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娉娉拼命咳嗽的动静把殿内众人都吓了一跳,旁边伺候的宫女更是极为惊慌,一壁拍着柳娉娉的背给她顺气,一壁嚷嚷道:“侧妃娘娘噎着了,快拿水来。”
另一个眼见得是柳娉娉面前得脸的嬷嬷,则将一个宫人推倒在地:“都是这小蹄子害的,端来一碗羹给侧妃娘娘,还没喝两口就成这样了。”
贵妃娘娘从上座惊讶起身,也顾不得仪态,急急奔到柳娉娉跟前,恼道:“拿什么水,快传太医!别耽误了她腹中的皇孙。”就连皇后贤妃等人也被惊动,立刻附和让去传太医。
苏妙真眼瞅见柳娉娉脸色涨红,半句话都说不出,周围人则乱成一锅蚂蚁,围着干着急的干着急,倒水的倒水,拍背的拍背,还有个嬷嬷要伸手去抠柳娉娉的喉咙,却都竟是半点忙也没帮上!柳娉娉仍旧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捏着喉咙,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显然是个已近窒息的模样。
苏妙真下意识上前一步,待要做点什么,文婉玉一把扯住她附耳急声道:“这怕是争宠闹出的幺蛾子,就是不知是五皇子内院弄出来的,还是后宫里的娘娘们……你可别往近去,万一攀扯上就麻烦了,你瞧那送燕窝的宫女,这下子定然要在慎刑司丢半条命了。”
苏妙真忆起前世今生所了解到的后宫倾轧,背上也是一寒,脚步顿住,然而眼见得柳娉娉面色转为苍白青紫,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喉咙,身子摇摇欲坠,一个站立不住跌了下去,好在有宫人用力搀住,又生出十分不忍。
待到苏妙真转眼瞧见那满脸惊慌无措,被内侍按在地上的宫人脸庞时,心中一震,又瞥一眼桌上那龙泉窑柳叶纹青瓷碗,认出是滋补的花生核仁牛乳羹,刹那间种种念头来回急转,还是奔上前去,扯开毫无章法给柳娉娉抠喉咙的嬷嬷,不理惊愕愠怒正在申斥奴婢的贵妃,“这样急救是错上加错!”
“我来!”
满殿的人都在慌乱间,互见得苏家的五姑娘冲上前来,俱是一惊。欲要阻止时,却瞧见五皇子侧妃似是瞧见了救星一般,扯住了这苏五姑娘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喉管,又指指碗里的牛乳羹,竟有些信任托付之意,就都立住脚步。
那苏五姑娘忙中有序,双臂环抱住柳娉娉,将左手虎口紧贴柳娉娉的胸骨,众人正疑惑不解,忽见得那苏五姑娘右手握拳,向上连续快速地击打胸部位置,一下、两下、三下,力道竟是极大!
霎时间,俱是都瞠目结舌愣在原地。贵妃更是唬得魂飞魄散,楞了半日尖叫一声“放肆妄为的东西,小心她腹中的皇孙”,勃然大怒就命令内侍将苏五姑娘扯开,突见柳娉娉咳了一声,扭头吐出一团花生核仁等秽物,嗓音断续,“母妃,我好多了。”
整个过程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众人瞧着柳娉娉脸色舒缓许多,四位御医则匆匆提了药箱入殿诊脉,再转脸去看,那苏五姑娘不知何时跌坐在凳子上,浑身上下微微颤抖,怔怔出神,连马面裙上沾染到的污秽也未曾注意……
弘恩宫正殿内,乾元帝与皇后贵妃等人详询太医,追问五皇子侧妃及腹中皇孙的情况;钟粹宫西暖房里,门户大开,苏妙真束手站在廊檐下,正被来回走动的宁臻睿指着鼻子压着声音怒骂。
“本殿下原知道你没脑子,但不知你竟然这样没脑子,宫里的浑水你也敢蹚的!你不是通读史书,合该知道这里面的凶险,不说跟那些娘娘们争宠有无关系,就说今日万一你没把柳氏救回来,你跑得了干系吗,能不被迁怒吗。治病救人是太医的事儿,你冲上去做好人很有意思吗?”
苏妙真扭着衣角,任由宁臻睿劈头盖脸痛骂了一刻钟,方低声辩解道:“殿下,气管进了异物是急症,顷刻之间要人命的,等外头的太医传进来黄花菜都凉了!殿内的人又都无头苍蝇般毫无办法,没一个能帮的了柳侧妃的,若是有人能帮上忙,我也不掺和了……”
“何况,我又,我又肯定她是因为核桃花生噎着,到底我前世,我前时在扬州苏州时常见过小儿如此,知道不是中毒过敏,而是异物梗阻呼吸,我先前就急救过的,否则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去……既我情知我能救她,难道不去救吗?再者,我又瞧着那给柳侧妃送汤羹的宫女面熟,怕万一柳侧妃有个好歹,那宫女为此事而死,所以才——”
话音没落,又把宁臻睿气得七窍生烟,连连骂她不该为了个奴婢犯险。苏妙真暗自摇头,无法向他明说,因着那送汤羹的宫女竟是五儿,与苏问弦有点关系,只怕五儿要是有事,可能于苏问弦不利,所以才奋不顾身,想要帮扶一二。
一来她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不,是两条鲜活的生命消逝,且自己明明能挽救却不去做;二来她晓得宫斗里常常有各种借刀杀人的手法,虽不肯定此事一定有人作幕后主使,但也要防个万一,万一有人要借此事害苏问弦呢?柳娉娉腹中的皇孙是五皇子的独子,乾元帝即将立储,现在正是多事之秋……
“再说,柳侧妃她不是平安无事吗?”瞅着宁臻睿刚好转的脸色又难看起来,苏妙真急忙接过宫女送上的茶,奉到宁臻睿跟前,见他如牛嚼牡丹得一口气喝完,小心翼翼承诺,“殿下,我下次进宫再也不掺和娘娘们的事,不,我再也不进宫了……我什么时候能回伯府?裕王,裕王殿下也去弘恩宫了吗?”
许是宁臻睿瞧她意态惶恐恭谨,语气软和不少:“犯不着为这事不进宫,你只要多长长脑子,在宫里少说少做就成。礼部尚书在前殿晕倒,说是受冻了,他年高德劭,父皇让三哥四哥他们亲送回府,以示皇恩体恤。至于回伯府,你怕是一时半会还回不去,否则母妃不会让你来钟粹宫中更换衣衫,多半皇后娘娘和贵妃要召见你,以表嘉奖。”
苏妙真苦笑出声,正说她也受冻头痛,什么嘉奖都不要了,想宁臻睿帮忙求个恩典直接回府,不远处立着的大宫女红儿又走来,带来个让苏妙真讶异的口谕,竟是乾元帝同皇后传召。
苏妙真自打重活一世,虽是门庭显贵之女,也从未得见天颜。乾元十一年里南苑秋猎,她虽然得幸随扈,但也是跟着公主等人,远远得见过乾元帝一面,知道这圣上内里虽有些多疑,面上还算温和。但圣上到底是圣上,苏妙真再是两世为人,也不免忐忑。宁臻睿同样诧异不已,皱着眉向宫人再三确认后,嘱咐红儿路上多提点苏妙真,这才让她离开。
红儿安慰苏妙真,直说乾元帝一直很关心这个在中秋被诊出带了吉祥寓意的皇孙,苏妙真此次给柳娉娉急救得当,不但贵妃欣悦,皇上也颇为高兴。苏妙真虽惶恐不安,心道但她也算见过不少大风大浪,鼓励自己这不就是面圣么,哪有当年在湖广逃难艰险。何况苏观河在湖广把清田丈量办得很好,就是自己万一有什么冒犯天颜的地方,乾元帝看在信重巡抚的面子上,也不会难为她。
结果到了弘恩宫,出乎苏妙真的意料,乾元帝不但嘉许她古道热肠处事机变,还有所赏赐。
苏妙真紧张之余更谨慎恭敬,三跪九叩山呼万岁:“臣女多谢陛下赏赐。”
随后皇后也含笑道:“那会儿宏恩殿里各个急得不行,偏又没有法子,就盼着等外头传太医呢,谁知这女孩敢为人先,也不怕贵妃在旁正焦躁怪罪,。听太医说,这种异物窒息之症狠极了,不过片刻就能要人性命。幸而有她替柳侧妃保全了性命与腹中皇嗣。”
贤妃跟着附和了两句,“倒是多亏了这孩子”,贵妃则立刻出声道,“可不是呢,那会我急躁了些,差点误解了这孩子的好意,来人,把我方才准备的一点心意拿来。”
于是转眼间,苏妙真又得了皇后贵妃的赏,再三谢恩。
乾元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倒是继承乃父之风,不怕冤屈,有急公好义的心肠,起来吧。”
苏妙真镇定抬脸,并不敢露出半点忐忑,亦不敢视天颜,察觉到乾元帝正端详她。
满殿寂静,片刻后乾元帝的嗓音在殿内回响,“朕依约记得你叫妙真是吧,当初贵妃曾说起京里有个不亚于越霞的姑娘,连《庄子》都倒背如流……弦儿也提过你心性善良,并非愚钝娇纵的女孩儿。”
苏妙真心中咯噔一下,情知这几年京城里对她的闲言碎语乾元帝似是有所耳闻,也对,先有大觉寺接生后有跟顾长清和离,都是少有的异闻,乾元帝肯定知道一二,不过因着是小辈们的事不太过问。
她扑通一声跪下,正欲告罪自己任性无端给伯府抹黑请乾元帝责罚,听乾元帝道:“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好姑娘,流言蜚语大是不足为信,苏爱卿有你这样的女儿,纵使膝下没有男嗣,也算不得遗憾。”
皇后轻笑一声,“可不是呢,我也觉得弦儿所言不差。这伯府五姑娘很是合我心意,皇上,正巧长宁时时念叨这孩子,臣妾想把她召入宫中,陪伴长宁一段日子,皇上以为如何?”
长宁正是十三公主的封号,她是乾元帝颇为宠爱的幺女,昔年南苑各府小姐能去凑热闹,也是因着乾元帝疼爱这女儿,继而推恩到各府女眷。
苏妙真心中大震,强忍住焦急不愿的神色,暗暗祈求乾元帝千万别答应,虽说名门闺秀进宫陪侍公主早有先例,先帝在时还有世宦之女充作赞善,也就是俗称的公主侍读,以佐公主郡主们进学,是各家梦寐以求的大大荣耀,但她深惧皇宫大内,如何肯在此地久留,更不要说外面还有一堆的事等她办。
苏妙真微微抬脸,几欲说出臣女驽钝万万不敢陪侍公主,但瞧见乾元帝微有沉吟,话到嘴边也没敢说。
贤妃也笑了:“皇后娘娘如此青眼这女孩,旁人怕要羡慕死了。又想着替我们长宁找伴子,长宁要是知道了,也喜欢得很呢,她先前与绛仙契好,可绛仙近来极少出入内廷,也难免寂寞,若有人能陪上数月,定欢喜极了……”
乾元帝撇了苏妙真一眼,摆手召她起身,徐徐点头,“那便依皇后所言。苏爱卿这些年在湖广也是廉洁奉公,兢兢业业,先前的赈济灾民,近来的丈田清粮……”
于是各府诰命还没出宫,又听闻了成山伯府的五姑娘得了帝后喜爱,留在宫中陪伴十三公主一月,不免大是感慨,这成山伯府着实受到了浩荡皇恩,竟有如此体面。一时间,先前曾因流言蜚语对苏五姑娘颇有冷遇的一些命妇也不免忐忑,唯恐她进宫后更得皇后公主青睐,将来相见,面上难堪。【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