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毓转头看他, 可见祁衡脸上瞬间的漠然,果然这两兄妹之间有事。看福安说起祁衡时那亲切的模样是做不得假, 却含着小心翼翼的茫然,可见福安对祁衡是又爱又怕, 这些年应该不曾与祁衡亲近。
再看祁衡现在那脸色,简直就像说起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恐怕她说她遇到的是朱皇后的平阳公主, 祁衡都能多问两句。
姜毓继续道:“妾身还遇见安邑侯府的人了, 侯府的奴才对公主不敬, 妾身便替王爷教训了他们。”
祁衡的脸色有些冷, 道:“你自教训你的,带上本王做什么?”
“福安公主可是王爷一母同胞的妹妹,妾身自然是为了王爷才帮公主出的头。”
姜毓这话可是真心的,就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 要不是看在祁衡的面子上, 她才没那闲功夫搭理。
“哟呵。”祁衡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你何时这般贴心了, 本王倒是不知道你竟这样将本王放在心上。”
她什么时候不“贴心”了,哪回不是事事为了王府着想?
“我可不是找你邀功来的, 只是看那安邑侯府的老夫人似乎不是个和善的, 所以报于你知道,改日你在朝里遇见那安邑侯家的二公子,才好同他说说这事情。”
换成其他受宠的公主,大约一封书信一张折子就直接告上皇帝的御案就把驸马家收拾了, 但福安是祁衡的亲妹,跟祁衡既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却又与祁衡这个风尖浪口上的正主不一样,这事儿就又多了一层微妙的关系。
祁衡没答应,只是不着调地扯了一句,“你还真是个好嫂嫂,这事儿都给她想好了。”
姜毓盯着祁衡那淡漠的脸色看了半晌,“你可就这么一个亲妹妹。”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可管不上他。”
祁衡站起身子来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书房还有事儿,我过去看看,晚膳时候再过来。”
说着,大步就走了。
姜毓瞧着他的背影愣着一下,转过头来嗤了一声。
什么人。
……
肃国公府摆寿宴的日子转眼就到,姜毓老早便和祁衡收拾停当往肃国公府去。即便是有意去得早,可国公府的门前亦早已让车马给堵了个水泄不通,带着礼上门去的人络绎不绝,亲近的不亲近的,相干的不相干的一股脑儿的朝着门里凑,那种门庭若市的盛景,全京城都够企及的门户屈指可数。
“像是苍蝇叮肉,一窝一窝的,热闹的紧。”
马车里,祁衡松开撩起的车窗帘子,凉凉哼了一声。
姜毓拿着手镜照着头上的发髻,闻言狠狠剜了他一眼,“王爷此话何意?什么苍蝇什么肉?”
“这是可是好词儿,本王夸你这娘家呢?”祁衡抓了一把瓜子儿在手里,悠悠道:“就像是那新切下来带血的鲜肉,又肥又嫩又新鲜,远远闻着都香,最是招蚊蝇蚂蚁。”
姜毓的眼刀子冷冷甩在祁衡的脸上,“王爷这说头可真是新鲜,什么话到了王爷的嘴里就是和别人的不一样呢。”
会不会人说人话,不会说就闭嘴。
祁衡嗑着瓜子儿斜斜睨着姜毓,小丫头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都敢明目张胆地直接呛他了呢。
祁衡打算给她个教训,指尖一弹那新嗑出来的瓜子皮就弹到了姜毓膝头那崭新的缎面裙上,“小丫头要有规矩,本王可是你夫君。”
姜毓让祁衡那瓜子皮弹得整个人都跳了一跳,伸手飞快将膝头那瓜子儿皮掸了,同祁衡怒目而视:“你……”
这可是她为了今天让人新赶出来的裙子,一会儿她还要见人呢!
祁衡的眉梢挑了挑,一副你你奈我何的张狂样儿,姜毓咬紧了牙,真想把小木几上那整盘瓜子兜头朝祁衡泼过去。
堂堂皇室子孙,一点儿都没个正形,纨绔,败类,无赖!
姜毓冷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旁不去看他。
祁衡斜倚在马车上翘着腿儿嗑着瓜子儿,看着小丫头扭开头皱着眉头气呼呼的小模样,心中蓦然又升起了一种老父亲看闺女的宠爱。
自家“闺女”这小德行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他心里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祁衡兀自暗暗乐了,好想捏捏自家“闺女”的小脸蛋呀。
车窗外有人轻轻地敲了瞧马车壁,是派去肃国公府通传的人回来了,马车缓缓动起来,越过前头那些排着长腿堵着的车马径直拉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前。
姜毓从车上下来,外头的冷风吹在脸上,今日的阳光很好,可风却很大。姜毓抬头看看了肃国公府那高高的门楣,出嫁还没有半年的光景,可再回来却恍如隔世。
姜毓垂下眼来,心里沉甸甸,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上一回回门的时候,老太太可还都不愿意见她呢。
姜毓有些出神,肩上就给人拍了一下,后下来的祁衡两步越过她回头,道:“傻站着做什么呢?还不快进去。”
那神情语调,疑惑戏谑,还不怎么客气。
姜毓头皮麻了一下,下意识转眼瞥了眼来迎她的管家,几步赶上祁衡的脚步。
大庭广众,能不能给她留点面子,在肃国公府门前还这么横,也不怕让她父亲打出去!
……
既来是来寿宴,免不得要先去拜寿,姜毓在外头怎么恨不得将祁衡捏死,到了那慈安堂门口却也不得不起了求靠祁衡的心思。
老太太对她这门婚事是绝对反对甚至反感的,以前是这样,现在也不会改变心意。她不肯见她疏远她冷待,无论怎么样做姜毓都能够忍耐。
可是祁衡呢?
老太太的心中是肃国公府,只这一点姜毓就可以预见一会儿老太太见祁衡的态度。祁衡可是子在皇帝面前都不屑一顾的人,倘若一会儿让老太太当面给了气受,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就直接发作?
祁衡看向又莫名其妙停下来的姜毓,“你又想什么呢?”
“妾身……”
姜毓转开眼将眼中的担忧掩去,让她事先安抚劝慰祁衡忍气吞声吗?祁衡怕是先给她一顿冷嘲热讽。
“王爷同妾身进去吧。”
姜毓深吸了口气,往前进了慈安堂。
……
屋里很热闹,肃国公,张氏,还有姜易都在前头安排宾客,屋里是二房三房的婶子陪着老太太,并着姜毓那几个堂姐堂妹还有姜玥这个未出阁的。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姜毓同祁衡进到屋里,满屋的声音霎时就静了下来,瞅了瞅姜毓和祁衡,一屋子人就要站起来给祁衡和姜毓行礼。
祁衡和姜毓到底受不受待见是其次,王爷王妃的身份可是先摆在前头。
姜毓之前不曾想起,进了门见屋里那些人的神色才忽然反应过来,霎时心里就涌起一阵尬尴,不是为了别人,老太太可也得朝她和祁衡行礼呢。
“虚礼就免了吧。”倒是祁衡,摆了摆手及时开口道:“本王今日是随王妃来给老太君拜寿的,是晚辈,该是本王同王妃行礼才是,那一套来往的虚礼便省了。”
祁衡的话一出,屋里的人皆是愣了一下,二房的婶子孙氏是个活络的,忙客气道:“岂敢岂敢,王爷王妃的身份尊贵,我们怎么好托大呢?”
祁衡的神色清淡,既端住了架子,亦不显得刻意,道:“本朝重孝,今天的日子又特殊,免了这些虚礼想必就算父皇知道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孙氏堆着笑脸道:“既王爷这样说了,臣妇们也不敢忤了王爷的心意,待一会儿到了外头,臣妇们再向王爷王妃行礼。”
祁衡没点头,却也没再客气,到底王爷的身份摆着,能做到这里已经很差不多了。
姜毓暗自松下一口气,倒是没想到祁衡会说这些。真想当场就好好夸他一句,看来他也不是不会说人话。
拜寿说贺词,姜毓让翠袖奉上了寿礼,不是什么特别出彩的东西,无非是一尊玉观音并着一些其他的东西凑了一张中规中矩的礼单罢了。
祁衡和姜毓的身份特殊,屋里也没有人敢同姜毓拉扯家常的,老太太坐在上首虽然冷冷淡淡的,倒是没有如姜毓想得那样出什么不善的话,想必是祁衡刚进门那些“免礼”的话说得够漂亮的缘故。
姜毓也没有在那屋里多待,客气了两句虚礼就同祁衡告退了。
“男客都在前面,王爷随管家过去吧,不必理会妾身。”
想着祁衡方才在屋里给足了肃国公府面子,姜毓也是同祁衡多客气了几分。
“也行,正好去前头见见你父亲,免得回头又参本王不知礼数。”祁衡看了看姜毓,没说什么,负手便走了。
“王妃,咱们现在去给太太请安吗?”翠袖问姜毓。
现在正是最忙乱的时候,张氏怕是恨不得将自己一个劈了两半用,哪里有闲功夫招呼她。
姜毓道:“母亲该正是忙着,咱们便不去分她的心思了,随处走走,找个清静的地方就是。”
“是。”
……
姜毓说的清静的地方,大抵就是自己的之前的闺阁了,之前做姑娘的时候到处赴那些茶会酒宴的,没有多少时候是消停的。自嫁入禄王府后帖子少了,即使还送来的也都让她给推了,在王府过了这么久的清静的日子,忽的回了肃国公府这烈火烹油一般热闹的大宴还真是觉着有些不太习惯,直觉就不想往那人堆里头靠。
翠盈跟在姜毓身后,也并没有劝姜毓别一味回避交际的意思,经了刘嬷嬷的事情,她俩现在对外头也涨了戒心,只是道:“王妃早上食得少,待会儿到了屋里奴婢让厨下送几盘点心过来,这离正午开宴的时候可还远着。”
“也不必麻烦这些,厨下今日必定忙乱,你挑现在的时候伸手去要糕点,想必也是要惹人嫌。反正我也不觉得饥饿,你会儿到屋里烧些水沏壶茶就行。”
到底她也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不是府中待嫁的大小姐了,行事总归是要客气了,况且还是自己娘家摆的宴,她这个闺女也该多体谅为大局着想,少给人家添麻烦。
庭院幽静开阔,倒是十步一景,沿着宽阔平坦的青石路走不远就是一道月洞门,远远就可见那长青绿树被修地婀娜的模样半隐半现地招摇。过了那门前头就分开两条岔路,一条往深处的内院走,一条就往今日招待女客的地方走。
姜毓的一只脚才跨出门槛,就见从葱葱树丛里转出一人,金月虹笑盈盈地抱着手臂,道:“你走的可真慢,我都在这儿等你大半天了。”
姜毓叫这么冷不丁窜出来的人唬得心里跳了一下,这做派鬼祟,倒是像那些要行不轨之事的,哪里有大家闺秀没事儿藏在树丛里的?
“这么多的地方你不待,偏偏往树丛里躲,今日府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要是让人旁人看家你这样,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全京城都知道你这失仪之举了。”
姜毓真是为那勇毅侯夫人捏一把汗,就金月虹这些完全凭了自己喜好的仪态作风,勇毅侯夫人是怎么忍着没把她关个仨俩月的好好正正形。
“失什么仪?我挑事儿惹事儿了吗?”金月虹照例是满脸的不在乎,一句话就姜毓那点子想说教的苗头给拨过去了。
没有挑事儿惹事儿就不算失仪吗?偷换概念。姜毓自然是不吃这一套的,才想再开口,金月虹先开了口,一脸神秘又带着点儿小小的兴奋,道:
“咱去余音阁里呗,我有你想知道的事儿告诉你。”
“什么事儿?”姜毓问。
金月虹已经挽上了姜毓的胳膊,强拖着姜毓往前走:“去了我再同你说,在外头让人听见就不好了。”
余音阁就在戏阁的边儿上,名为余音自然是因为这屋子虽然离戏阁有一条宽阔□□的距离,却因为靠着戏阁唱台是以一旦戏阁开唱就也能隐约听着,而且因为阁楼楼梯开口偏僻所以平日里没人过来,是个隐蔽的好去处。金月虹也是因为从小与姜毓玩儿在一处的原因才知晓了这么一个去处。
阁上有热茶,还有蜜饯果盘,并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火炉子。姜毓进去就看到金月虹的贴身丫鬟守在那里,不消说都是金月虹一早吩咐了自己人从别处挪来的。
姜毓将手拢交与了翠袖手里,就像少时与金月虹一块儿在屋里玩儿的老规矩,留了丫鬟们在外头守候。
金月虹一坐下,就端起茶盏嘬了长长一口热茶水:
“咱那天遇着福安公主被封家人欺负的事情,你与你家王爷说了没有?”
说了,不过跟没说一样。
姜毓不想提祁衡那冷漠的态度,亦端起茶嘬了一口,含混了过去。
金月虹倒也不追问姜毓关起门来的这些事情,开门见山就道,“那天我回去,可是帮你好好打听了打听安邑侯府的事情。”
是帮我还是帮你自己?姜毓淡淡睨了金月虹一眼,宽宏大量得没与她纠结这个,配合着追问道:“打听到了什么?”
金月虹道:“你知道福安公主为什么往鸣音寺里住着不肯回府吗?因为就在几个月前皇后给封晏赐了一个贵妾,亲自让贴身的公公给送进安邑侯府的。虽然是个妾,但外头早就传开了,那是赐给封晏做平妻的!要不是怕那些言官弹劾僭越,就明颁懿旨了!”
姜毓的眼神一变:“自古哪里有给驸马赐平妻的道理?皇后凭的什么缘由?”
给皇子府里塞妾室也就罢了,哪里有皇室赶着给驸马身边纳妾的?还是平妻,这可不是僭越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侮辱了。
就凭福安与祁衡的关系,很难想象这不是朱皇后因为祁衡给迁怒了。
“说是因为福安公主与驸马成亲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的缘故。”金月虹往嘴里扔了颗蜜饯果子,回忆着把听到的话都背给姜毓听,“朝廷怕安邑侯府这国之栋梁绝了后,皇后体恤,所以亲赐了封晏一个贵妾以传宗接代。”
这不是恶心人吗?欺人太甚。
姜毓的眸子沉沉的,眉宇间有薄薄的寒意,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仅往福安的夫君身边塞了女人,更是狠狠地抽了福安一巴掌。
无所出,哪个女人听了这样的话不是心里让狠狠插了一刀?
“说是无所出吧,我觉着也不一定是公主的毛病。”金月虹的指尖轻轻点着桌角,缓缓道:“我听说那封晏是个风流种子,安邑侯府里本来就养着几个通房,外头还有外室呢。”
“就上个月,那个外室来公主府门口闹了,哭着跪着求公主同意她进门呢!就因为这事儿,福安公主第二天就收拾东西上山了。”
金月虹说得绘声绘色的,姜毓听着却觉着气都顶到肺了。
都什么玩意儿!
贵妾通房还不够,外室还敢闹上门来了,想也知道那外室该是瞧了皇后给封晏赐贵妾的缘故才敢上门来寻事,否则给她十个胆子一个外室也不敢找到公主的府门前来。
金月虹将蜜饯果子里残留的核吐出来,嚼着嘴里的果脯时忽的又想起一茬,道:“你知道封晏那个贵妾是谁吗?”
“谁。”
“就是上回我们府上摆宴,想找你挑衅的朱家四姑娘。”
金月虹想起上回那朱家四姑娘就觉着好笑,连谎话都说不好,简直蠢透了。
“皇后把这么蠢的蠢货嫁给封晏传宗接代,到底是要他们安邑侯府将来发达呢还是倒台呢?”
自然是想让他们朱家自己发达了。
原本还以为是朱皇后因为祁衡的缘故连坐了福安,是以故意折腾她撒气,现下倒是明朗了,能把自己娘家的庶女指给封晏,恐怕可不是简单送个妾室的事情了。
姜毓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即便她与金月虹的关系好,可那些牵扯到朝堂上的东西还是不能与金月虹明说,毕竟没有要扯勇毅侯府下水的意思。
“能不能将来光耀门楣,就看安邑侯府自己的造化了。”姜毓又含混了一句,随口问道:“你说那日在马场遇见封晏,你可知道他现在领的什么差事?”
“听说在礼部?”
金月虹倒是让姜毓给问着了,到底之前都全心打听福安公主的事情了,没顾得上问封晏的事情,“不过我那天在马场遇着他,他好像是为太子来选马的。”
金月虹的手心在桌角上一拍,“八成是东宫的走狗没错了!”
“不可胡言!”姜毓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差点用手去捂金月虹的嘴巴,“我的小祖宗你可长点儿心,这种话要是让人听见,你父亲都要跟着你吃排头。”
不是姜毓胆小,而是这种话心里想想可以,嘴上实在是说不得,何况还是肃国公府摆大宴的日子,人来人往的,就怕一个不小心被风吹到了谁的耳朵里,哪怕门口就守着自己家的丫鬟,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绝不能出口。
金月虹有些悻悻,拿了蜜饯往嘴里塞:“你跟我大哥二哥他们真是越来越像了,回到京城我连句囫囵话都不能说了,没劲。”
姜毓瞧着金月虹,这还闹上小情绪了,姜毓觉着这姑娘不管管不行,少不得今日让她越俎代庖说两句。
“你父兄战功赫赫,可愈是这样就愈叫人惦记眼红,恨不得揪着一点错处就一把将他们摔到地底上,边关虽然危险,可都是明刀明枪,但你一进了京城,那就是三头六臂也难防人家的暗箭,只有日日警醒才能少招惹祸事,为你自己好,也为了你们勇毅侯府好。”
姜毓的神色诚恳,口气尽量放得柔了,免得激了那姑娘的反骨。金月虹也是从小跟着家里读过兵法的,姜毓相信她一定听得明白。
“就你们想得多,”金月虹睨了姜毓一眼,怨怪又羞赧,低头撇了撇嘴呢哝道:“我也不是不知道利害,只是嘴比脑子快。”
姜毓抿嘴闷笑了一声,点到即止,并不多言。
屋里的光有些暗暗的,因为窗子朝向的缘故,厚厚的木窗紧闭着挡住了外头明媚的阳光,一阵喝彩叫好的喧闹声从窗子外面传进来。
姜毓不禁起身靠近了窗开了条缝隙往下去看,是底下天井里的人在玩投壶。
这余音阁的位置其实设得吵闹,后头窗子邻着戏阁听戏台上的锣鼓梆子声,前头的窗就邻着一个大大的天井,正是女客最常聚集游乐的地方。
金月虹也凑上来跟着往下瞧,正好瞧见那射壶的妇人一箭投空,还偏得老远,技艺差得简直没眼看。
“啊哟我的娘,多磕碜的本事还敢拿出来现。”金月虹老实不客气就开口嘲笑,所幸心中还有点数,嗓门不大,没引得下头的人注意。
下头也是一阵笑闹声,几个妇人围在一起打趣那投空的妇人,然后请出了站在后头的一个妇人。
“那不是……”
那妇人一露清脸,金月虹便瞪大了眼睛,用胳膊肘捅了捅姜毓,“那个朱家的四姑娘。”
姜毓自然也是瞧见了,那穿着宝蓝色袄裙裹着银色貂皮坎肩的妇人正是那朱家四姑娘。
“她叫什么来着?”金月虹皱起眉头想了想,“朱……朱晴儿?”
姜毓才懒得知道她叫什么,只是垂着眸子沉沉看着她,看她拿了箭伸手投壶,箭投出去,擦着边险险投进了那壶肚子了,不算特别厉害,中规中矩罢了。
下头又是一阵儿的喝彩声,周围妇人恭维谄媚的模样,姜毓不用听都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姜毓的眸光投向那混在中间的一个妇人身上,姜毓知道她,是个武将家的女儿,几年前在另一个宴上投壶的时候,那可是能百发百中的本事,方才却把箭扔得这么远……再看看周围围着她说笑的妇人们,哪个不是有头脸人家的正妻?
看来这朱四姑娘虽然做了妾,倒是比以前在府做庶女的时候更风光了。想必是中宫那位正主儿给了脸面吧。
姜毓暗自冷笑,金月虹倒是没什么反应,抱着手臂看下头的妇人们投壶,一轮下来,就那个朱氏的本事“最好”。
饶是金月虹不熟悉那些妇人的真实本事也看出了猫腻儿,嗤道:“这有什么意思,不如别玩儿。”
姜毓没说话,只是看着下头的人似乎玩得累了,看着有人伸手指的方向和说话的神态,大概是要往戏阁里去听戏。
姜毓伸手将窗户阖了,同正百无聊赖的金月虹道:“在这里也怪没意思的,我想回自己的屋里去坐坐,你要是想去听戏还是别的什么,我便然人带着你过去。”
“别呀,你可不能扔下我。”金月虹道,“我也不想往别处走,便随着你回你的屋里去。”
姜毓点头应了,“那便走吧。”
……
披了大氅,裹好了手拢,姜毓同金月虹一道下阁楼的脚步有些急,走上那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时,迎面就见前头树丛后头转出了一群人来,正是要往戏阁去的朱氏一行妇人。
那头的人撞见姜毓,明显愣了愣,纷纷朝姜毓行礼。
“诸位客气了。”
姜毓的唇角微微勾起,又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好模样。
朱氏的脸色有些冷硬,明显是还记着上回的仇,即便是行了礼,可下巴却昂着,满面的高傲与不屑,这么一副桀骜的模样,仿佛给姜毓行礼是她大度赐予的恩惠。
“王妃怎么专拣小路走,方才前头那些热闹的地方也不见王妃过去,明明是在自己的娘家,怎么见王妃好像生疏了?”
姜毓觉着这朱氏的胆子果真是愈发大了,果然是朱皇后真的在后头撑腰了,都敢直接怼着她上来了。
“四妹妹不是也走在这路上吗?”姜毓脸上的笑意愈深,“不过倒是不知我母亲手底下的人写帖子给安邑侯府的时候连侯府的妾室也一块儿捎带上了,怕该是手下的人忙昏了头疏漏了。”
姜毓低头浅笑,眼睛却抬起,眸光在朱氏身边那一个个妇人的面上扫过,有好几个她都认识,姜毓挑了里头最有头脸的两个,道:“袁家姐姐和李家姐姐也在?你我少年时曾一同学过几日琴,倒是想不到两位姐姐嫁人以后竟与一个妾室处得这般热络,还真是……”
姜毓抿了嘴故意不说了其中深意只叫那两个妇人哄得臊红了脸。
贵妾也好贱妾也罢,妾室历来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但凡是有些教养的人家都羞于同妾室为伍,道是人以类聚,和妾室处得热络的是什么?
“你!”
朱氏的脸色猛地就变了,妾室一事原就是她的短处,只是所有人都仿佛没有看到这些,捧着她哄着她,就像待正室一般无二,这层窗户纸遮地严严实实的,就姜毓非呼啦一下把窗户纸捅破,还扯得稀烂。
“四妹妹可要谨言慎行,这里别处好撒野的地方,可是肃国公府。”姜毓往朱氏的脸上凶狠地踩,“只是今后我也不该喊你四妹妹了,你与封晏做了妾,那便算是我妹夫家的奴婢了,我也勉强算你的主子。”
“既然我是主子,你以后见我,可要行奴婢的礼才是。”
姜毓的嘴皮子像刀子一样往朱氏的脸上剐,可偏偏脸上还是温文可亲的模样。也不看那朱氏面上青红交错的脸色,略过她就走了。
冬日的冷风迎头吹来,金月虹负着手跟在姜毓的身边,待走得远了,才轻声问姜毓道:
“你不是让我说话行事小心谨慎吗?方才你自己嘴上可没留情。”
“她区区一个妾室,可不值得我留情。”
姜毓就是故意去堵朱氏的,就是看不得她那张狂的模样,还平妻,她就是要让她知道知道做妾的规矩。
金月虹道:“你这张嘴,可是比我拳脚鞭子都厉害,看看刚才那些人的脸色,估摸着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吧。”
姜毓凉凉哼了一声,她倒是要看看,今日让她说破以后,还有那几个没脸没皮地继续和朱氏在一块儿亲近。
祁衡不管自己亲妹子的死活,她管。
……
姜毓和金月虹回了自己往日的闺房,倒也没做什么,玩儿了会儿骰子就到了开宴的时候。
姜毓和金月虹往女客的席位上落座,这女客的席面摆的是曲水流觞,一圈人围着坐下,姜毓远远抬眼瞧了一眼席末,正好瞧朱氏和几个妇人过来,才拣了一个席位要坐下,却叫旁边的妇人伸手拦了一下,姜毓远远瞧着那妇人的神态还有噏动的嘴唇,再看朱氏重新抬起来的屁股,大概能猜到那妇人与她说了什么,无非是这位置有人了。
朱氏的神色有些尴尬,回头看身边与她一同来的妇人早已散开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只有她叫人挤出来傻傻站着,眼看着那一个个席位叫人给占满了。
朱氏的脸色不太好,这满席的人仿佛没有一个看见她的,都自顾自与身旁的人说着话,来往下人也没有说要招呼她的,特别是方才还与她说说笑笑的那帮人,眼珠子都不往她身上转一下的。
这不多时,满圈儿的席位就只剩下了角落里那几个,位置偏僻不说,那菜还不一定能飘过哪儿。
朱氏跺了跺脚,虽然气愤却绷着一口气,往那最偏僻的位置上坐下了。
姜毓远远看在眼里,不屑地凉凉笑了笑,还想当平妻,不如先夹着尾巴把妾室做好了。
……
中午的席面过了,一般官宦人家的便都告辞走了,只留下亲近的一些人家还留着没走。毕竟中午那席面只是一般的流水席,是招呼外人了,老太太都不曾出来过,得到了晚上那席面才是真正重头戏,子孙贺寿,留下的都是国公府的自己人。
金月虹自然也先告辞走了,姜毓自己回了闺房,祁衡还在前头没回来,毕竟是男客的席面,推杯换盏少不了,没那么快结束。
姜毓原是想小憩一会儿,毕竟今儿个晚上还不知道得弄到什么时候,才吩咐了人去打水洗漱,就见张氏身边的嬷嬷进来,说是张氏请她过去。
姜毓的眸光顿了顿,挥退了打水上来的丫鬟,重新披上了大氅外张氏的屋子走去。
屋里点着淡淡的熏香,还是姜毓熟悉的样子。屋里就只有张氏一个人坐着,满头的珠钗宝翠,可见是才刚刚应付完那些宾客,还未还得及更衣就匆匆派人去喊她了。
姜毓挥退了两个翠袖和翠盈往外头去等着,两个丫鬟才走,便见张氏的眼眶发红,眼中盈上了一层水光。
“我可怜的毓儿,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母亲。”姜毓走上前在张氏的对面坐下,握住了张氏伸过来的手。
“那个杀千刀的祁衡宠妾灭妻,竟然让一个妾室把你害成这样,亏你还为了他一个人挡住了那么多禁军。”
姜毓笑了笑,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母亲不必再耿耿于怀,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都是娘亲没用,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能去王府看看你,甚至都不能为你出头……”张氏低头止不住地抹着眼泪水儿,“我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
姜毓忙安慰道:“母亲莫要流泪,女儿也知道母亲的难处,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女儿现在过得很好。”
“好什么好。”张氏抽噎着道,忽然想起了另一事,骂道:“还有刘嬷嬷那个老昏了头的蠢货,原本还指望着她能在你身边帮帮你,没想到她蠢成这样,让一个妾室给耍得团团转,弄出这么大的事情。”
姜毓的眸底暗了暗,张氏这里其实并不知道详细的来龙去脉,那件事情,对外只是宣称叶氏谋害主母,还坑骗了王妃身边的老嬷嬷企图陷害另一个妾室。
虽然不甚详细,不过大抵倒是没说错。
姜毓安慰地拍了拍张氏的手,没话说。
张氏兀自抹了会儿眼泪,瞧着姜毓那垂着眼睫默然不语的模样,试探着开口道:
“你成亲的日子也不短了,那肚子里……还没有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入V这样重要的日子里面,渣年糕却很不幸患上了流感,高烧不退烧了整整一天……这一本大概是我写过最一波三折的文章了,好忧伤【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