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郝恬的光华杯八强赛刚刚结束,那边陆青森的CNR十段赛第三局才刚刚开始。
今日的比赛对手也是中国队的,是目前势头强劲的青年九段棋手陈嘉宴,同陆青森在等级分排名上咬得很紧,去年胜率达到了68%,同样是当今顶级棋手。
陆青森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西装,鼻梁上戴着一双无框眼镜,表情相当严肃。
他略有些近视,在经过前两天高度紧张的比赛后,今天也拿出了他的近视镜,显得是越发认真。
陈嘉宴也一脸严肃坐在他对面,正十指相扣,垂眸紧盯棋盘,心里盘算后手。
记者手中相机的闪光灯亮成一片星海。
两个人客气问好,猜先,落子。
比赛正式开始。
十分钟一到,记者迅速退场,只剩摄影机、裁判和记录员留在对局室,现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陆青森松了松袖口的海浪波纹袖扣,伸手推了一下眼镜。
黑第11手,扳。
这一手可谓相当强势,颇有些寸步不让的架势,陈嘉宴微微挑眉,脸色却丝毫未变。
烟火味一瞬间弥漫开来,对局室的气氛也是越发凝重。
此时的郝恬,已经跟伍筱雨一起离开新家宾馆,往边上的猫儿胡同里面钻。
棋院后面有一条小胡同,她们从小吃到大,最是知道哪里有美味佳肴,每逢训练结束都要去大吃一顿,祭一祭五脏六腑。
今天伍筱雨输了,止步八强,路上便不像往日那般多话,而郝恬也有心事,因此两人便沉默地走到一个小门店前,一前一后踏进去了。
这会儿时间还早,不过三点来钟,倒是没人用晚饭,不过零零散散两三桌客人正在吃甜品,店里倒也算安静。
两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老板娘就过来点餐,一见她们两个就笑:“好久没来了,最近比赛很多?”
郝恬冲她笑笑,指了指伍筱雨:“她是大忙人,今天恰好一场比赛,赶紧叫她一起来打打牙祭,可馋死我了。”
老板娘把她的点单匆匆写下,不一会儿就端着托盘出来。只看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碗中堆放了小山一样的红豆沙冰,红豆满满盖了一层,比其他桌的都要多。
郝恬刚要说谢,老板年就用菜单敲了一下桌子:“小孩子家家,哪里那么多废话。”
郝恬跟伍筱雨对视一眼,两个人不自觉相视而笑。
等一小半红豆沙饼下肚,伍筱雨稍微缓过来,才开口:“你们队是怎么回事?”
郝恬知道瞒不住她,只好说了:“就……要解散了。”
伍筱雨当即便控制不住音量,冲她喊了一句:“什么?这时候解散?”
眼看季后赛就在眼前,这时候战队积分狂掉,会导致季后赛异常艰难,最差的结果就是降级。
能打围甲的,谁愿意去打围乙?
郝恬等级分看起来并不亮眼,却依然是排名靠前的棋手,也是国家队青年女队的主力。她这样的棋手,是不可能会去打围乙的。
“你冷静,冷静点!”郝恬忙摆手,“解散也不是多坏的事,不过下半年就少了些比赛而已。”
对于她的解释,伍筱雨更本不信。
只看她横眉冷对,冷哼一声:“你赶紧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郝恬签的那支围甲俱乐部,原本成绩很一般,郝恬刚定段那一年,接连赢了两场小型女子赛事,再加上长得清纯可爱,那支队伍就有些心动,几次三番联系她要签约。
不过这事被陆青森知道,很冷静就帮她推了,并且严肃跟她说:“下次再找你,你就让直接找我或者老师,不要跟他们多说废话。”
有些队伍是不是真心要签,对围棋是否真有热爱,能从态度上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最后发生了许多事,郝恬还是签了下来,认认真真打了两年比赛。
可惜她不肯配合参加各种商业活动,跟俱乐部的关系很一般,这两年的围甲比赛打得很压抑就是了。
但再压抑,也有比赛打。
郝恬见瞒不过,这才说:“俱乐部经营不善,老板付不出那么多违约金,就想直接降级再解约……能少赔点吧。”
这都不是少赔了,这是想让棋手自己主动节约,把最后一笔钱也省下来。
伍筱雨一听,当即就要骂娘。
“你那俱乐部,这是要手黑到底了?忒不拿人当人看了。”
郝恬轻咬嘴唇,好半天才小声说:“今年赛季已经进入尾声,弃权或者违约都没大差别,就是结束得太突然,明年的赛季我可能要参加不上。”
俱乐部这么操作,就是没把他们这些棋手当成是同事,如果不提前解约找东家,明年的围甲都有点困难。哪怕是现在找,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出违约金,好跟前东家扯皮。
她今年十九,正是职业棋手的黄金年龄,就靠这几年往上带成绩呢,若是一年不能参加围甲,比赛要少三分之一,伤害实在太大了。
伍筱雨看她低着小脑袋,一头乌黑油亮的短发软软垂在脸颊边,心里就忍不住替她难过。
当年为什么要签这家战队,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对于早早没了父母的郝恬来说,奶奶和那个家就是她的全部,当时企业改制,要求员工补交房款给房产证,郝恬那时候刚定段,拿出家里全部的积蓄都不够,这才背着她老师和陆青森签了这家俱乐部。
毕竟,那时候对方给钱还是很大方的,甚至刚签约就把一整年的签约费打了过来,一分都不少。
郝恬从不是个喜欢哭诉自己可怜的人,任何时候都不是。
如果不是那会儿伍筱雨撞见她买票去签约,不放心硬要跟着一起去,就连她都不会知道。
想到这,伍筱雨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熬到降级就能解约了,有你老师和陆青森在,俱乐部的事好谈。”
伍筱雨还有话没说:如果陆青森能说动他所在的紫星,明年的比赛就不成问题。
郝恬没吭声,安静吃了一口甜腻腻的红豆冰。
软糯的红豆沙带着蜂蜜的甜味和红豆的香味,再配合香浓爽口的牛奶冰,一口下去,满足感便油然而生。
哪怕心里是苦的,嘴里也要甜。
伍筱雨看她不说话,就知道她倔脾气上来了,忍不住念叨她:“你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不能什么事都非要自己解决不可,这件事你自己是没办法妥善解决的。”
郝恬抬头,眼神还是很飘忽。
她真的不想麻烦老师,更不想麻烦陆青森,老师这些年对她已经够操心了,自从父母过世,老师就把自己当成了她的父亲,对她用的心绝对比陆青森还多。
而陆青森……郝恬目光一闪,抿了抿嘴唇。
伍筱雨叹了口气:“你说你头发这么软,脾气怎么就这么倔呢?恬恬,咱们不能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
两年前,郝恬只有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
当时的她带着一股冲劲儿,毅然决然就走了自己认定的路,却没有考虑两年之后的今天。
今天这个境地,是她自己作死得来的,她实在也没脸面再去跟老师和陆青森说。
“我觉得丢人,”郝恬声音很轻,“当年为什么要那么一意孤行,结果……现在……现在这个脸打得太疼了。”
郝恬说不下去了。
伍筱雨毕竟也只比她大一岁,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她只能对郝恬说:“等陆青森回来,你跟他说清楚,陆大棋圣一定能有办法的。”
不好意思找老师,就找师兄吧。
这事说出来两个人心情都不好,伍筱雨看她抿着嘴,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话题:“你今天这一局很厉害,就连詹士礼最后都不敌,今天你还有没有事情?一会儿陪我复盘吧?”
想到今天赢了棋,郝恬心情总算好了些,开始跟她说起这一局的比赛情况。
两个人说了一个来小时,一大碗红豆冰都吃完,伍筱雨才陪她去地铁站。伍筱雨就住在棋院附近,不用来回奔波,倒也很方便。
郝恬挥别好友,上了地铁就迫不及待打开弈谈,看起了陆青森这一局比赛。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就差点没跳起来,今天这一局棋的速度很快,不过四个小时过去,就已经到了官子阶段,而陆青森的局势却不容乐观。
仔细算过一遍,盘面至少差了2子。
郝恬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但这时候对局还未结束,尚且不到放弃的时候。
因为看的是盘面直播,郝恬看不到陆青森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她看了下面那些评论,自己心里是相当难受的。
她学棋就是在老师周文彦的道场里,那时候陆青森跟她同班,因为两人都很有天分,每次上课周文彦都安排他们两个对局,一下就是好几年。
郝恬清晰的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五岁,陆青森六岁。
因为是头一次去围棋道场,她母亲很重视,特地给她选了一身新衣服。
她记得自己穿了一身粉嫩的带着小星星的蓬蓬裙,留着跟现在一样的蘑菇头,头发上还别了一个粉红色蝴蝶结,现在看起来有点土气,可在当时却相当特别。
她被母亲送进教室里,一眼就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高个子小哥哥。
六岁的陆青森个子已经很高了,他坐在那比任何人都高出一大截,且长相又很特别。他蹦着个小脸,漂亮得仿佛观音座下的金童一般,人人看了都不舍得错开眼。
没什么见识的小郝恬自然也不例外。
她记得自己颠颠凑到陆青森身边,抬头问他:“哥哥,我可以跟你坐一起吗?”
那个时候,陆青森扭头看了她一眼。
郝恬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深深望去,仿佛汪洋大海一般,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于是,也不等陆青森回答,她就又叽叽喳喳:“哥哥,你的眼睛真漂亮。”
听到她这么说,陆青森浅浅笑了。
他的容貌异常俊秀可爱,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漂亮,郝恬只觉得心口仿佛被海风吹拂着,耳边似乎都能听到海浪声。
两只海鸥,就这么从她心海上翱翔而过。
“可以啊,你坐吧。”陆青森稚嫩的嗓音响起。
于是郝恬就很不客气地坐到了他身边,冲着他傻笑。
回忆到这里,郝恬就低下头去,忍不住红起脸来。
小时候的自己真是没脸没皮,看到漂亮男孩子就走不动路,倒是比现在主动又直接。
就在这时,她看到弈谈里面评论吵翻了天,陆青森的CNR杯十段循环赛第三轮比赛结束了。
他以一子之差,输给了国内积分排名第二的陈嘉宴。
郝恬的心又纠结起来。
她苦着脸,抖着手就想给他打电话。
然而手指都摸到了陆青森的名字,她却又停了下来。
电话打通了,她要说些什么呢?【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