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祁寄自行离开之后, 黎辛杰第一时间警告了裴俞声。
在祁寄没有达成迫使他自行活动的目标之前,尽量不要强行打断祁寄的动作, 以免他陷入真实和虚幻的交界,致使安全区无法彻底拆.除。
但到了最后的危急关头, 显然已经没有时间考虑, 身体比理智更早一步, 在那些严阵以待的保.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 裴俞声就先抓.住了祁寄。
不幸中的万幸, 强烈情绪波动后的祁寄陷入昏迷,开始进入黎辛杰所说的自我治愈流程。脱缰的意外终于被拉回正规, 周密的治疗也得以重新开始。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后续治疗就一定顺利无忧了。事实上, 无论是病人还是陪护, 整个治疗过程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煎熬。
祁寄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 一连二十几个小时高烧未退。就连他之前刚被从拍卖场救回来的时候都少有这么严重的情况。
赵明臻一直安慰裴俞声这不能算坏事, 是身体在进行自我修复。可惜这种安慰实在收效甚微,特别是祁寄烧到意识不清地掉眼泪的时候。
医院不许大声喧哗, 裴俞声在病房里还没什么反应,看人掉眼泪也只是沉默帮人将泪痕一点点擦拭干净。
结果一回去,他就直接把自己常用的那两个沙袋打爆了。
另一方面,那些针对BSW991的调查也逐渐有了进展。
看过祁寄在事故现场失魂落魄的模样, 裴俞声一度担心他失去求生意识不愿醒来。对此, 赵医生的态度倒是比较乐观。
祁寄的性足以支撑他走下去, 而且他这还是在药效影响之下的举动, 等彻底清醒之后, 祁寄很有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这些挣扎和痛苦也能被一应抹去。
这一点并非赵明臻的凭空揣测,他拿到的药物调查报告直接佐证了这一点。
报告显示,之前使用过同种药物的人在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甚至更久的强制性.行.为之后,等他们彻底清醒过来时,都已经不记得自己这一期间的记忆了。
BSW991产量稀少,价昂贵,挑选服用者的条件标准也很严,这就导致了每个使用者的拍卖价都很高昂。花大价钱将人买回来折腾完一通之后,大多数买主还会听从专业人员的建议,将期间的录像播放给已经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的服用者看,让茫然的服用者亲眼看到自己的主动,达到更进一步的羞辱效果。
如此之后,买主就可以继续体验强迫的刺.激感,看着服用者意识清醒抗拒,身体却因为习惯性的对待而沉沦,陷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这种程度的药物目的已经无法用变.态来形容,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对于现在的祁寄来说,它唯一稍有用处的点就是会影响脑部神经和记忆细胞,让祁寄在醒来之后忘掉发生过的一切。
现在仅剩的问题,就是祁寄能否成功熬过这关,彻底清醒过来。对此,主导治疗的黎辛杰表示,个体情况各有差异,现在还无法下结论。但从这些天祁寄的表现来看,他的自主意识明显较强,这样自内部平安打破的可能性也会比较大。
这已经能算是一种积极表态了,毕竟医生不是神仙,不可能有十足把握。不过裴二少这次倒真的是体验了一把陪护的煎熬——拼命想从医生那里得到肯定没事的保证,但就算得到了积极回答,也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东想西。
再加上黎辛杰又坚持不让裴俞声离祁寄太近——裴俞声是祁寄安全区的支柱,接触太多反而有可能影响到祁寄对真实世界的感知,从而影响清醒过程。
以致于在被拦了几次不许看护太久之后,裴俞声差点对黎辛杰的专业能力提出质疑。
对此,赵医生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哪能想得到这种没理由的迁怒会发生在冷静自持如裴二少的身上。
到底是关心则乱。
幸好还有蒋家的事能分散一下裴二少的注意力。等终于拿到了解密药方全部内容的第二天,赵明臻就收到了S市扫黑除恶取得重要进展的推.送。各路媒体轮番报道了S市查封地下赌博场所,清剿私人药厂的消息,连S市公.安局局长都露面接受了采访。
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连医院里都有不少人在聊。毕竟大家都清楚现在管得严,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一些消息灵通的人更是表示这是要变天的节奏,肯定有人会被彻查。
这么说倒也没错。这次查封,最主要的部分肯定要归功于上层的打击决心和力度。不过这股势力之所以倒.台这么快,背后的推力也有助益。
裴二少当初毫无掩饰地直接露了面,这其实已经是明着表示要和蒋家对着干。虽然大风向偏向这边,裴二少又有确凿详实的大把证据,和裴家的保驾护航,但蒋家毕竟在S市待了这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又牵扯那么多外部势力,裴二少也不可能随意轻视这块难啃的骨头。
这段时间,他本来就该忙得脚不沾地。
因着这些事,裴二少就先被从医院支开了,祁寄则由两个医生和专业医护团队来负责照顾。
不过尽管如此,裴俞声还是会透过摄像头来查看祁寄的状况,或是趁夜深时过来,看一看男孩安静的睡容。
忙着处理蒋家后续事项的时候,裴俞声也没有减少对祁寄的关注。之前祁寄在药效期间画的那些画还都在他这儿,画作什么主题都有,连画风都很杂,有工笔也有简笔。唯一的共通点就是画面表现力很强,用色非常大胆。
祁寄平时表现出来的性那么冷淡,笔下色彩却极富张力,个人风非常明显。裴俞声不懂绘画和设计,却也能透过这些不算正式的作品看出男孩的天赋和前景。
艺术最需要自我。从某个角度来讲,或许也正是祁寄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一点点地打磨出了他的惊才绝艳。
裴俞声仔细看过那些画,就算他不了解专业方面的知识,阅读作品也是和本人交流的方式之一。祁寄画过一些简笔画,内容大多是一家四口,他画这种画的时候笔触都很稚.嫩,有时还会歪歪扭扭,像是刚学会握笔的小孩子画出的蜡笔画。
就是从这些简笔画里,裴俞声注意到了祁寄念念不忘的手链,把手链从山海庄园收缴的大批物证里拿了回来。
除了简笔画,祁寄作品里另一个让裴俞声颇为在意的点是眼睛。眼睛这个元素出现在了祁寄的不少画里,有几幅甚至整个画面都被眼睛充斥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从张开的瞳孔中迸发出利芒,透过纸张望向画外的人,给观看者一种被窥伺批斗的感觉,让人颇有些毛.骨.悚.然。
而且那几幅满是眼睛的画都是黑白的,没有祁寄惯于使用的大胆色彩。裴俞声隐约觉得这些画里藏着什么秘密,可当他询问时,祁寄却总不肯说,只一直往他怀里钻,说让爸爸抱,然后就闭紧嘴巴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祁寄又陷入了昏迷,等他醒来之后恐怕还有更多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裴俞声也只能自己来解决这个疑惑了。
裴俞声调查了有关祁寄的很多东西,包括他自己的经历,和他的家庭。普通人即使再怎么谨慎,只要没有专业力量故意抹去痕迹,查起来都不是难事,裴俞声很快就拿到了详实的报告。
祁寄出生在L省,因为幼时父母外出,无人看顾,被提早送进了托儿所,不到五岁就读了一年级。当年户籍政策管得不严,不到年龄也可以读小学,他后来又经历过小学学制改革,读大学时还不到十七岁。
大一那年,祁寄父母被同乡合伙人设套坑骗,导致公司破产。大二那年,父母意外离世,祁寄直接被追债的人堵到了家门口。
他本来可以放弃遗产,拒绝还债。但祁鸣宇读高中需要户籍和所在地居住证明。加上债务公司势力猖獗,手段阴毒,为了能让弟弟继续读书,也是因为不可能躲过骚扰和报复,祁寄才独自继承了遗产,继续还债。
之后接近两年的时间里,祁寄一直在做各种兼.职。本来以他的设计能力,接到的商稿报酬足够养活自己和弟弟。但庞大的债务却迫使他不得不挤压了所有业余时间去打工挣钱。
祁寄在人前的性一直很温和,私下却因为债务的压力,整个人都很压抑,所以他才会表现出那种双面性。而这,也正是裴俞声第一眼看到祁寄时,对他产生兴趣的原因。
他当时觉得这小朋友很有趣,把爪子藏进肉垫里摆出一副乖巧模样,却随时能把人挠出.血来。现在想想,祁寄的凶悍也不过是迫不得已被.逼出的自卫防御。
那种乖到让人心疼的性才是他真正的本貌。
裴俞声透过高清摄像头看着病房里的祁寄,男孩还在睡着,侧躺在整洁柔软的病房里,面颊柔软,睡容恬静。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外柔软,像一只团起的幼崽,让人恨不能抱起来捧在手心里不放开。
看着他睡着时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想象这么柔软乖巧的小朋友经历过那么多糟糕的事。
其实祁寄的睡姿也很典型。他睡觉时经常会无意识蜷成一团,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缩成一只小团子。之前昏迷时也是,他连被抱着时都忍不住要蜷缩起来,要么就粘着人的手不肯松开,非要把怀里填埋了才会安分一点。
这是非常典型的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黎辛杰不让裴俞声靠近祁寄太久,裴俞声就给人买了抱枕,看着小朋友天天抱着抱枕睡成一团。
其实哪怕是抱枕,裴俞声一开始也不太乐意,但抱枕起码比让祁寄去粘医院其他人好,裴俞声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强行忍耐了下来。
只不过小朋友睡着时再怎么软,等清醒后却还是会一身刺,大概率还会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人——这点裴俞声不用怎么想都能料到。
他查过这两年间祁寄的生活。因为破产和父母葬礼的事,祁寄早就和老家的亲戚断了关系,欠债的事他也从来没和朋友提过,更没有和谁开口借过钱,一直在自己承担。
饶是裴俞声,也难免感觉到了一丝棘手。
两千万对于裴俞声来说只是刷一下卡的事,对祁寄来说却几乎是要背负一生的债务。哪怕是这两年没日没夜的兼.职做稿,又从地下拳场拿到了那些作为前期诱饵的奖金,祁寄总共还上的债务也才不过一百多万。
要是祁寄在这样不要命地消耗下去,不提拳场那种意外的危险,就是身体的透支也足以拖垮他。
不能再任由他这么继续下去了。
从把祁寄从拍卖场抱出来的时候,裴俞声就设想过不下数十种方案,试图把祁寄从这个只会越陷越深的债务泥潭中拉出来。但很显然,方案的难度并不在于怎么帮助,而是如何让祁寄接受这些帮助。
裴俞声从报告中看到过一个记录。大学期间,曾有一位家境很好的姑娘想追祁寄。祁寄那时候父母刚过世不久,正是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但那姑娘给祁寄买东西送礼物,却都被祁寄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后来那姑娘还拐弯抹角地匿名开了高价让祁寄做设计商稿,祁寄做完才发现端倪,把多余的钱返还回去,之后再也没接过她的订单。
上课时的小组作业,或是去实验室忙碌时,祁寄该怎么帮忙还是怎么帮忙,却始终没有接受过那姑娘的任何馈赠。
他也没有和其他人谈过恋爱,各种示好一应都拒绝了。
尽管裴俞声对此隐隐有一种不可直言的欣悦,但同样的,他也清楚,假若摊牌,哪怕是在各个领域都少有败绩的裴二少,也一定会铩羽而归。
一面处理着蒋家的事,一面还要思考各种方案,裴二少还没设想好最合适的方案,就接到了消息。
祁寄醒了。
祁寄并不是一次直接苏醒的。他第一次勉强恢复意识时,察觉身旁似乎有人正要伸手碰他,祁寄就直接在对方动作得逞之前把人钳制住了。
虽然他的力气尚未完全恢复,但准头还在,一伸手就直接卡住了那人的气管,最后还是旁边一个棕色头发的高大男人中途插手,才把那个险些窒息的人从祁寄手里救了出去。
中间祁寄又断断续续短暂醒来过几次,但都难以彻底清醒,控制自己的身体。又过了大约有十几个小时,祁寄才彻底挣脱了昏沉的束缚,自己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雪白,祁寄闭眼缓冲了几次,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装潢简洁却不失风雅,家具摆件都是一眼可见的昂贵。祁寄没来过这里,却不知为何觉得此处有种莫名的熟悉。
想到这,祁寄的头一阵抽痛,忍不住抬手按住了额角。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昏睡前的记忆居然就停留在了拍卖场。之后发生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祁寄的第一反应就是查看四周,可这里并没有什么能确认身份的东西,以他现在虚弱的状态,自行下床也是天方夜谭。
等确认四周无人后,祁寄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却发现除了虚软无力,他身上并没有其他不适,连之前表演赛时受的伤都消退了大半,原本一直在晕的脑震荡后遗症也缓和了许多。
看着手臂上基本消失不见的青紫伤痕,祁寄不由皱眉。
他这是睡了多久?
更让他疑惑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真的被买了下来,那为什么他没有一点印象,身上也没有感觉?
正想不通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些许声响。祁寄警惕抬头,就见一个年轻斯文的男人走了进来。
来人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穿着白色衬衣,骨架偏瘦,身上也没什么肌肉,看起来并没有威胁。
祁寄正打量着对方,就听那人主动开口,语气很温和:“你好,我姓赵,是负责照顾你的医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祁寄一眼看见了对方脖子里的掐痕,忍不住动了动手指,身体自发比对了一下。
……那痕迹的深浅确实和他自己的用力习惯很像。
“……我还好。”祁寄抿了抿唇,又低声补了一句,“抱歉。”
赵医生意外:“怎么了?”
祁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哦这个,”赵医生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笑了笑,“没事,是我太不小心,唐突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体温计,用商量的语气问:“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吗?你刚醒,身体状况可能还不太稳定。”
祁寄默认了。
体温量完,他问:“请问这是哪儿?”
赵医生道:“这是湖南路街道的玫瑰别墅,你暂时在这里养伤。”
他回答得很详细,却不是祁寄最想知道的那些。而且……湖南路街道?
这里不是S市中心区域吗,怎么还会有别墅?
祁寄皱了皱眉,问:“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赵医生重复了之前的回答:“你在这里养伤。”
“……”祁寄现在可以确认对方的避而不答了,他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治疗费用是多少?”
这回换赵医生沉默了,显然是没想到祁寄会这么问。他顿了顿,才道:“床位费每日一百,诊疗费……”
倒也真的把费用列了出来。
祁寄边听边记,哪怕是低到不怎么合理的价也都记了下来。
听完,他又道:“请问今天几号?”
赵医生说了个日期,祁寄这回却是真的怔住了。
怎么过去了这么久?
十月假期总共十天,照这个日子算,假期已经结束了很久,连祁鸣宇的比赛都结束了。
那他旷工这些天……
祁寄不用算都能感觉到一阵肉疼。
他急于离开这里,身体条件却不允许他这么做。祁寄没有这些天的记忆,并不清楚自己这大半个月都做了些什么,但他现在活动起来明显有些吃力,有种一连躺了很多天的感觉。
检查完身体,那个赵医生就开始帮他进行复健。这间别墅不止空间大,东西也很齐全,连轮椅都有。祁寄被带到了一个宽敞的铺满了柔软胶垫的房间,复建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起初祁寄还很警惕,不过赵医生动作很得体,并没有接触祁寄,只在一旁用言语指导,一步步纠正他的动作。
就连祁寄一开始因为急于活动栽倒在垫子里的时候,赵医生也没上手扶,只下意识地朝墙角看了一眼。
有了之前的教训,祁寄还很谨慎地在赵医生看向他处的时候仔细观察过墙角,那里平整如新,看起来并不像是安装了摄像头的模样。
复健大概持续了半天左右,最后祁寄基本可以行动自如,只是不能做剧烈运动。
离开复健室已经是傍晚,祁寄在别墅里没有遇到其他人,晚饭也是赵医生做的。祁寄一开始不放心,但客厅里旁边就是开放式厨房,整个做饭过程都在祁寄的注视之下,最后两份一起端上来,碗筷也是祁寄先挑的,等赵医生先动了筷,祁寄才跟着吃了一点。
老实说,赵医生的厨艺一般,不过病号饭本来也清淡,能裹腹就够了。
吃完之后,赵医生又带着祁寄做了些检查,包括一些精神方面的检测,甚至还让他远程和另一个医生聊了很久。祁寄被那个医生问得有些头昏脑涨,检查结束后就累得厉害,回到最开始那个卧室之后,他很快就睡下了。
这种平静又奇怪的生活总共持续了一天半,期间赵医生一直在场,只除了偶尔会接几个电话处理些什么。祁寄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只除了药效还有些许残留,但已经比之前好得太多。
残留的药效放大了身体的敏感程度,有时候刚睡醒都会有反应,这让祁寄颇有些烦躁。万幸现在没什么人接近他,赵医生也不会和他有肢体接触,才让祁寄勉强有了些调整的空间。
不过尽管如此,赵医生也是三令五申、明令禁止,才制止了祁寄再去洗冷水澡的打算。
他的烧才刚退,可是真的再禁不起折腾了。
祁寄醒来后穿的衣服都是新的,很宽松的那种家居服。他之前的衣服留在了拳场,现在也不清楚在哪。不过那条同样在比赛前取下的手链却回到了祁寄手腕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戴上的,但这倒也给了祁寄不少安心感。
他的手机留在了家里,当时去打表演赛就没带着。醒来后,赵医生借了一个新手机给他,很便宜的款式,说是充话费送的,暂时借给他用。祁寄用这个手机处理了一些邮件,幸好他表演赛之前刚结完一批稿子,怕比赛会受伤,暂时没接新的,才没耽误什么大事。
但就算有了通讯工具,祁寄能处理的也只有公事而已,他甚至找不到能说明自己现状的人。
公司那边已经请过假了,好像还是病假,简讯里有很多同事发来的关心,却没有疑问,似乎都觉得他在养病。祁鸣宇前两天也发过消息,说他们赢了,拿了一等奖。之后整个队伍会在阿根廷多待几天,过两天才回国。他们那边的网络信号似乎不太稳定,国际通讯也时断时续,祁鸣宇说接下来几天可能没法及时回消息,但和团队一起很安全,让他照顾好自己。
一切都照旧如常,井然有序,似乎祁寄离开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出现差错。这种结果看起来如此幸.运,仿佛每个环节都自发走向最好的选择,才终于有了这样一种圆满。
可也正是如此,祁寄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祁寄从来不相信幸.运,毕竟他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不幸。
可现在仅凭他一个人,也不可能离开这里。赵医生说其他事等祁寄伤彻底养好之后再谈,再问别的一律闭口不答,套话都套不出几句。
祁寄很清楚,会把他从拍卖场带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无论怎么说,对方都是台下的观众之一,没理由得了一件“商品”,却只带回来疗伤修养,竞拍又不是做慈善。
其实他隐隐也已经有了一些预感。
撇开地段和面积不谈,这栋别墅装潢完整,风统一,内里也有不少精巧的设计,打眼一看都能看出造价不菲。但这里却没有多少日常生活的痕迹,不知是被人可以清理过,还是平时就没有人常住。
尽管如此,祁寄还是在屋内一扇屏风上看出了端倪。
这栋别墅走的是中式装修风,屏风也是红木制成的,和其他家具制式一致。祁寄之前接活的时候见过这种设计,和他负责的那种线上设计再批量印刷不同,别墅里这扇屏风是纯手工定制的,约莫是请了大家过来亲手绘制,再由人题好词,最后配以昂贵的红木,做成屏风。
而屏风图案的题词人落款,恰好姓裴。
祁寄隐隐能猜到些什么,却又不敢往深处想。
他想把事情了结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有些事情是他努力之后能做到的,但有些事情,注定是他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祁寄在别墅待了一天半,等到了第二天晚上,行动已经没有了任何滞碍,祁寄终于下了决心要离开。
赵医生在他午睡时离开了,说说有些事要处理,晚上再回来做晚饭。祁寄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在客厅里等对方,打算直接说明去意,离开这里。
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写了一张欠条,把这些天的医药费以及吃穿用度,加上离开时这身刻意挑过的没牌子又设计简单的衣服的钱,都算了进去,计划问到赵医生的银行卡号之后就离开,回去还钱。
赵医生回来的比他想象中晚了一点,听见开门的动静,祁寄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走过去。
结果他才走出两步,就彻底愣在了那。
来人并不是那个总是一脸温和笑意的赵医生。
而是祁寄的顶头上司。
裴俞声。
看清对方的刹那,祁寄喉咙发紧,后颈生寒,身体不受控制地骤然浮现出那种电流鞭打的隐隐错觉。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逃跑,结果才刚抬脚,就是“梆”的一声。
祁寄身后就是红木沙发,他退得太急,小.腿一下子磕在了结实的红木上,不及反应,疼痛已经席卷全身。
祁寄的眼眶瞬间红了,却强撑着没有落下泪来。
他甚至连痛呼强忍住,硬是没有发出声音。
那清楚的撞击声响起时,裴俞声明显皱了皱眉,他原本似是想举步上前,却不知为何停住了,最终只站定在了几步之外。
祁寄紧.咬着下唇,齿尖在苍白唇.瓣上咬出浅粉色的弧痕。他把疼痛咽下去,深吸一口气,压下痛楚引发的颤抖,才低声道:“抱歉,借住这么多天,打扰裴总了。”
他用的是面对外人时最熟练的那种无可挑剔的温和有礼,却被早已熟知他原本性的裴俞声听出了声音里压不下的鼻音。
视线在祁寄那明显是要外出的整齐穿着上扫了一圈,裴俞声没有接他的话,却道:“你要去哪儿?”
听着男人的声音,祁寄又有些止不住地开始打颤,他掐着掌心,努力平静道:“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去公司上班。”
裴俞声的语气其实并不算强硬,甚至连此刻的威压都比不上初见的那次。可祁寄一见到对方,就难以支持地会想到那个噩梦般的拍卖场,那里炽.热的灯束,和那些如飞箭般将他刺穿的目光。
他不知道裴俞声想要什么,他只知道对方拍下了自己……在那个罔顾法律却无从制裁的地方。
逃不掉的。祁寄清楚。
所以他干脆咬牙先开了口。
“这两天打扰……实在抱歉,可以麻烦裴总给一个借住费用的总额吗。”
祁寄醒来后声音一直有些沙哑,赵医生不知从哪儿给他弄了好多梨子味的甜浆,催他喝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把声音养了回来。
可现在才开口说了几个字,祁寄的声音又沙哑到了无法细听的地步。
“还有拍卖的事……我并不知情。那天总共花费多少,还请您一并告知。”
祁寄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还蕴着点点星光。
“给您带来的麻烦,我很抱歉,希望我们能通过正规渠道解决这件事。”
他的状态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不好,被小.腿疼痛激出的冷汗渗出额角,顺着苍白纤瘦的下颌缓缓滴落。
裴俞声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个想法。
那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斤七两肯定又不见了。
可惜。
而且现在,要把体重重新养回去恐怕会更难。对方肯定不会再黏着他,甚至不会让他靠近。
还会用这种仿佛在看那天台下竞拍者一样的目光戒备地看着他。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气氛仿若凝固了,自祁寄话音落下之后,便再没有任何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细微的摩擦声响起。
裴俞声抬手,从身侧木架上拿下了一个方盒。
那盒子包装精美,外封还没有拆开,显然一直是密封着的。裴俞声两下拆开方盒,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造型别致的白金制品。
方盒里配了一小管液体,裴俞声把液体顺着小孔滴了进去,随后又把圆管扔回方盒,拇指顶开金属盖,“咔嚓”一声,点起了火。
那居然是一枚未拆封过的全新打火机。
火点起来,烟也是现找的。裴俞声身上没有带烟,干脆直接从架子上拿了盒摆在那装饰用的限.量烟,撕开金灿灿的盒纸,抽了一根出来,点燃。
整个过程里,男人虽然没有说话,眉眼间的不耐却已经将周.身那逼人的威压逐渐凝成了实质。
可看他随身不带烟和打火机的模样,又着实不像是抽不到烟就烦躁的老烟枪。
直到香烟点燃,白雾升起,裴俞声才转过头来,看向了祁寄。
此时他身上那种无意间发散开的威慑又收敛了,随着男人熟练点烟吐气的动作,那股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慵懒散漫重新回到裴俞声身上。
像祁寄的温和有礼一样,同是天衣无缝的伪装。
点燃的烟夹在长指之间,裴俞声望着祁寄,唇边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祁寄,是吧。”
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动作熟练流利:“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多秘密。”
祁寄喉咙微痒,被勾起的烟瘾不知是因为不远处弥散开的烟味,还是因为此刻的焦虑。
疼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祁寄垂眼,话题被挑明,他的声音反而冷静了下来:“裴总,那些都只是兼.职。”
他听见不远处的裴俞声笑了一声。
“云图给的工资不低吧,怎么,你还得靠这么多兼.职才能养活自己?”
不待祁寄辩解,“啪”的一声轻响,裴俞声毫不在意地直接将那贵重的白金打火机甩手扔回了方盒里。
“你连养活自己都这么难。那天拍你的钱,你付得起吗?”
祁寄被这一句话抽干了血气,他面色惨白,单薄的肩膀轻.颤,疼痛从刚刚撞青了的小腿爬上来,让他几乎难以站稳。
这本该是个最适合乘胜追击的时刻,只需再稍一加码就能将人彻底击垮的男人张了张嘴,看见祁寄那显而易见的痛苦,却没能把话说下去。
他又吸了一口烟,像十几岁的毛糙小子,精心备好了礼物想送给疼到心坎里的暗恋对象,却因为看见对方被自己堵到就开始害怕的模样,忍不住烦躁,只能用吸烟来努力掩饰自己的无措。
烟吐出来,淡白色的烟雾模糊了男人那过于犀利的眉眼。拇指蹭了下鼻尖,裴俞声轻“啧”了一声。
“那天拍卖,不是为了你。”
他加快了语速,把男孩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不再困囿于之前的痛苦之中。
“我和蒋夺有过节,那天去是为了收拾他,遇见你只是意外。我眼熟你动作,才把你认了出来。”
去他.妈.的预料,这他.妈怎么可能预料得准,他看见祁寄难受就根本什么都顾不了了。
“警.察布置需要时间,他们闯进来之后,现场肯定会很混乱。如果其他人拍到手,就有可能趁乱把你带走。你好歹也是我的员工,我才叫了价。”
即使经历过那么多可以用毫秒来计算的危机时刻,裴俞声此时的声音依旧有些微微发紧。
因为刚刚过失引发出了对方的痛苦反应,他现在对早已权衡过百遍的最佳方案都产生了动摇。
裴俞声能洞悉对手的狡诈攻心计,分辨同僚的真心或所图。却唯独无法提前演算祁寄的反应。
他舍不得这个小朋友再受一点疼。
对方承受得够多了,他怎么能再给人平添一道伤。
他给人包扎抹药都觉得心疼。
裴俞声深吸一口气,面上仍是神色无波,冷酷无情,活脱脱一副罪恶的资本家的模样:“但那些钱确实花出去了,三千七百万。刨去我和蒋夺的过节,按折半算,一千三百万。”
他的声线依旧低磁冷淡:“我知道你拿不出这么多钱,那就换一种方式来还。”
祁寄皱眉望着男人,似是不解,又带着明显的紧张不安,卷长眼睫如蝶翼般轻.颤,像是直刷在人心尖。
“怎么……还?”
可惜烟雾升腾而起,缭绕于两人之间,祁寄也就没能看到那双他一向视之为凶兽竖瞳的浅色眼眸中,那深藏的珍视。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长期兼.职。”
他只听见男人沉沉低笑了一声,语气仍是一贯的傲慢、自我、不着调。
和不容反驳的势在必得。
“陪我,一夜五万。”【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