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的身体之前在村里和邹氏等人周旋时便全靠一股毅力撑着,现下略放松些,便是再撑不住了,在颠簸的马车内咳嗽的厉害。
于暖一面给她拍背,一面冲外头喊‘停车’。
顾筹听到动静,夹了下马肚赶到顾南辰跟前禀报,“公子。”
顾南辰拧了下眉,因顾着马车内的人,他们这路赶的原本就慢了许多,“怎么了?”
“于公子让停车。”
顾南辰向后看了马车一眼,扯着缰绳掉转马头,行至马车跟前,恰逢于暖从马车内探出头来,见着他,急却不失礼的道:“将军,我娘咳嗽的厉害,需停车歇息。”
顾南辰是听到里头春红的咳嗽声,面上的不耐已写在了脸上,“夫人感染了风寒?”
于暖没有说肺痨,见顾南辰这么问,便也这么答了。
“可还能坚持一些时候,再有两个时辰便能到丰城了,可在那里歇息一晚。”
“只需歇息一会儿就行,马车颠簸,我娘难受的紧。”
顾南辰看着他,又透过那缝隙瞧着歪在里头,蒙着面纱不住咳嗽的春红,那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模样,加之脸色又苍白,瞧着确实有些骇人。
顾南辰无奈,只得下令歇息。
于暖感激的笑了一下,放下车帘转身去照顾他娘。
顾南辰从马上下来,瞭望着前方,按照他们这速度,要回随安起码得多花上十日,多了近一半的时间。
瞅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顾南辰跟现在才反应过来似得,踢着脚下的碎石,道:“这种事当于尚书自己派人来接才是,本公子这算什么,传回随安,也不知道满城官民是讨论本公子诛杀仇四恶贼多一些,还是帮吏部尚书找到了沧海遗珠多一些。”
顾筹持剑立在他身旁,高大的身影遮掩了些烈日晒过来的日光,“公子在诛杀恶贼之余还能帮于尚书找到失散多年的夫人和嫡子,可是一桩美谈。”
听到‘嫡子’二字,顾南辰忍不住嗤笑一声,也不知那于暖担不担得起‘嫡子’这个名头。
“将军!”
于暖探头出来冲顾南辰喝了一声。
夏日炎炎,原就有些急躁的顾南辰被于暖这一通喝,把心头的火气都给喝了出来,没好气的应道:“你又怎么了?”
于暖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几步跑到顾南辰面前,“我娘从昨日暮赶路至今还未有喝过药,请将军命人找些柴火,架个火炉,给我娘煎药喝了再走成吗?”
“天气这么热,你让本公子在这烈日之下陪你煎药?你搞错了吧!”
于暖对顾南辰的生气并不诧异,仍旧是那副怯怯弱弱的模样,“大夫说我娘的病每隔六个时辰就得喝一帖药,从昨儿至今已经十二个时辰了,我娘实在难受的厉害。”
“所以让你加紧赶路到前方城镇落脚,到时候自能吩咐客栈的人去做,你现下在这荒郊野外,又烈日朝天的,我等五百人就全都晒在这儿等着你煎药不成!”
顾南辰喝道,扯了扯蓝色衣襟的领口,愈发的燥热。
春红不是一般的风寒也不是一般的咳疾,这肺痨若不谨遵医嘱,定时喝药,就这时代的医疗水平,于暖真担心还未有回到那什么尚书府,春红就得折在路上,所以这药是必得喝的,且不能再拖了。
“将军~”于暖仰头看着顾南辰,他本就比顾南辰小了有个五岁,加之这身体长期营养不良,脸都瘦凹了,这一抬头,一双汪汪大眼盯着顾南辰的模样,真是说不出来的可爱可怜。
顾南辰闭了下眼,擦着额上被晒出来的热汗,道:“药呢?药罐子呢?”
于暖见他松口,露齿一笑,“昨儿走时,我将药带上了,至于药罐子,我瞧马车里有一个大茶壶,用来替代也是可行的。”
“你倒是打算的精明。”
“都是将军备下的。”于暖笑着道。
不知怎的,顾南辰的火气莫名其妙的就消退了一些,“顾筹,命人去给他找柴火,煎药。”
“是。”
于暖冲他略颔首,而后转头往马车跑去。
顾南辰仰头看着头顶上的太阳,略往林荫处靠了靠,但即便没有太阳照射,热也还是这么热。
于暖瞧着柴火和架好的茶壶,谢绝旁人的帮忙,将水壶里的水倒入茶壶里,待水烧开之后才将药包拿出来,独自一人给春红煎药。
顾南辰倚在不远处的大树旁打量着他,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后还是踱步走了过去,立于于暖身后。
被忽然而至的阴影笼罩住,于暖一惊,回头见是顾南辰,又笑了起来。他的露齿一笑跟他瘦巴巴的样子极为不同,笑起来十分的可爱,“将军~”
顾南辰瞧着他,“你不必这么唤我,我还没有‘将军’的封号。”
“公子。”
顾南辰撇了下嘴,“你这药还有多久?”
“就快了,多谢公子体谅。”
顾南辰没说什么,盯着还未有盖上盖子的茶壶,里头的药草几近可见。他瞧着,忽然蹲下了身。
“公子?”于暖看着他,一脸不解。
顾南辰瞧着里头的药,似不确定,又将一旁的茶匙伸进去搅了搅,看清了里头的每一味药材。
他母亲虽是长公主,但却爱钻研医术,家里医书一大堆,他自小便也耳濡目染,懂一些药方药理,如今瞧见茶壶里的药,一下子便知这是治什么病的了。
遂,他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于暖倒是没有料到这个顾南辰是个医武全才,这也能看出。
“肺痨不易治,更是会传染的,你可知?”顾南辰丢下茶匙,揪着于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
于暖看了他一眼,咬着牙垂首不语。
顾南辰拉着他胳膊的手忽然就松了些力道。
“你的这些药是治肺痨里最次的一种,等下到了城镇,我会另请大夫,重新开药,这一路上,不会让你娘断了药的;待回了尚书府,于尚书自会请人医治,只是这一路上,你得和你娘保持些距离,以免传染。”
于暖一听,感激不已,“谢谢公子。”
顾南辰瞧着他,“松手,热。”
于暖松开手,而后蹲下来将茶壶的盖子盖好,又添了些柴火继续煎药。
顾南辰瞅着,现下烈日正透过树梢晒在他头上,热得不行,他却是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只道:“快些吧,热得紧。”
于暖未有作声,只点了点头,瘦削的身体蹲在那里像只瘦弱的小猫,叫人看着生怜。
顾南辰盯了他一眼便走开了,唤来顾筹,“你立刻给于尚书修书一封,告诉他夫人已得了肺痨,叫他准备好大夫...不,太医。”
“公子,肺痨可是不治之症,又会传染。”顾筹脸色也难看起来,他是担心这大热天的带着一个肺痨病人上路,怕是不妥。
顾南辰自是明白他话中之意,“我已在信上对于尚书说了要顺路帮他带回妻儿,行至一半却把人抛下,这传出去,当真是可笑了。”
“属下明白了,立刻去办,只是肺痨传人,公子离他们远些才是。”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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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走了吗?”见于暖端药给春红用了,春红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再次戴上面纱,顾南辰终于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于暖放下茶杯,看着顾南辰,“可以了,谢谢公子。”
“夫人可好些了?”顾南辰看着春红。
因自己耽搁了这么久,春红实在是过意不去,原本靠在榻上,现下便挣扎着要起来;顾南辰忙道:“不必起身,您的病,可不能再折腾,至少在我们回随安之前,不能折腾。”
他这话虽不好听,却是在理,春红也明白,“多谢,已经好多了。”
顾南辰点点头,而后看向于暖,“你出来,腾位置,让你娘躺着歇息吧,”
于暖听后没有拒绝,因拒绝也无用。
只是他不会骑马,没了马车便只得和人共乘一骑,正尴尬不知该去与谁拼个马时,顾南辰便从马背上弯下腰向他伸出手来,语气仍旧不怎么好,“别乱瞅了,除了本公子,如今谁有资格与你共乘一骑。”
于暖瞧着他伸出来的手,面上未动,心里却失笑一分,“谢谢公子。”
顾南辰将他拉起来坐到自己前面,而后下令继续赶路。
“你比京中的官家子弟落后的不是一点两点,这差这么大一截,你回去若不加紧补上,日后便是个废物了。”
于暖听后,心里失笑,对于这个突然罩在他身上的‘尚书府嫡子’的身份,他倒现在都还未有完全回过味儿来,现下经顾南辰一提醒,倒是反应了过来,自己穿越的倒也是个好身份嘛,虽然出了点小状况,但到底这小状况只维持了一日。
“谢谢公子提醒,于暖会的,日后一定会像公子这般能文能武,威武不凡。”于暖用十分真挚的声音说道。
“你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厉害。”
于暖正要反驳,但顾南辰却没了下文,且方才那语气听着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两人未有再言语,顾南辰握着缰绳,他坐在顾南辰身前,被他用手臂圈着,不快不慢的往前赶路。
待至丰城,顾南辰命人包下了一间客栈,并为春红请了大夫,配了好药。虽然他的脸色一直不甚好看,但礼数上他该做的事倒也做全了。
“你娘歇了?”
于暖从屋里出来,正在关门,背后乍响起个声音,吓了他一跳,回头一看是顾南辰,笑了下,“嗯,已经歇了。”
“你这是做什么?”瞅着于暖手中干净的铜盆,和里头两件衣裳,顾南辰问道。
“赶了一天的路,身上都是汗,我想洗个澡再睡,小二哥说,回廊拐角处的屋子便是洗浴屋。”
“想不到你还这么讲究。”
于暖端着铜盆,“公子可要一起?”
“不必。”
于暖略颔首,自己去了。
顾南辰未有再搭理,转身便回屋,只是才走了几步却听见远处似乎传来细微的呼声。
“于暖?”顾南辰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只道自己听错了,不再理会。
那澡屋在客栈回廊拐角处最里的一间屋子,回廊四周是一片灌木丛,有半人来高,人若蹲在里面可完全遮蔽身形。
于暖刚走到澡屋门口,那灌木丛里便冲出来一个大汉,他还未有做出反应便被那大汉一掌捂住口鼻推入澡屋,铜盆应声而落。
那大汉揪着他直接将他扔进装满水的大澡桶里,按住他的脑袋,想要活活淹死他!
于暖使劲儿的挣扎呼救,奈何他的力气和对方比起来简直不足一提,只能不住的扑腾,但越扑腾,那大汉便越是用力按住他。
于暖灵机一动,索性渐渐的不再扑腾,最后在澡桶里一动不动。
那大汉见他停了挣扎,似乎是断气了,便将他捞起来查看。
于暖知道自己肺活量不怎么好,这憋气怕是憋不过十秒钟就得露馅,所以,在那大汉将他捞起来之际,他立刻趁他不备之际伸出自己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朝那大汉的双眼插去!
那大汉被插的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忽觉手腕一痛,原是于暖又狠狠的咬了他一口。那一口有多狠,只见于暖活生生的将他的肉都咬了下来,痛的他条件反射般的松了手。
于暖被摔落在地,嘴里齿缝里都是血,他知道这具身体瘦弱,力气不足,不管是插眼还是咬人,都得用尽全身力气才是,尤其是生死关头。
那大汉松了手后便立刻又来抓他,但于暖已能够张口说话,立刻爬起来边跑边叫:“顾南辰!”
他的话音还未有落全,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顾南辰未有带剑直接冲进来与那大汉赤手相搏。
那大汉见了他,面上尽是凶光,拔出腰间的刀与他厮杀起来。
但这大汉却不敌顾南辰,即便手中有利器,却也被顾南辰在十招之内制服!
顾筹等听到动静立刻赶来,那大汉已被踹倒在地爬不起来。
“公子,您没事吧?”顾筹急切的问道。
顾南辰摇了下头,俯视着那大汉,“仇四都死了,你这个小虾米还妄想给他报仇么?”
那大汉恶狠狠的盯着顾南辰,又恶狠狠的盯着于暖,终于开口道:“若不是这小孩儿,我大哥怎会死于你手!”
顾南辰冷笑一声,“不管有没有他,仇四都是必死无疑的。那日你跌下山崖,还以为你死了,倒是我大意了,顾筹,交给你处置了。”
“是!”顾筹命人将那大汉带下去,忙要请顾南辰回屋,却见顾南辰径直走向于暖。
于暖还有些惊魂未定,浑身湿哒哒的,眼睛因为进水的缘故也是红通通的,嘴上都是血,怎么看怎么狼狈。
“你怎么样?”
“没事,谢谢公子。”
顾南辰拿过一旁干净的面巾替他擦拭嘴旁的血,“顾筹,请大夫来。”
“不用了,我没什么事,只是这事能不能别告诉我娘。”
顾南辰点点头,看着于暖,“你很懂事,也很聪明,一点也不像乡下孩子。”
于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顾南辰却径直道:“回去睡吧,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于暖未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抓起自己的干衣裳便回屋了。
今日的事太过猝不及防,确实将他吓得够呛,濒临死亡的感觉一点也不好玩儿,只是他有些奇怪,如果那大汉是要给仇四报仇,他身上也有利刃,为何不直接一刀捅了自己来的干脆,还要费力的淹死自己?
那大桶那么深,又装满了水,倒像是早被人准备好要来淹死自己的,而且若自己真淹死在里头,还能说成是‘不小心自己把自己淹死了’,不留一点痕迹。
于暖看着床顶,双眸微眯。【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