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话一点不假……”苏妙真坐在画舫前舱,让人打起来舱门的帘子,起先有些百无聊赖,随即看傅绛仙许凝秋比着放花灯的热闹,指了指天上满月对蓝湘绿意二人说话。
绿意笑着称是,蓝湘瞅着她的神色笑道,“昨天中秋二姑娘归宁时也这么说呢,说可惜十五的月亮不够圆,若能再留一天阖家团圆赏月那是最好的了……谁知道晚上还没起更,二姑爷就急匆匆上门把人给接走了,别说两天,一晚都没待足,倒是遗憾……”
绿意捂嘴一笑,“二姑爷这是离不得二姑娘,明明是好事,哪里遗憾了……”
苏妙真听着蓝湘绿意一人一言,慢慢摇摇手中海棠细绢纨扇,心中渐渐轻快喜悦起来。苏妙娣嫁去魏国公府已有三月,她两夫妻蜜里调油一般,实在让她悬着的心有了着落。这一世除了王氏夫妇,于她最重要的就是苏妙娣,便是苏问弦也越不过去,如今见得苏妙娣过得好,她就是不能常常和苏妙娣相见,也觉得欣慰欢喜至极。
而苏问弦——苏妙真面上的笑意消散,轻轻叹气,为着和顾长清私相授受的事,苏问弦不知有多恼怒。
若非她撒泼装哭,不依不饶,他哪里能轻易放过这件事,不把她院子里的丫鬟都发落了那才怪。饶是如此,苏问弦这些时日每次从大营回府,除了在王氏苏母跟前,任什么时候都仍是阴着脸,只让明善堂的下人们也跟着提心吊胆,听到风声的如意儿甚至还来求苏妙真了一回,让好好劝劝苏问弦。
可纵然苏妙真有心去缓和二人关系,苏问弦连日都宿在大营驻地,她竟连寻机摸摸他心思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能怪他发火,其实苏问弦有句话说对了,在这地方,男人能做的有些事,女人不能做。
“姐姐夫妻和美,片刻也离不得,我看着她走,反比把她留在府内过夜还舒心,娘想来也是这么想的……”
蓝湘瞧出她的郁郁,远远地望了傅许二人一眼,轻声安慰道,“三少爷那天虽是大怒一场,但昨儿仍让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想来没真生姑娘的气,姑娘可别难受了……”
没一会儿,傅许二人走来,输了的许凝秋嘴巴撅得老高,对仍懒懒坐在前舱的苏妙真嚷嚷道,“妙真姐,今儿日子不对,若是昨儿中秋夜拜月放灯,那肯定我赢了。”
苏妙真噗嗤一声笑出来,瞅了眼巴巴看着她的许凝秋一会儿,仍是从怀中拿出傅绛仙许凝秋二人的赌注,塞到了急急走来的傅绛仙手中。
傅绛仙得意洋洋的把那镯子看了又看,还故意拿到许凝秋眼前晃来晃去,把人气过一遍后笑道,“哎妙真,你怎么也不去放灯,今儿婉玉没来,她就够让人扫兴的了,你再不动弹,那就更没意思了。”
许凝秋嫌弃地看傅绛仙一眼,“今儿可不比去妙峰山那次,婉玉姐既有余地,当然不会来——吴王世子可不是还在你们侯府么?妙真姐的娘又不许她靠水,更别提放花灯了……”
“胡说,那顾长清今儿也在侯府呢,她苏妙真不还是来了,至于放花灯,大伙都围着呢,哪里真能让苏妙真掉进水去了……”
苏妙真看着她二人拌嘴就觉好笑,一听顾长清也来了,不由一怔,“绛仙,你是说顾公子也来了?”
傅绛仙点头,“是啊,他本来听说伯府的人要过来,也推了的的,可不知怎么回事,临掌灯时又骑马过来了,我哥正在乐水榭那儿陪着呢……”
苏妙真暗暗皱眉,想了片刻,被傅绛仙推了一把,方回过神。就着月色,起身活动活动,“我娘这会儿能许我上船已经是开了大恩了,你让驾娘们掉个头,躲开水台那边的视野,我也放一个……”
傅绛仙指了指岸上灯火通明的水台笑道,“王婶婶她们都忙着听戏呢,哪里顾得着你,更也不必调转船头,你悄悄放一个,不会有人知道的。”
苏妙真侧耳去听,隐隐可听见挂满了虾须帘子的水台里婉转的歌喉与咿咿呀呀的念词,她回身又望了望池南面的乐水榭,依稀能见乐水榭里灯烛高燃,人影往来。
苏妙真靠近船舷,提了一盏兰花形灯,轻轻地用挑子将它挑放到水面上,刚放平,那盏兰花灯便逐水飘摇而去,在满池的花灯里渐渐失了踪迹。苏妙真看了片刻,只觉连日来与苏问弦闹别扭而生的不悦也轻了许多。
驾娘们见得花灯放完,都鼓起劲儿来携手划桨,立时掀波破水,画舫一径要荡到对岸的水台去,许凝秋捧了一块月饼吃,苏妙真瞥见立在船舱旁有些羡慕的清儿,也让人递了一块过去。
傅绛仙则咋呼着要驾娘们换了个山石盘绕所夹的小水道走,好在镇远侯府的池曲虽大而弯折,但各处都点了灯,待画舫经过一靠水凉台时,苏妙真用海棠细绢纨扇往凉台一指过去,“我要更衣,在那儿靠岸吧,那里是不是有个观灯阁来着?”
船近了那凉台,苏妙真在绿意蓝湘的搀扶下离船上岸,凉台里攒三聚四的婆子丫鬟们忙上前伺候,苏妙真摇了摇扇子,示意傅绛仙文婉玉二人不必跟来,“我更完衣,就直接往水台那边去了,你两个不是还想接着热闹么,倒不用跟我上岸,反正我要了清儿过来,断不会在侯府迷了方向……”
傅绛仙文婉玉迟疑了一会儿,她二人玩心仍在,被苏妙真再劝了几句,便叮嘱着人好生伺候,依旧上船起航,苏妙真看着画舫又被撑入湖心,方屏退侯府下人伺候,单带了绿意蓝湘和清儿三人,顺着堤岸,慢慢走向正唱大戏的水台处。
“不远就是乐水榭,姑娘去过的,往那个方向就是诸位奶奶们赏戏文的水台,姑娘小心着脚下……”清儿步伐轻快地提灯领路,忽地肚子里一轱辘,正为难着,却见伯府的苏姑娘微微笑着,“不妨,你都给我指了路了,我和蓝湘她们一路回去倒不碍事……”清儿这才忙离开去出恭。
蓝湘眼见得侯府的清儿离开,又见苏妙真不按原来指的路走,一时心中颇为打鼓,但见苏妙真皱着眉头,但想开口,也不好问,只能和绿意一同紧紧跟着她,一路提灯照路,在晕黄的灯光中踏上云步石梯。
两人正小心搀扶着苏妙真,忽见那云步石梯通向的观灯阁里有一人影,登时吓得要拉苏妙真回转离开,却见得苏妙真朝她二人悄悄地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安顿她二人留在路口,自己提了一盏小菊灯,轻轻提裙,往那阁内走去。
苏妙真盯着脚下影出来的灯光,走了一会儿,忽发现手中海棠细绢纨扇丢不知丢在了哪儿,正懊恼要去寻找,视线中出现一排石阶,有人温声叫了她一声,“苏姑娘——”
她抬头,见得许久不见的顾长清正立在观灯阁里,凝望着她。他身上暗紫湖绸直缀常服在月色下泛着光,他以冠束发,面容不算多俊,可一股清朗卓然之气已经能让他超群醒目。
苏妙真看得微微一愣,将金菊宫灯放在阶下,自己快步上前,福身一拜,“顾公子——”犹豫了一时,仍是道谢,“妙真还没谢过公子求娶之事,之前听宋大娘提了一回,妙真倒没放在心上,总想着顾公子这样的人物,如何能看得上我——谁料……”
“姑娘请起,至于这婚事,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某并无关系——某还以为,苏姑娘你猜不出意思,或是猜出了意思而觉得某过分逾礼,多半不会来了……”
苏妙真摇了摇头。顾长清是个知礼数的人,若知她在侯府,想来多半不会过来,可他却偏偏在掌灯时分不告而来,也不避讳她在此处,肯定别有缘故。
但顾长清的为人,她在扮作苗真时也算摸出来一二——明白他并不是个会占女子便宜的人。而对顾长清,她心中更隐隐有些愧疚——若非她一定挟恩图报,顾长清便不必娶她!
到底,她并没打算完完全全把自己交付给他,总是她料定顾长清重信守诺,才算计了此人。
不过,纵然她再相信此人脾性,也不能让他对自己身份生疑心。苗真和苏妙真,合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一男一女,一丑一美,一个是胆大的柜上伙计,一个是安分的深闺弱女。
苏妙真打定主意,软著嗓音,柔声细语地发问。“我曾从大娘和苗小兄弟那里听过公子为人,不知公子所为何事……”
顾长清后退一步,似在踌躇。观灯阁位于假山之上,能俯瞰镇远侯府,虽无灯烛,但因月色湖光,此刻阁内也有些微亮。苏妙真悄悄打量着他,见他似有犹疑,便主动开口发问,“妙真感念公子大德,但有何事,还请公子直言……”
“苏姑娘,宋大娘是从贵府上出去的,又受了你的恩惠,据说事事不避姑娘……敢问纪香阁铺子里的苗真兄弟,可真的回了老家?”
苏妙真咬了咬唇,“是。”【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