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田小森一觉睡醒,天边已经黑透,床边的凳子上搁了一盏小油灯,灯光昏黄幽微,看什么都笼着模糊。
希尔斯推开房门,田小森循声望去,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却闻到夜风带来的皂角气息,还透着水汽的清凉。
希尔斯放下托盘,里面有一碗精米粥一碗白萝卜煮熏肉,还有一碗药。
田小森讷讷道:“这是你做的?”
希尔斯坐到床边,“嗯。”把调羹递给他。
田小森吃了几口,粥有轻微的糊味,但米是熟的口感很绵密。多久没吃过这么稠的白米粥了啊,他细嚼慢咽吃得很珍惜。再到萝卜煮肉,仅限于煮熟,远远谈不上美味,好在肉香萝卜甜,还能入口。
这种手艺不用问都知道是谁做的,田小森埋着脑袋说:“谢谢你。”阿婆去了以后,他生病都是自己硬扛的,再难受该干的都得自己完成。
家里有人,真好。
吃完了希尔斯把碗放回厨房水盆,田小森问:“白米是哪来的啊?”家里的早吃没了。
“李家的赔礼。”希尔斯端淡淡道。
田小森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李土根?赔礼?这个消息堪比太阳打西边出来。所以他下意识问:“你又揍了他?”
希尔斯:“……”
“没有。”那天亲自出手,无非是人多眼杂不想给田小森制造更大的麻烦。
田小森想了想,可能是族老和里正的作用。
他用床头的汗巾擦了擦汗,退烧之后闷出一身汗,他下床去煮水准备简单洗个澡。
田小森尚未了解,教训一个人有很多手段,无需动手、甚至不用露面。
白天他发烧睡下之后,希尔斯就回了祠堂。
不提李土根、他的老娘和他媳妇王荷如何争执,李家族老都不为李土根说话,墙倒众人推,李土根不但被迫遂了王荷的愿,还要吐出她带来的嫁妆。
王荷的娘家在当地颇为富足,但亲娘只是妾室,出身很不体面,她作为庶出的女儿也得不到善待。
亲娘死后,她被当家主母远嫁穷乡僻壤,给李土根这种混子当了媳妇。
她常年累月受尽欺压,才养成了如今的软弱性格。
族老们一锤定音,却还有诸多手续要办,签写放妻书,更改家谱,清点嫁妆……李老娘很乐意儿子休了这个媳妇,日后再娶个能干懂事生孩子的,但一听到退嫁就要撒赖。
王荷的嫁妆不算多也不算少,亲娘偷偷给她攒的三十两银子和一小盒首饰。
银子也就罢了,亲娘留下的首饰王荷是绝对要拿回来的,都被李老娘藏自己被窝里,隔三岔五拿出来戴呢。
不管如何撒泼耍赖,李土根和他娘一日还在村中生活,就越不过族老们和里正,不甘心也只能憋着。
只是今天耽误得太久,天色渐晚,许多事要等明日才能办。
王荷无处可去,只能回李家,众人觉得挨了训的李土根不会再犯蠢,便没有过多干涉。殊不知刚进家门李老娘就发难。
李老娘兜头甩王荷一巴掌,“赔钱货,敢联合外人害我儿子?!”
李土根阴冷道:“跟她废话什么,娘,把她弄死了扔河里,明天全村都知道她离家出逃淹死在外头。”
一句话语如同三九寒天的冷水兜头淋下。
短暂对峙间,院子大门传来三道规律的敲门声。
李土根不理会,正对大门的李老娘却看到木头门栓倏忽冒出绿芽,嫩芽疯长成藤蔓,顶掉了门栓。
——希尔斯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入这场秋后算账的。
他没有半句废话,招来待命了大半天的毒蛇,毒蛇们弹射而出,逮着那两母子的皮肉就咬。
十几条毒蛇的毒液注入身体绝对是噩梦般的遭遇,不消片刻李家二人便摔倒在地,止不住地抽搐,直到双目涣散、口溢污血。
希尔斯用禁言术封锁了他们的声音,不管他们如何惨叫都不会打扰邻居的安逸。
这是一场关于刑罚的默剧。
王荷瘫软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希尔斯略过一眼,藤蔓便游过去夺走了她掌心的纸条。
“我应下的事,自会做到。”他将纸条烧成灰烬,冷冷道。
王荷恐惧地注视着这个尖耳的男人用一团白光将濒死的李土根和李老娘救回来,再换不同毒蛇去啃食他们的生命。李家二人浑身污物,恶臭难闻,极端的痛苦撕碎了他们的表情,狰狞仿若厉鬼。
所谓生不如死,求死不能,不过如是。
希尔斯绕着他们悠然踱步,口中却发出诡秘的诵声,那是光明精灵的高洁与黑暗精灵的阴沉在希尔斯身上完美融合。
吟诵戛然而止,这个堪称恶意的魔法深深烙在了李家二人身上。
光明精灵赐予他们百病不侵的体魄,黑暗精灵降下来自深渊的噩梦。
用田小森可以理解的话来说,就是李土根和李老娘今后将会身强体壮无病无痛,但他们做过的坏事、对王荷下过的痛手,以及现在百毒攻心的报应,将以梦境与幻觉的形式伴随一生,恐惧与疼痛成为最真实的体感,周而复始地上演……
解决了李土根一家,希尔斯到山上溪流里洗了个澡,去掉在李家沾到的臭味,然后回到田家按王荷说的方法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可怜的王荷,看着比希尔斯和田小森都年长,被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那些精白米准确来讲,是王荷送的,还没正式和李土根断绝关系,说李家的赔礼倒也不出错。
月色半悬在夜空中,田小森点燃柴火烧了一锅温水,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擦了一遍,他爱干净,即便是入秋的天气,也要天天洗澡,不过平时没这么讲究,用冷水冲刷两下就好。
王荷最终顺利脱离李家,离开了村子。曾追随李土根闹事的另外几人变成了缩头乌龟,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闹事。
村里人对田小森倒是又熟悉了几分,看似窝囊的人也有硬气的一面,懂事对人留有余地。
大家也知道了他家的锯嘴葫芦是个狠角色。
这天是赶集日,田小森要去镇上买抄族规的纸笔墨,到驴车聚集地时,有人主动拉了他一把。
“别去,我昨天看见并头村的驴车坏了轴,没怎么修就拉出来了。”说话的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田小森走路热了挽起衣袖,被陌生人抓住露出来的皮肤,那股子热度让人特别不适应,他抽回手,“谢谢。”
今天只有两辆驴车,不坐并头村的,就只能坐水洞村的。
车上全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见他来了闲聊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但没有赶他下车。只是免不了被各色目光洗礼。
到了镇上市集路口,众人各自散去,远远的阿贵飞奔而来,兴奋道:“你可算来了!就知道你肯定要赶这个集!”说着硬把田小森留下拉进茶馆。
田小森忙问:“出什么事了吗?你别急。”
阿贵招手点了几碟花生米并一壶粗茶,“嘿呀,有什么事能比你的大。快跟我说说,那个李土根什么下场。”
田小森哑言,阿贵狡猾一笑:“想不到吧,这次我的雇主家帮了你大忙!”
田小森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阿贵道:“大有意思,我们家陈老师傅上回去你们村,半路上被别人撞了折了腿,还被对方讹诈的事,记得不?”
田小森点头,“记得。”
阿贵哼了一声,“那痞子就叫李土根。我家夫人护短,肯定不让他好过的。这回注定他要认栽。”
田小森彻底懵圈,许多蛛丝马迹都串了起来,就说呢,平日里自己跟长辈们几乎毫无交集,反倒是李土根,惯会逢迎巴结。怎么最后他高拿轻放,罚抄书就行了,连外来的阿希也没挨板子,只去当帮工。
反倒是李土根没讨着好,媳妇都没了,听说撞了邪差点没死在自己家里。
田小森自认问心无愧,听了这话反倒不安起来,“你们跟族老里正串通好的?这万一被发现呢?跟着规矩办我也占理,不怕他。”
阿贵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木头,混子找你麻烦时讲道理和规矩了吗?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你别想岔了,我们没出钱也没出力,只是管事的跟里正说周家准备雇你们村的地种甜豆,让水洞村挣大钱。”
他喝了口茶,“这么好的买卖,总不能让些不入流的东西搅和了是吧?隔谁都能想明白这个理。”
周家要和水洞村合伙做大事!
突如其来的大消息砸下来,田小森瞬间晕头转向,等回过味来,什么都明白了。
李土根撞周家师傅的马车不讹钱、找他麻烦,都是自作自受。里正和族老即便有所图,也是为了村里人的福祉。
田小森不是圣人,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李土根恶心人到那个份上,他默默地也想他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而他,阿贵说:“你是本事好人品好,别人才愿意帮你。”好人有好运就是这么个理,假如田小森也是偷奸耍滑之辈,谁都瞧不上,连顺水推舟的帮助都不会有。
“你告诉了我,会不会有麻烦?”
“当然不会啊。”阿贵一脸理所当然,“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放心,我有分寸。”
田小森大口灌茶,清冽的茶香醒了神,整个人一扫重负。
阿贵很待见他这样的个性,正直而不愚钝,笑道:“快给我说说那些天的精彩事。”
如此这般,侃完大山,田小森在阿贵的陪同下买齐了纸笔墨,本朝百业兴,文房用品也比前朝实惠许多。
买好了他还记得买布,阿希要建水车,衣服容易坏,得扯些粗布给他干活的时候穿。
阿贵提醒道:“梅姨让我转告你,趁空赶紧开荒林地,到时有你好处。”
田小森想起什么,问:“我让熟人也开荒行不行?”
“行,你看着办。”【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