣着,半晌才反应了过来,回头看了眼已经跟过来的小厮丫头们,笑道:“不用了,我要回去睡,日后再陪你。”
于暖冲他一笑,未有多言,欢快的往君竹院跑去。
***
“他当真这么说的?”沉香院里,陈秋玲一面给于连宽衣,一面问道。
于连点着头,“是啊,应得还非常干脆,本来也是,哪有发个烧就发失忆的,就算发失忆了,这醒来后对周围的一切接受的也太快了吧。”
陈秋玲听着,也觉得甚有道理。
“不过娘,你说这连我都看得出来,猜得到,爹那么精明,怎会不知?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于连转头看向陈秋玲,很想听听他娘的见解。
陈秋玲将他外袍挂好,面上倒没多少疑惑之色,“老爷定是有他的什么打算,更何况,否管他失忆与否,这个儿子老爷也是要认的,并且还只能是嫡子,不然怎么对‘随安’交差,只不过便宜了李环和于枫,跟着提了下身份。”
“切,要我说,这样才好,那于枫成日里摆嫡子的款儿,咱也没法压他,如今来了个正主,切切实实的压着他,即便他娘成了嫡妻,但于暖在,他还能摆款儿么?”
陈秋玲笑了起来,很是赞同于连的话,“这话说的中听。”
于连四仰八叉的坐在床上,“不过这于暖倒也是可怜,他虽表面表现的平静,内心指不定怎么害怕呢,说实在的,娘,我倒是有些佩服他。”
“佩服他?佩服他什么,死了娘也不哭哭,为了荣华富贵,叫旁人娘叫的亲热?”陈秋玲有些鄙夷道,想着都快记不得容貌的春红,很是叹息。
“书里不是写过‘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等故事么,我看于暖像极了,就冲这个,我也是佩服他的,换做是我,定是做不到,早跟主母打起来,为自己的娘讨个公道。”
“说明那小子心狠呗。”陈秋玲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
于连撇撇嘴,算是赞同。
“行了,这依娘看,对你是极有帮助的,于枫和于暖相争,日后是免不得的,你只管做个渔翁,看他们斗就是,要娘说,你这才是忍辱负重。”
于连听后,很是郑重的应道:“放心吧娘,孩儿定不会让您失望。”
陈秋玲满意的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今夜说自己小话的人有些多了,于暖回了君竹院后便一直打喷嚏,面前向他汇报诸多事宜的粉英都被他的鼻涕喷了一脸,好容易才按捺住没有后退,现下见于暖又打了一个极大的喷嚏,才控制不住用绢子掩了掩口鼻,“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于暖用食指来回磨擦着上唇鼻孔处,道:“不用,没什么,粉英姐姐,你继续说。”
粉英耐着性子,挤了个微笑出来,接着道:“院子里有丫头十个,小厮十二个,护卫十二个,婆子六个,您的贴身随侍一个,公子您看还缺什么不缺,若缺的话,奴婢即刻去禀报主母。”
于暖摇了下头,他一个小孩子对这些自是没什么要求,李环把粉英派给他,安得什么心大家都知道,他也懒得在这种事上折腾。
“既如此,便都来见过公子。”
粉英话一落,所有人便都集中在院子内,看着台阶上站着的于暖,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恭敬的见了礼。
“我的贴身随侍是哪个?”于暖对这个日后要日夜监视着他的人很是好奇。
“奴才杨骏叩见公子。”
于暖随声源望去,只见台阶下跪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体格健壮,长的虽算不得英俊,但却十分敦厚,一点也不像个反派,不过,反派要是长得像反派,那自古以来,宫廷侯爵之家得省多少事。
“以后有劳杨大哥了。”于暖一贯笑着道,虽然派头足,但几句话和几个表情间便也让人知晓,他是个重礼数,但待人也宽厚的小主子。
“公子,现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夜已深,您该歇息了。”
“娘呢?”于暖忽然问道。
粉英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但于暖这个年龄找娘好像也极为正常,“夫人自是陪老爷在主院歇了。”
“二哥也一起?”于暖又问道,让粉英有些猝不及防。
“这,自然。”粉英应道,也想给于暖一个暗示,让他知晓,谁在老爷夫人心中才是真正的嫡子。
然而于暖听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和失落,好似他只是真的随口一问,让原本攒足劲儿的粉英一下子焉巴下来。
“他们睡了,那我也睡吧,今日可真是个高兴的日子,粉英姐姐,我应该会做个好梦吧。”于暖一脸的天真无邪。
粉英瞅着,挤着笑道:“自然是的。”
“那准备沐浴歇息吧。”
“沐浴?”粉英脱口而出道,小孩子一般很少有自愿洗澡的,若不是大人看管着,他们能一个月不洗澡,于暖这半月来,自然没人搭理他这种小事,除了每日给他换身衣裳外,洗澡什么的,根本无人想到过。
“是啊,日后我每夜都要沐浴,每日早晨需用玫瑰花兑的水漱口,衣裳要一日换一套,七日内不能出现重复的。”于暖吩咐着,若不是他的神态和语气都像个撒娇的小孩儿,粉英一定会认为面前的人是冷着一张脸对她下令。
“粉英姐姐,你记住了吗?”于暖见她不应,朗声问道。
“公子这么小便懂这么多,真是了不起呢。”粉英应道。
“娘照顾二哥很累了,我自不能让娘再操心,这些事我自己都能拿主意。”这话说的很是懂事,但粉英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知道了,奴婢这就命人准备。”
于暖应了一声,欢快的跑回屋子。
粉英瞧着,脸上挤出来的笑一下子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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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皇上要为皇子们选伴读之事已传下圣谕,众家为了此事都削尖了脑袋,迫着自家孩子学习,平日里再不肯上学的人,这些日子倒都赶着去了。
于暖初来乍到,基本连于府的大门都没有出过,于晋也没有让他一步步的适应,直接将他抛向学业线,好似于暖并不是他遗落在外的儿子,而是一直养在他身边的一般,一应诸事也没有特别之处,倒是让一些等着看他后面会怎么做的人心里落了个空。
这一点,于暖也和于晋想到一处去了,凭什么要觉得自己是初来乍到,畏手畏脚,就这样堂堂正正的跟于枫于连走在一处才应是最正常的。
是以这日,于暖跟着于连于枫上学,三个人的随侍各自跟在身后,于枫一路摆着款儿,想看看于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会闹出什么笑话。
然而路上,于暖对面前的繁华之象,和那些新奇玩意儿,表现得比于枫还淡然,好似他已经见惯了玩儿惯了一般。
于暖想,于枫大抵跟当时的张平儿有些相像之处,原本旁人没有招惹他,看到他也远远避开了,但他似乎不满人的避开,非要跟人针锋相对他心里才舒坦。
上学监是专供朝中四品以上大臣子弟上学之地,里头的学子都是达官贵人之子,人人都对于暖投以好奇的目光。
然还不等于暖做个自我介绍,于枫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是我弟弟,第一天来上学,失忆了脑子不好,望大家看在我的面上,多多承让些。”
他这话一落,满堂爆笑,其中一个跟于暖年纪相仿的孩子,尖着嗓子道:“脑子不好,会不会大字都不识得,自己的名字会写么?”
他说着,学堂里又满是笑声,一个个都用揶揄的眼光打量着于暖,看他虽穿着一身绛红锦衣,但瘦巴巴的,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于枫清了清嗓子,想着于暖从乡下出来,说不定还真是一个字都不识得,继而很是好心的问道:“阿暖,你如今认得几个字了,可会写自己名字么?笔怎么拿的还记得么?”
他这话一落,学堂里的人都笑的肚子疼,不知哪个孩子起了头唏嘘的叫了声‘无脑小孩儿’,其余人便也跟着起哄,有些年纪大的,虽没起哄,但也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于暖,即便于尚书弄得声势浩大的,但这孩子是个什么出身,在哪儿长大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没几个人正眼瞧他。
“笑什么笑,你们这些人有没有规矩,尚书府嫡公子到了,不行礼,还起哄,先生就是这么教你们的。”于连听着那些笑声,忽然暴吼一声。
他一向在众子弟中行为最是粗暴,动不动就打人骂人,也丝毫不怕先生和于晋打罚,要说最不懂礼数的人就是他,今天他变起性来,倒让人惊讶了一下。
“愣着干嘛,这儿坐着的人,谁有皇上赐封的,谁的品阶有阿暖高的,举个手我看看。”于连插着腰嚷道,学堂里顿时噤若寒蝉。
于枫很是懊恼,侧过头瞪着他,阴着脸,语气温雅的道:“大哥,学堂里只论长幼,你怎能这样仗势欺人?”
于连瞪着他,“我仗谁的势了?你这人,他们耻笑你弟弟,你还能不动声色,你会不会当哥哥,哪家哥哥是你这么当的?”
于枫突然被于连下了脸,面上尽是愠色,但他在人前的形象一向文雅,不似于连那般能随□□粗,说话声嗓门儿大的像市井小贩,只能戾声道:“今日起,阿暖跟大伙儿便都是同窗了,大哥这话说的,让阿暖日后如何在学堂立足?”
“你少说些废话他就能立足了。”于连回呛到。
“阿暖还没见过什么世面,大哥今儿这到底是在维护他,还是在故意让他出丑。”于枫沉声说道,这板着脸的样子倒是得了于晋几分真传。
于连被他气得咬牙切,压着声音道:“这种话你也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说,阿暖再如何都是我们的弟弟,你这做的太明显了。”
于枫瞪着他,“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
于连无所谓道:“方才是谁说学堂里只论长幼的?”
于枫正又要怼回去,却见于暖不知何时走到前方先生的桌案前,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而后开口道:“这是我的名字,日后我们便是同窗了。”
众人原都还在看于连和于枫吵架,目光都从于暖身上移开了,这他忽然出声,大家才又将目光落在他和他手中提起来的那张宣纸上,继而倒抽一口凉气。
他会写自己的名字没什么,但书法如此之好便让人咋舌了。
只见宣纸上头‘于暖’二字乃用隶书写成,字体恢宏霸气,非十年之功写不出这样的好字,然而于暖才八岁,若不是他从娘胎里就开始练,那他就是天才了。
于连和于枫也顿了一下,看着于暖的字,再看了眼学堂四周墙上,先生和众位大家书写的联,于暖的字和他们比起来竟然相差不多。
好些人看了看于暖的字再垂首看了眼自己的,一对比,简直跟歪瓜裂枣似的,没眼看。
“瞧见没,这才叫正统,要是不服,都上来写几个字,再让先生点评一下谁的好?”于连得意的说道,果然学堂里无人再出声。
“二哥,你说的对,我从前确实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世面这种东西,见得早和见得晚,原没什么区别,重要的是这‘见’的人是用什么身份‘见’的,若是一般小厮,即便世面见得多见得广,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小厮,能多说些俏皮话讨主子欢心罢了。”
于暖放下笔,慢条斯理的说着,面上表情仍旧是那副天真无邪,但于枫就是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他话中之意无不在说,自己就算见过世面又如何在,身份也越不过他,他竟然敢把自己比作小厮,把他自个儿比作主子,这个于暖!
“学堂之地,竟能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谁教的?”
身后突然响起一极具威严的声音,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先生,恭敬的揖了一礼。
周元是状元出身,早些年做了几年官后便厌倦了,遂辞了官,原要回乡去,但皇上感念他是个人才,不愿让其就这么离去,便让他在京中设学堂,给众家子弟授课,这一授已有二十年,如今,他虽无官职在身,但在京中却极有威望。
这次选陪读,他是非常重要的人物,要他认为学业、品德皆佳的人,才有机会入宫,再由皇上进行殿前考试筛选。
于暖看着他,穿着一身布衫,蓄着长胡子,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但那通身的气派甚至比于晋还高出几分。
“你就是于暖?”
于暖点点头,冲他躬身一礼,“见过先生。”
周元看着于暖手中的宣纸,眼睛微亮,“这是你写的?”
于暖点着头,笑道:“是的,请先生指导。”说着,于暖将宣纸递了过去。
周元接过,看了两眼后突然便将那宣纸撕扯成一堆纸屑,而后从鼻翼里重重哼了一声,“写的什么字,不知所谓。”
众人瞧见,笑了起来,于枫面上也露出一丝嘲意。
周元看着他,轻斥道:“初来学堂便坐先生之位,且当众口出狂言,该当何罪?”
于暖眨巴着眼看着周元,“学生不知,请先生恕罪。”
周元拿起一旁的戒尺,而后抓过于暖的手,冲着那掌心就要打下去,于连忽然吼道:“先生,我弟弟做错什么了,您的位置又没说不许坐,况他只是坐着写了两个字,而且他哪里口出狂言了,明明是枫弟先招惹的他。”
“上次罚你的十戒尺,这么快就忘了疼了?”周元冲于连斥道。
于连丝毫不在意,“就是没忘才提醒先生,我弟弟可不是一般人,您不能随意打骂。”
周元知道他指的什么,脸色更是难看,“皇子有错,先生亦可罚,何况是他。”话落,周元举起戒尺,狠狠五下打在于暖的掌心上,生生给他疼出了眼泪。
那五下极重,于暖的掌心立时红肿了起来,唬的学堂的人都噤若寒蝉。
周元松开于暖,于暖立刻搓着自己的手。
“学堂不是你等攀比身份的地方,若日后再被我知晓有今日之事,定要重罚。”
周元说完后,于暖算是明白他为何看自己不顺眼了,原来是以为自己仗着皇上的恩赐,仗着嫡子的身份在此漠视他人,优越高傲。
这还真是无语,以前看的画本,庶子冒个头展露下才华,表现下口才,便会被人大肆夸赞,怎到了嫡子就不灵了?这大渝也真是一个神奇的朝代。
“你可记住了?”周元看着泪眼汪汪的于暖,轻斥道。
于暖点点头,“是,于暖谨遵先生教诲。”
周元原以为以他的身份,定要不服或撒泼的,但没想到他竟如此有礼,心里意外了两分。【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