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血冲脑门,蹭蹭迈步过去,一把扒开自己的衣裳,露出大片胸膛与腹肉给洛金玉看:“睁大你的眼睛瞧瞧咱家,再瞧瞧你自个儿,是哪个身形纤细,肤色白皙,貌若好女!”
洛金玉愣了愣,立刻转过头去。
沈无疾一时冲动过去,见洛金玉这模样,也慌了,忙把自己的衣服拢好,口干舌燥道:“咱家、咱家就是怕你不服气!”
洛金玉想了想,道:“嗯。”
“怎么样,服气了?”沈无疾偷偷看他。
洛金玉仍别着头看床里,道:“服气。”
沈无疾拢好衣裳,抚平褶皱,镇定一些,整整发冠,矜持又自得地道:“咱家除了那物,别的也不差其他男人什么。”
洛金玉:“………………”
沈无疾继续道:“咱家虽是阉人,却也是个懂得疼人的……”
“公公!”洛金玉打断他的话,垂眸道,“请自重。”
沈无疾:“……”
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说了什么,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却又不愿令洛金玉嘲笑,只好强作镇定,皱眉望着架子上的花瓶,作研究状。
洛金玉也觉尴尬,便寻话道:“这支花瓶,公公花了多少钱银?”
不料他刚说完,这位喜怒无常、心胸狭隘、非常记仇的公公便冷笑连连:“这花瓶是咱家套圈套回来的,只花了五文钱,没拿它当王羲之的古物!”
洛金玉:“……”
他沉默半晌,道:“你记恨我至如此地步,却仍这样待我,看来是十分之倾慕我了。”
沈无疾:“……”
沈无疾恼羞成怒,骂他:“放浪轻浮,寡廉鲜耻!”
洛金玉沉默半晌,道:“我今早,一不小心,在你枕下发现了我写的‘廉’字小轴。”
当真是非常小。
沈无疾倒吸一口凉气。他原将这小轴挂在床前,前些时日小轴掉了下来,他便顺势拿在手中赏玩,白日里则压在枕下,这几日见了洛金玉本人,他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洛金玉觉气氛越发尴尬,也不自在起来:“若公公喜欢,我可为你书府内匾额。”
沈无疾在刹那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府内挂“放浪轻浮,寡廉鲜耻”是否合适。
自然是不合适的。
但至少,“廉”字可以有一个大点的了。
……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谁要他的字了!
沈无疾冷笑道:“你当你还是当日那个洛金玉?如今谁还稀罕你的字画!”
他说完,立刻后悔,可是又撑着不肯当场收回,只好沉默一阵,偷偷地去看洛金玉的神色。
洛金玉仍坐在那,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半晌,沙哑道:“也对。”
沈无疾一怔,想说不对,却又说不出口,僵在那里,不进不退。
好在西风没多久便端来新的药汤:“加了许多蜂蜜,绝对不苦了,干爹。”
沈无疾又是一怔:“你给我作甚?”
“洛公子体虚无力,怕打翻汤药。”西风看着他的眼睛,使劲儿给眼色。
沈无疾看懂了他的意思,却恼火道:“挤眉弄眼,成何体统,谁教的你!”
西风:“……”
西风忽然觉得,他干爹得不到伊人芳心,可能与干爹是太监无很大干系。
但干爹在宫中当差的时候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啊!为什么一到洛公子面前就这样?为什么!
沈无疾发完虚火,究竟还是接过了那碗药,坐在床前,一勺一勺地喂给洛金玉。
只是适才的尴尬仍在,两人都不甚自然。
西风见状,弓着腰在旁殷勤地问:“洛公子,这次的药甜吗?”
洛金玉没说话。
沈无疾见状,冷嗤道:“你一个阉奴,和洛才子搭什么话,谁理你这腌臜的东西。”
西风:“……”
他想,他干爹或许此生都要孤枕自眠了,与是不是太监毫无干系。
洛金玉咽下嘴里的药汁,微微叹气,欲言又止。
西风虽才十四,却人小鬼大,聪明伶俐,极会看人眼色,因此得了沈无疾青睐,一直带在身边。此时他察言观色,见“干娘”碍于自己在这,想说话又不说,便不等干爹说,自己立刻躬身退出去了。
沈无疾见状,大怒,正要发作,就听得洛金玉道:“公公,我有话和你说。”
沈无疾按捺脾气,皱眉看他。
“公公,在下三年前,方才十六。”洛金玉淡淡地道,“年少成名,少年冲动,确有狂妄自大、恃才傲物之嫌,对公公出言不逊,鄙夷公公一片美意,是在下之过,然则公公……”他斟酌着道,“公公总拿些淫词艳曲送与在下,还在人前说些虎狼之辞,扪心自问,在下对公公避之不及,甚至于嫌恶,出言斥责,也是人之常情。”
“……”沈无疾慌道,“你胡说!咱家何时送你过淫词艳曲!何时说过虎狼之辞!”
洛金玉微微皱眉:“公公每每令人送与在下的那些……”
“那是咱家仿你辞赋写的!”沈无疾道,“若是那什么,也是你先写的!”
洛金玉闭上双目,叹息道:“那时,你也是如此说的,因而,在下才以为公公当真是在有意戏谑在下,恶意贬低在下的辞赋。”
直至听得闲言碎语,洛金玉方才得知,那看起来像是玉童妙人似的沈无疾沈公公,当真是个一度连大字也不识的粗人。
光看那容貌气度,委实是难以看出来。洛金玉一直以为,沈无疾是在故意刻薄他。
沈无疾也皱眉,道:“为什么?”
洛金玉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公公所写乃儿女情长,闺中思春之意,在下所写与这南辕北辙……”
“我怎么想的,就这么写,这不你自己说的吗,我手写我心。”沈无疾皱眉道。
洛金玉无奈道:“可见公公心中所想,皆是……”他不说了,垂眸看被面。
沈无疾勃然大怒:“你才总在思春!”
洛金玉不说话,仍看被面。这被面上绣着的是龙凤呈祥,枕面上绣着交颈鸳鸯,连床帐上绣着的都是合欢花……唔……
沈无疾不想理他了,三两下喂他喝完药,将药碗重重一放,甩袖离去,直奔书房,将宝箱打开,从中取出自己曾写给洛金玉品评指导的作品,细细回味。
漫漫夜难眠,望星思月圆。忧君心肠断,孤妾常盘桓。
——这首怎么了?这首只是表达思君之意嘛!你当时写的那首不也是以妾自居所写的吗?
沈无疾皱眉心想,翻看下一张。
洛家有金童,美似仙人琼。冰肌称唇红,玉骨如傲松。鬓发撩心乱,眉目传情浓。挥袖自来香……
——这首怎么了?称赞你而已。你当时写的那首不也是称赞人的吗。
沈无疾放下自己的诗集,思来想去,觉得洛金玉归根结蒂,就是嫌弃自己是个阉人,哼。
快是年三十,宫中也要过年,沈无疾身为皇上眼前的红人,自是能者多劳,操心得多,他又有心避开洛金玉这混账,便极少回府。
洛金玉独自在沈府休养,倒也颇为自在,只因西风机灵,不等沈无疾多说,便已通传全府,待洛金玉如“干娘”,只是莫在干娘面前提起便是。
沈无疾偶回府,见洛金玉在自己府上享用大方,顿觉不对,当场便要发作:“洛公子哪能用咱家一个阉——”
“干爹!”西风忽地一声叫唤,打断了沈无疾的话。
沈无疾顿时大怒,瞪了过去:“哪个教你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西风幼时入宫,遇上了不讲理的侍卫,几受欺辱,幸得沈无疾将他收在身边做个侍奉小监,方有了今日太平。他真心实意地将沈无疾奉作干爹,不舍得叫干爹因故折了这一段好因缘,便冒着被|干爹迁怒责罚的风险掺和进来,眼珠子一转,道:“干爹,后院井中有祥瑞,你随我去看一看。”
沈无疾皱眉,却知西风这是要借一步说话,便横了正低头喝药的洛金玉一眼,昂着头,若高傲的斗鸡一般出了房门,去到院中廊下,不耐道:“要说什么?”
西风左右看看无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干爹,难得干娘遇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您可不能让光阴错付啊。”
沈无疾一怔,看西洋镜儿似的看西风,仿佛西风忽然变了个怪物,口中喃喃道:“胡叫什么……”
却并未动气,反倒像是消了几分气。
西风心中窃笑,面上却仍一本正经,伸出左手一只手指,又探出右手一根手指,两根手指贴到一块,道:“儿子尚是个孩子,有了爹,自然就得有娘。”
沈无疾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眉角一跳,闪躲着看向身后屋子一眼,轻咳两声,道:“一个阉人,想得倒挺美。”
“干娘以往说这话,是他不懂事儿,这不他都悔过了吗。”西风忙劝道,“干爹您切莫再拿这陈年旧事儿来当说头了,这不平白无故的惹他难过吗。”
“他难过什么?被他骂的是我,我都没难过。”沈无疾没好气地白眼道。
西风心道,您若没难过,您能把这仇记了好几年?好像那时候每回在洛公子那吃了瘪便回府糟践东西的人不是您似的。
“且不论他难过与否,干爹您想不想让儿子高堂双全?”西风问。
沈无疾犹豫一下,欲言又止,不去看他。
西风当他是默许了,笑着道:“先呢,您就得不再那样对干娘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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