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我娘怎么样?”
于暖见李大夫给他娘号了脉后便一直沉默着,开口问道。
“这...”李大夫瞧着这对孤独伶仃的母子,又瞧于暖瘦弱可怜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孩子,你先出去吧。”春红似感觉到了什么,微笑着对于暖道。
于暖顿了一下,将手中给他娘喂水的碗放下后就乖乖的出去了。
只是他们这草屋一点都不隔音,站在厨屋那儿也能把里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是肺痨。”李大夫看着面前面色苍白,但容颜还算姣好的妇人,叹息的说道。
春红一听这话,眼泪唰唰唰的落了下来,抬手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才算没有哭出声。
于暖瞧着这个认识不到半日的女人,心里一疼。
*
傍晚,他煎好药,放凉了些才端进来喂她,然而她却没有急着喝,只拉着他道:“今儿打疼你了么 ?”
于暖笑了起来,“自然没有了,娘都没用力,我那是雷声大雨点小呢。”
春红刮了下他的鼻子,一脸爱意,“你今儿可是争气,怎想到说那些话的?”
“因为要保护自己和保护娘啊。”
春红听着,心里头又高兴又感动,“都说一病新生,娘这一病,自己没有新生,倒迫的你新生了,不过这是好事,极好的。”
春红说着,想到了什么,忙转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玉珏放在他手上。
“孩子,这东西你拿着。”
“这是什么?”于暖问道,只见这玉珏背后还刻有一个‘于’字。
“娘不记得了,以前的事娘都忘了,唯一有记忆的就是这个村子,但是这块玉珏是娘贴身放着的,你瞧那背后还刻了一个‘于’字,说不定是娘的本家,你拿着它,日后离了村子,保不准能用它找到娘的本家,实在不行,拿去卖了也能换些银钱。”
“于?”
春红点了点头。
于暖笑了下,这倒好,跟自己一个姓,不然若换了个名字,自己是断断不习惯的,“娘,既然如此,日后,孩儿就姓于,名暖,如何?”
“于暖?”春红喃喃着,因着村里人总是苟蛋苟蛋的叫她儿子,她都已经默认了这个名字,如今这个倒是极好的。
“好,好,就叫于暖。”
于暖点点头,冲她一笑,而后盯着这玉珏,似想到什么,“娘,您为何没想过去报官呢?”
春红一顿,好似听见什么新鲜话似得,看着于暖,“报官?”
“嗯,官府那里定是对人口有记录的,去报官查一查,说不定就能查到您本家在哪儿?”
春红听着,这个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本身就是被买来的,哪里能去报官?
“咱们有户碟吗?”
“没有。”
于暖拧眉,虽然这个朝代不是什么唐宋元明清,但这户碟总是哪个朝代都该有的东西,即便是被买来的人,也会由买主去办一个,不然便是黑户,若查到了,也讨不得什么好。
先前那死了的苟家没给他娘办户碟,也没给自己办,倒是有些奇怪。
“娘,您先喝药,待您身子好一些,孩儿便去报官查一查。”
春红听他说这话,惊得险些没有端住药碗,他儿子才八岁,又这么瘦小,长这么大都没有出过小镇,这要去县里报官,这简直是太...
“好,到时候,娘跟你一起去。”春红笑着应道,都这个时候了,是该为孩子做些打算才是。
于暖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
待他娘喝了药,外面的烈日也算是全下去了,只剩夕阳的余晖还洒在天边,景色宜人。
“您先休息,孩儿去捡些柴回来烧饭。”
春红一把抓住他的小胳膊,“注意些,今儿咱捅破了邹氏的事,她指不定怎么记恨咱们。”
“您放心吧,这些人为着芝麻绿豆的事都能扯几天皮,如今是一头牛,可不得好好扯扯,到时候说不定镇长都得被他们请来,哪顾得上我们。”
“话是这么说,可总归是咱挑起的。”
“娘,您放心吧,孩儿知道的,快休息。”于暖给了他娘一个安心的笑容。
春红瞧着,也不知怎么的,明明面前的儿子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儿,但他说出这样的话,就让她很是安心。
*
出了屋子,于暖站在石头上向下打量,只见下方村里聚集着很多人,所有村民都被集中到了村长家。这桃山村虽说只有二十来户,但所有人集在一处却也显得十分拥挤。
怎么回事?为着一头牛,全村人都集中了?
于暖嘲讽般的想到,往下走了几步,打量着。
只是打量打量却发现了不对,那些村民虽然都被集中在村长家的院子里,但却被人围成了一个圆,那围他们的人穿着粗狂,大夏天的身上还围着一块虎皮,手上均持大刀。
于暖神经一跳,一个印象冲进脑海里,这伙人分明就是他早上在镇上碰到的那伙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于暖拔腿就要往回走,得把他和他娘都隐蔽起来,可是他的腿才动,下方已经冲上来一个大汉,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果然还有一户人家。”那大汉冲下方吼道,然后几个大跨步就冲过来像拎小鸡仔似得揪着于暖的衣领就把他拎了起来。
“小兔崽子,会藏啊。”那大汉瞅着于暖,粗声粗气的说道。
于暖被他揪住,心里这才有了一个设想,这些人怕不是马贼吧。
据说马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爱洗劫一些偏远的村子和小镇!
于暖急了,若真是这样,岂不是必死无疑?
那大汉拎着他正要往他屋里走,但前方却传来一阵穿山飞野的脚步声,惊得那大汉提着于暖就往下方冲去。
待到了村长家便顺手将于暖扔进人群,而后对那领头人道:“大哥,他来了,这村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个出口都被他派人堵住了!”
啪的一声,那领头人一巴掌朝那大汉扇了去,因着动作太大,使得鼻子上的鼻环不住的摇晃,“叫唤什么,老子不知道吗?”
那大汉挨了打骂,心里憋屈,却不敢反抗,只低头应是,而后回头见村民们个个抖如筛糠的立在那儿,一把抽出大刀,骇的人大叫。
“瞅什么,全都蹲下,蹲下!”
村民们一见,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嚣张的气焰,不管男女老少全都蹲了下去,身子依然不住的颤抖。
“真是造孽啊,咱们村怎么就遇上马贼了呢?”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在哪儿怨天尤人的嘀咕,然而他话语还没落全,便被方才那大汉往肚子上砍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痛的他大叫不说,把周遭的人都吓哭了不少。
“谁再胡说,这就是下场!”那大汉粗声吼道。
“大爷,大爷饶命啊大爷,咱们村但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你们看上了自管拿去,只求饶命啊饶命。”那人恰巧倒在张大面前,吓的他立刻磕头求饶,他这一磕头,不少人都跟着磕了起来,又哭又叫的,好不闹人。
“全都闭嘴!”那领头之人回头喝道,而后便见村子四周都亮起了火把,虽然天还没有全黑,但那火把已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圆,将他们重重包围。
于暖蹲在不起眼的角落,身上全都是汗,也是紧张不已。前世是被抢劫犯捅了一刀,今世难不成还要来个历史重演?开什么玩笑!
“顾小儿,放老子一条生路,不然老子就要这全村人给老子开路!”那领头人扛着大刀,冲着最前方火把最集中的地方高声喝道。
于暖悄悄从他望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对面的人也是白日里在镇上碰见的,那骑在马上的少年还穿着那身墨青劲装。
“仇四,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顾南辰皱着眉,出声尽是怒火,却也因为现下局势并不完全利于他而压抑着脾性,握着手中缰绳,睥睨着前方。
“你若不退,老子就先宰个小羊羔给你瞧瞧!”仇四说着,随手一把拽起了一个孩童,将大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于暖闭了闭眼,顿觉无语,这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让他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心里也有些害怕起来。
顾南辰看着他手中的人质,双眸一紧。
“你撤不撤退!”
仇四吼着,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于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刀刃割破了。
“仇四,你敢!”话落,顾南辰将手猛地一抬,四周掩藏的弓箭手立刻举了起来。
仇四不甘示弱,立刻命人将刀都架在了各个蹲着的村民头上,呈势均力敌之势。
“顾小儿,老子知道你想抓老子立个功,好年少成名,但如果你没抓住不说,还让老子在你眼皮底下屠杀,别说你的名声,你整个镇北大将军府的名声都得扫地!”
顾南辰神色一凛,脸色难看至极。
仇四瞧着,继续嚷道:“顾小儿,你才十三岁,能把老子从随安迫至此处,从几百号人马落得如今只有十几号人马,已经了不得了,即便最后没有抓住老子,你的名声在整个大渝也是响当当的!所以,咱们各退一步,都留个后路!否则,老子就用手里这小孩儿先去给阎王问个好!”
顾南辰看着他将大刀抵在于暖脖子上,于暖太瘦小,被那么一把刀抵着,瞧着十分无助。只是若他现在撤退,岂不前功尽弃,放走了这马贼头子?
“这交易如何!”仇四大喝,周身都被汗浸湿了。
顾南辰还未有说话,身后却有一支羽箭唰的声不受控制的朝前方射去,直击仇四!
“谁准你放箭!”顾南辰对一弓箭手大骂,那弓箭手即刻跪地,“公子恕罪,属下手滑...”
顾南辰闭了下眼,“废物!”
仇四堪堪避过那支羽箭,心下却大为恼火,再不顾什么,一手丢了于暖,一手扬起大刀就要朝他砍去。
顾南辰一见,立刻夺过一旁弓箭手的羽箭就要朝仇四射去,但两人都同时听见了一惊恐的童声。
“我能帮你!”
于暖突然出声,令顾南辰和仇四都停了手上的动作。
于暖抬起头,他脖颈处都是血,脸上大汗淋漓,四肢也在控制不住的发颤,再如何镇静,生死关头,也是怕的,身体会下意识的做出害怕的反应。
“我能帮你逃出去。”于暖重复道。
仇四立刻又将他捉起来挡在前面做挡箭牌,口里道:“你说什么?”
“我,我,我知道另外一条出村子的路,山路十八弯的,我们村里都有些人不知道,别说他们了,我带你们出去,你们别杀我。”
仇四听了,似信非信,但前方顾南辰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又似乎无从选择。
于暖看他犹豫,又忙道:“村长家有种烟雾,以前他们用来抓野猪的,放那烟雾,周遭便一片朦胧,野猪不能视物。”
“有这样的东西?”先前那大汉一脚踹向张大,问道。
张大忙不迭的点头,音调都怕的变了,“有有的,有的,狗蛋说的对,让他给你们带路,让他去。”
那大汉提起张大就朝屋翻找去。
“公子,这如何是好?”手下都听到了于暖的话,急切的看向顾南辰。
顾南辰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坐在马上,低声自喃,“他方才说,山路十八弯...十八弯!”
*
找到烟雾,仇四立刻命人放了,张大家外围立刻笼罩起了一层白烟,顾南辰他们已看不清了。
“公子?”手下急了。
顾南辰却道:“派一小队人马去追,弄得声势浩大些,其余人跟我撤。”
“是!”
于暖带着仇四他们从村长家的后院山坡绕路,而后穿过那片野生的桃子林,直往里走,越走,面前的小道便越清晰,而小道下方有一条沙路,当真是另一条通向村外的路。
但这路界于山坡和那片野生桃子林间,中间还长满了野草荆棘,不从那荆棘丛穿过,根本无人发现,即便是穿过了,也要再跨过小道才能发现小道下的那条沙路。
但平日里鲜少有人往这荆棘丛里蹿,蹿了也不会再往前走,这一路坑坑洼洼,长满了荆棘的路,没事没人会瞎走,这原主还是因为有一回被张平儿他们欺负,牵着狗追他,迫的直往里跑,偶然间发现的。
“快些,否则他们就追上来了。”仇四冲于暖嚷道。
“就是这儿了,下面就是路了,大爷,我已经带到了,能放我回去了吗?”指着前方的沙路,于暖又是血又是汗的说道,身上单薄的素衣都被割破了,手臂上也有划痕,眼里盛满泪花,瘦瘦小小的,这副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仇四扛着大刀,举着火把瞧着前方的新路,顿时开怀大笑起来,不再把于暖放在眼里。
“兄弟们,快走!”
仇四大喝,一把推向于暖,把他推到了一杂草和荆棘长在一起的草坑里,令于暖生生疼出了眼泪,却没有出声,只看着仇四他们欢天喜地的朝沙路奔去。
他奋力的站起身,将荆棘扒开,手心都被扎破了,却不顾及,只瞧着下方。
只见仇四他们才到沙路,那沙路四周便霍然亮起了火把,一队人马已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那身着墨青劲装的少年更是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剑斩下了仇四的脑袋。
于暖定睛一看,被那血光吓的倒退两步,再次跌回坑里,这回却控制不住的呻*吟出声。
顾南辰听到声音,命手下们善后,而后跃起轻功飞到山坡之上,瞧着陷在坑里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的于暖。
“手给我。”顾南辰看着他,把手伸了出去,月色将他的面部轮廓照的很是清晰,那是一张十分帅气,但又还未有完全脱去稚气线条的面庞。
于暖没有迟疑,抓着他的手,撑了起来。
“小羊,你很聪明嘛。”顾南辰夸赞道。
于暖跟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似得,规规矩矩又战战兢兢的道:“我是怕他杀我才这么做的,求将军别怪罪我,您英武不凡,怎样都是能抓住这些马贼的。”
这辨不清是真是假的战兢和奉承,令顾南辰拍着他的肩道:“呵,是本公子要多谢你。罢了,你受伤了,先回去吧。”
“诶。”于暖应了一声,正要从原路返回,顾南辰却道:“从下面走,黑漆漆的,又都是荆棘,再走一回,你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诶诶,多谢将军。”于暖怯声应道,慢慢的往下梭去。
顾南辰瞧着,喝道:“顾筹,着人送他回去。”
“是。”手下应声,飞跃而来把于暖接了下去,安放于地面之上。
顾南辰瞧着夜色下那小小的身影,似乎是回忆起了今日在镇上好似与他见过?
正要回身而去,顾南辰脚下却似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抬脚,一枚玉珏便露了出来。他弯腰捡起打量,又瞅着玉珏背面的那个‘于’字,眉头顿时一拧,看着于暖离去的方向,略疑惑,“这似乎像是于尚书家的东西?”【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