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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斯的伤恢复得不慢,但跟他最初被捡到时受伤的恢复程度比,却远远算不得快。外人不清楚,田小森则是被担心的情绪占据了所有心神,不曾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比以往起得更早些,从一大串药包里拆出来一包,尽数倒入灶台边新买的砂锅药壶里。
砂锅药壶约摸两个巴掌大小,浑圆的壶身上一侧是小巧的壶嘴,另一侧是棍状突出的把手,盖子呈圆形的一薄片。
新壶还是干净的本色,田小森费了点劲才把里里外外的砂灰洗净,泡了半个时辰,又从早饭的白粥里匀出些粥水,倒入壶中煮了一会儿权当炼壶。
这样处理过的药壶才能真正用来熬药。
把药材倒入后,他往药壶中注水,药材还得泡过才能用,还有一味药磨成了粉,是快煮好的时候才加的,他把小药包放到一旁远离水汽的地方。
每一步他都极其认真地对待,就像当初给他阿婆熬药那样。
他家倒是有个老药壶,有的人认为这种老砂壶熬出来的汤药效果更好,可是那把老壶常年熬药,通体乌黑,阿婆那些药的药汁彻底沁入壶身,洗都未必洗得清。
起初田小森不知情,熬了几天药,黎大姐来看了才提醒他药效不同,同一个壶怕错了药性。他立刻就去买了一把新壶。
早饭是白粥,配菜倒叫田小森有些苦恼了。萝卜干这种散药性的不能吃,鸡蛋黄豆那些发物也不能吃——论理鸡血不该喝,糖也不该吃,上次却让希尔斯都吃了,田小森颇为后怕,好在希尔斯的伤没有恶化,不然他要更内疚。
可是咸菜吃了几天也该换了。
他站在小厨房里,就着微亮的天光四下里梭巡,视线忽然停在了老橱柜顶的竹筐上。
老橱柜是阿婆带来的嫁妆,看不出什么料子,上下一共三层,原先漆的颜色早掉得半分不剩了,裸露出来的是被灶烟熏出来的灰黑色,好些地方都有裂痕了。
田小森很爱护这些老家具,每一样都擦得干干净净。
柜脚和底下那层的柜门被上次的野猪血溅到,田小森清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柜门掰坏了,如今用绳子拴着用。
竹筐也是泛白的老用具,上次希尔斯不小心弄断了提手,干脆卡在橱柜和角落之间,当个放东西的托。这会儿里头放的是别人送来的玉米。
田小森捧下竹筐,除了玉米还有番薯,自从家里条件好了点,他就不再给阿希吃番薯了,在田小森的印象中,番薯那是艰难时果腹的东西,从小到大吃到怕,却忘了番薯做好了也可以是很美味的菜。
阿婆留给他的菜谱里就有一道拔丝地瓜——为什么会叫地瓜呢?一点都不像瓜。要不是阿婆教过,他还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呢。
屋里希尔斯醒了,第一反应就是看枕边,没见到人,动了动鼻子,也没嗅到什么气味。他坐起来拿过拐杖就要出门去,想起什么,又折返披上了外衣。
今天是个彩霞满天的天气,鲜亮的晨曦越过木窗棂,整齐地投入厨房中,将那道干瘦却挺拔的身影环在其中。
田小森低着头专注手中动作,小刀一点点地往下挫,将金黄饱满的玉米粒铲进大碗里。微抿的唇,时不时被烫到而缩起的指尖,稚嫩微动的尖耳,如此日常恬淡的侧颜却突然撩动了希尔斯的心弦。
田小森手一抖,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毫无预警地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高大的男人靠在他后背,甚至把脑袋挨了上来,耳朵尖处来回摩挲着,田小森的耳朵登时红成了小辣椒。
“好饿。”希尔斯哑声道。
“粥、粥熬好了,先喝点?”田小森动了一下,希尔斯没撒手,“我去给你盛出来……”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希尔斯隔着衣服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重获自由的田小森暗自松了口气,又有点小鹿乱撞的雀跃。
“你快坐下来。”由于希尔斯喜欢看着田小森干活,所以他们特地在厨房内侧靠门的位置放了张高脚凳,以免他站太久影响伤口愈合。
希尔斯从善如流,接了粥碗也不喝,反而招来田小森,手一抬,粥就喂进了田小森的嘴里。
早早揭盖晾着的粥此时正是最适口的温度,绵软顺滑,滋润了空荡荡的胃部。田小森早就饿了,可是小菜还没做好,又想等上希尔斯,便忍到了现在,谁知一眼被希尔斯看透了,半推半就地与他分食了一碗粥。
田小森觉得,今天的粥特别好喝,就着阿希的脸他能干掉一锅。
“玉米?”希尔斯偏了偏头,看见田小森的动作。
“嗯!”半碗粥下肚,他现在特别有力气,将锅里剩下几根玉米都捞起来,嘶嘶吹着气剥掉苞叶,再仔细地挑净玉米须。
希尔斯又站了起来,洗干净手,取过已经剥好的玉米,在田小森讶异的眼神下,连刀都不用,飞快地剥下完整的玉米粒。
“你仔细烫到了。”田小森伸过去的手被轻易地躲开了,希尔斯的动作极其利索,也不废话,三两下就只剩下了完整的一根棒子。
他接着弄下一根,“我的动作比你快。”
田小森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玉米是舶来品,本地种得不多,还是挺贵的,他这才是第二回吃。
最后剥下来的玉米粒足足装了一小盆,希尔斯又坐回原位,将田小森忙碌而灵巧的身影印在眼内。
田小森往玉米粒中加了少许精盐,拌上麻油就齐活了,早饭不用做得太复杂,这样不上火不重油,吃着挺清爽。
田小森还想做点番薯,却被希尔斯拦住了,“够了。”
田小森探头出去看看天色,把番薯放回原位,洗净手端菜进屋。
“朝霞不出门,晚霞走千里。今儿怕是要下雨。”他有点担心地里的豆子。
希尔斯吃着香甜的玉米,接话道:“我陪你去看看。”
“别,下雨天路上都是泥和水,你脚上还有伤呢。”田小森收回注意力,见希尔斯爱吃,整盘端起来拨进他碗里。
早饭刚吃完,淅沥沥的小雨就下来了,携着萧瑟之意密密匝匝地覆盖在大地上。
田小森披起蓑衣斗笠直奔地里去,怕湿了裤子他把裤脚挽到膝盖下,草鞋也换成了木屐。
嘎哒嘎哒的声音,是鞋底偶尔敲击到泥路上裸露的石块。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种雨虽然不大,却渗着寒意。村道上人倒是很多,随着雨势稍大,修水车的人都在村里暂时歇着。
不过雨具加身,也不太分得清谁是谁,就小孩们撒了欢,捧着大大小小的碗到处跑,说是帮大夫收集无根水。
小孩哪知道什么意思,反正凑够一小桶就能分到小零嘴,都乐着呢,个个顶着家里大人的大斗笠,差点撞到田小森身上。
“小心!”田小森扶了其中一个一下,小孩认出他,却不像以前那么避开了,反倒做了个逗趣的鬼脸,皮了一把。
田小森笑了笑,继续赶路。
快到的时候,突然道旁跳出来一个人来,田小森差点撞上,愣了一下。
“小森哥!我就猜到你会过来,我来帮你了。”张文阳探头探脑地望着来路,哟呵,那个番人没来么。
田小森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回去,我不用帮忙。”作为读书人不抓紧时间念书,来地里能做什么?以前接触少以为张文阳其人很有文人风范,现在才发现他多闹腾。
张文阳不服,他是跟着他爹出来的,他们家白菜地里糟了野猪,野猪个头小还没长成那种,村里人巡地的人见着用火把吓跑了。
今天他爹急着赶来整理,他趁机过来蹲守想见的人——经希尔斯整治,他至今不敢靠近田小森家。
可是田小森听了,更不认同,“你应该回自家地里帮你爹的忙。”
张文阳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待会儿就回了,我这不是想跟你说说话嘛。你老顾着那个番人,都比我这个读书人更不闻窗外事了。”
田埂上陆续有村民路过,跟田小森打招呼时探究的视线纷纷落在张文阳身上。
不远处有个牛棚,牛被牵走了,张媒婆在那躲雨,棚顶金黄的茅草盖得严实,一丝雨水都不漏,侧边又堆了不少草料,是以田小森没看到她。
田小森下地边走边归整田垄水沟,清掉田边水沟的落叶杂草。
张文阳就在旁边嘚吧个不停,“哎,李有志和李高升你还记得不?就当初跟李土根去你家找晦气的两个,听说出村路上不知怎的摔下山死了,有人说他们只是摔断几根骨头,是生生在底下没人救,两人又互相攻击对方,最后流着血晾死的,死的时候还掐着对方脖子。”
田小森动作一顿,张文阳绘声绘色的讲说让他不太舒服,便出声打断了他,“我知道了,别说了。”
张文阳悻悻然地拢了拢袍子的衣袖,嘟囔道:“讨厌的人没好下场不是该高兴么……”片刻他又想起了什么,嗓门又大了起来,“不是啊,小森哥,听说大家伙在他们尸体上搜出一些利器,跟河里害人那些一模一样的,都说是他们挖坑害人呢。”
田小森这才直了腰,“真的?”
“真的真的,珍珠都没那么真!”张文阳得了回应,决定言无不尽,“官府的人这两天会查,早晚出结果。他们也是活该,平时我们这几条村天天有人去镇上,就那两天没人外出,没人听到他们的呼救。”
张文阳想了想,“大夫说他们要是互相帮忙,熬一熬还是有存活希望的。”
田小森微微抬起斗笠,天色倒是有些敞亮起来。如果能顺利查清害群之马自然再好不过,恶人自有天收,虽说丢了性命有些严重,但意外的事,谁说得准呢。
田家院子里,希尔斯坐在雨中,眉目冷淡,雨水落到他头上就神奇地蹦了个抛物线,仿佛被什么挡住了,扬起线那么细的水迹,最终落入地里。
地里耸动着的藤蔓高兴地探出头来,迎接希尔斯赐予的些许力量和雨水的滋润,顺便把院子里的小菜地翻了一遍。
希尔斯在想,田小森以前买的那些菜籽,再不种就要放坏了。【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