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青色的天, 月光暗淡, 穿林而过的风似怪叫,呜呜直响。
时越跟在苏棠身后,一直没有出声, 因为她的状态实在异常,他不敢轻举妄动。
苏棠就好像得了失魂症, 意识不在,丢了魂魄仿佛只剩下一个躯壳。
他不知道如果贸贸然上前将人喊醒,会不会对苏棠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样的后果, 是他无法承受的。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时越索性按兵不动。
时越一直紧跟在苏棠身后,他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只是她的一举一动仿佛冥冥之中有着不一样的的目的。
时越耐着性子跟在她身后,而他身后跟着宓华容。
宓华容在身后啧啧称奇,他就没有见过时越这么被动的一面。
时越向来讲究效率, 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有这样蹑手蹑脚的时候。
宓华容看得惊奇, 也不由想到了眼前那消瘦小僧的身份。
大抵这就是传闻中能够医死人活白骨的活佛了凡了吧, 那张脸虽然因为失血过多所以看上去面如金纸, 但是不可否认她确实有着一张让人惊艳的脸蛋。
宓华容被人称为玉面将军,那张脸给他带来了太多的烦恼,甚至有的时候,他都在想要不要给自己的脸划上几刀。
可是不可否认,每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宓华容的审美已经提高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步。
但是, 眼前这个活佛了凡着实让他惊艳,这才是他觉得惊讶的地方。
宓华容见过的美人不少,但是像对方这样美得那么绝艳脱俗。
宓华容边感叹,边紧跟着时越的脚步。
这条路实在不好走,若不熟悉的地形的人来没走过远就会被打退堂鼓,没有人会想到这山里的羊肠小道里还藏着一条这样蜿蜒曲折的路。
山路其实不好走,可是苏棠却好像有人指引一般,每每遇到需要转弯的地方,她总能惊人地绕过然后继续往前。
在这样十八弯的山路,如果不是苏棠在前头引路,时越甚至没有办法发现这里还有这样一条山路。
走在前头的苏棠不知疲倦地一步步往前走着,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如葱削的指尖上流出鲜红的血珠。
可是她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上的伤痛,她只是盲目地往前走着,周身的环境压根就不在意,或者说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引导着她往前根本顾及不到身上的伤口。
这血滴落在泥土之中,每一滴血落下在石头上,落在泥土里,落在他们走过的脚下,时越边走边觉得奇怪。
这伤口的血,流得有古怪。
不仅仅是他,就连身后的宓华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宓华容对血的味道是最敏感的一个人,在他手中死去的人已经多的数不胜数,他知道如果才能迅速杀死一个人的同时喷涌出大量的鲜血。
同时,他也知道该如何杀鸡放血般,一点点的让对方看着自己体内的血液一点点流干,最终直至失血过多而亡。
可是,也正是因为他很清楚,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看到手指间流出的血液,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正常人中,如果口子不大的话其实很快就会凝血,所以宓华容在放血的时候,还要时不时记得再划一刀,否则的话那血流着流着就停了。
可是对于苏棠却不一样,她的血自从两人找到她的时候就一直在流。
而且就宓华容这一路的观察来看,她的血没有丝毫减少的趋势,甚至维持在一个诡异的匀速状态中。
宓华容是落在两人之后的,他看着地上殷红的血浸透在泥土之中,跟着这血一路往前走着。
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哪怕他跟丢了,也能跟着这一地的血迹找过来,或者说,找到最终要去的地方。
宓华容不由打了个寒颤。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时却突然有了种害怕的感觉,这种感觉的出现时因为他刚刚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想。
他很想努力否认掉自己的观点,但是看着地上三步必见的血迹,他忽然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苏棠的血,与其说是受伤流的血,还不如说是她故意在用自己的血在引路。
这源源不断却又均匀落在地上的血,把后来者引向前方,好像在给人留下引路的标记。
可是,问题来了。
宓华容非常确定,这整片山谷之中,除了他们的人还保留着行动力,匈奴人已经全员都陷入了瘫痪,别说一战之力了,就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而时家军已经得了时越的命令,不得离开原地半步,他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那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苏棠还要留下这样的标记,仿佛好像是在引路后来者。
除非她要引来的根本就不是人。
宓华容脸狠狠一抽,像他这种弑杀如命的人来说,从来不信任何东西。
不信命不信佛不信教,他为一相信的就是自己。
在他看来,什么活佛什么得道高僧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所以他向来对这些嗤之以鼻。
但是眼下这么诡异的场景,宓华容觉得他的世界观似乎有些崩塌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鬼
宓华容不信邪,大步追上前方时越的脚步,他倒要看看,今天对方到底是人还是鬼
此时已是午时,正是一天之中最阴气猖獗之时。
天空中像是洒了一层墨汁,黑乎乎的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苏棠就这样摸着黑还能在这样弯弯绕绕的山谷之中行走,这一路上没有停歇,终于走到一处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跟在她身后的时越也赶紧停了下来,后来追上的宓华容也顿了顿。
他与时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静观其变。
夜风呜咽,吹得树影像是恐怖的鬼影,在这样的夜里,魑魅魍魉尽数出动。
苏棠面前有个巨坑,似是天然形成的坑形,不似凡力能够打造而成的。
而此时,那个巨大的坑中横七列八躺着的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他们的眼睛圆瞪,更让人觉得背后发凉的是,他们不管怎么横倒在地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齐齐望着夜空。
目眦欲裂,看上去极其狰狞。
这些尸体看上去死了并不算久,风一吹,甚至带来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们的死法不尽相同,有的快刀斩死,有的却是被鞭挞而死,更有的妇人在死前遭历了惨绝人寰的才死去。
这些人,他们每个人单独拎出来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更何况现在所有尸体都被丢在这个巨坑之中。
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这些人的伤口有的已经开始腐烂,说明死去的日子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可是他们不用靠近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这股腥味让人闻了觉得异常不适。
时越远眺,发现那巨坑里泥土的颜色仿佛是暗红色的,这是被血液浸透了才有的血色。
可是,明明这些人都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流出那么多血
宓华容天生胆大,时越更不是常人,两人却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了凝重。
这一切的一切,都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在山谷之中,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匈奴人,他们的脸上还留着惊恐的神态,让旁人见了都不由觉得害怕。
可是,观察周围,他们想出一个一个造成这幅场景的可能,但是最后都被他们一个个的推翻。
最后得出的那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可能就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中的关键人物,就是带他们来到这,此时正呆呆望着巨坑中的尸体的苏棠。
时越听到了苏棠那句低语,他比宓华容想得更多。
如果说,今天匈奴人尽数丧失了行动力,甚至让对方精锐大减,这件事放在战场上,他们就算要达成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是,造成这一切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们眼前这个看似的瘦弱的小僧手中。
这样的人不是敌人还好,若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那么匈奴人的下场就是他们的明天。
宓华容漂亮的眉头一皱,“故弄玄虚,这是人是鬼让我来会会”
说着,他便拔剑想要往前冲,却被身旁的时越一把拦下。
“别出声,先看看她怎么做”
宓华容被拦下,不得不只能听时越的话按捺住性子,看看苏棠究竟要干什么。
面前巨坑里的诡异场景,若是常人看到了这样的场景,甚至一秒钟待不下去。
可是在场的三个活人没有一个是胆小怕事的,以至于此时的场面陷入了一阵微妙的僵局之中。
苏棠双目无神,双手合十,盘腿坐在巨坑面前。
时越与宓华容两人呆在暗处,苏棠完全忽略了两人的存在,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两人一眼,她抬头望着面前的巨坑,嘴唇微微噏动,脸上的表情飘忽,似入魔怔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该放手了。”
“一定要人死你们才甘心吗”
“我死,行不行”
时越与宓华容两人站在苏棠的身后的距离不算近,而且苏棠说话的声音极小,站在后面的他们根本听不清苏棠在说什么。
时越只是能从侧面看到苏棠的嘴微微噏动,但是至于她究竟在说什么,却不得而知。
他看得懂唇语,但是必须是说话人站在他面前,让他完完全全能够看清对方说话时嘴唇动的过程,这个活本来就是个精细活,更何况现在他的位置不大好,只能看到苏棠微动的嘴唇。
他隐约能从侧面看苏棠的嘴唇读出一两个字,拼拼凑凑起来大概是
人死,才甘心
时越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就见苏棠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开始诵经。
说实话,在场的无论是宓华容还是时越,都不是会安安静静听别人诵经的那种人。
可是,当他们听到那诵经声时,两人明显能够感受到一股清凉从脑门上灌顶而下,原本因夜深所以有些混沌的脑袋立刻清明了许多。
仅仅只是一小短诵经声就能是人耳清目明,这才两人之前的认识里,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所谓的得道高僧所谓的超度,但是经他们所见,无一不是江湖骗子。
苏棠的诵经声有着如此神奇的功效,若非是当事人亲身经历,就算是旁人说得再天花乱坠都不会有人相信。
这种事情只有切身感受,一切胜过千言万语。
现在,时越基本确定了,这次的事情真的和眼前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僧有关。
在渭城那次,时越见识了当初传说中的那些奇景,他也知道此人有些道行,但是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只以为当初渭城那次已经是全力之下的结果。
若只是那样,时越可能还不会太放在心里。
毕竟在绝对的武力之前,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结果的影响其实不大,所以他对苏棠整体评价只是有些门道的佛门之人。
但是,如今匈奴人的下场几近全军覆没,这还是不动一兵一卒的前提下。
子不语怪力乱神,时人对这些事的态度大都秉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时越他自己是绝对不信的。
可是苏棠的出现,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
她的能力,在渭城那次,绝对没有完全体现出来。
这一次,才初露峥嵘。
这样的人如果站在他的对面,这对于他来说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对于这种潜在的威胁,如果不能完全降服,那就直接抹杀。
苏棠就好比一个,如果放在身边的话,没有人知道她什么可能会爆炸。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场抹杀。
身旁的宓华容脸上失去了惯有的吊儿郎当的笑容,听着苏棠的诵经声,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周身气息的改变。
原本玄烛高挂时,夜半雾蒙原本温度低,让人觉得分外寒凉。
但是此时,一阵阵阴风刮过,仿佛有什么穿过他们的身体,从四面八方朝这边涌来。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好像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风,但是那股风透体而过,这种感觉让人非常难受,那股寒意仿佛钻进骨子里,从骨子渗出的寒意,那是透骨的冰凉。
宓华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的,哪怕他连屠三城之后,他也没有丝毫类似害怕的情绪,心中早就被杀戮的快感所填满。
也正是那一战,他一战成名。
人屠将军的名号越传越远,也自那之后,宓华容发现了屠杀的快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有过这样诡异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温度,原来是与鲜血的滚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的是死人的温度。
那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寒意,连他这样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对于他来说影响都那么大,更何况是普通的士兵,只会影响更大。
宓华容可以对敌人冷酷无情,但是他会对他的兵非常爱护,若是苏棠这样的人出现在战场上,那将对他们的造成巨大的影响。
这个影响甚至可能会让他们丧命。
宓华容一想到这,看向苏棠的眼光立刻变了。
这样的人,必须死。
宓华容和时越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率先道“将军,此人不能留。”
时越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只是他伸手将人拦了下来,“不急,再看看。”
宓华容不解,“此人若不除,他日必成心头大患。”
两人的思维不可谓不一致,看到苏棠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如果苏棠真的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那将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敌人。
也是基于这点,宓华容索性将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可是,他没想到时越竟然不同意。
按道理来说,时越应该默许他的行为,这不仅仅是关于他一个人,而是关乎整个军队胜败的事情,而且很可能是对方不需要费一兵一卒他们这边毫无抵抗力的惨败。
这种情况,他不相信时越想不到。
“将军,这是何意”
时越微微蹙眉,他想起在渭城时,当他看到苏棠对天说的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可能不简单。
但是这种不简单,给他的感受却不是不存在危险性。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将苏棠放在心上的原因,苏棠的存在让人心了,他却下意识忽略了这种不同。
一个让他觉得没有危险性的人,这实际上才是最大的可怕。
时越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根据理性判断直接将威胁到军队生死的存在直接抹杀。
时越生平第一次有了犹豫。
要知道他无论做什么事,哪怕是当初决定走上这条可能众叛亲离的道路时,他都没有半点犹豫,但是在这件小事上他的心底却有了一丝的动摇。
时越缓缓收回拦住宓华容的手,“再等等看”
这话刚说完,就看到苏棠倏地睁开了眼睛。
诵经声倏地停止,两人站在一旁都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突变,连喧嚣的夜风都一瞬间噤声,此时山林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这场面怪异到了极点,像是沸水烧开前的平静,仿佛都什么被压抑到了极致,就差最后一步就要爆发了。
“我死了,你们能安息吗”
因为环境太安静,所以苏棠的话顺利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
两人第一反应是她知道了两人心底阴暗的想法,可是几乎是马上,他们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因为从始至终,苏棠的眼光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在她刚刚说那句话时,她的眼神一直死死盯着天空上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和她对视。
宓华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什么破事
在他们看来,这一片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可是苏棠这句话不是对他们说的,那就是对鬼说的
“这太邪门了”
宓华容皱着眉,越发觉得这件事太不寻常了,他突然不想杀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小和尚了。
他身上藏着的秘密看上去好像可多了,直接把人杀了那么不好玩了,留在身边慢慢把她的秘密一点点的挖掘出来,这才是无聊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宓华容这样一想,立刻就乐了,他也不喊打喊杀了,反而双手抱胸看着面前的苏棠,非常期待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总感觉,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时越站在旁边一声不吭,他紧紧盯着苏棠,他在想她刚刚的那句话
她死了,“它们”才能安息
时越想不明白,大步上前,一直走到了巨坑的边缘。
宓华容不知道时越为何突然走了上去,却也跟上了他,两人走到巨坑边缘,看着坑里一群死不瞑目的尸体,时越的眉头一直紧蹙。
他们现在的位置站在了苏棠的不远不近的地方,能够看到她的脸,却不会引起她的注意。
或者说,她的注意力从来就没有在他们身上。
苏棠望着天空,脸上有着深深的疲倦,但是眼底却是一片慈悲。
这种眼神,时越只在她一个人身上见过,那是一种浩大,是能包容万象的广博。
在苏棠的眼中,人在世上走一遭只不过是在人间借了一具躯壳,生死只是一个轮回,这一轮回的结束只是代表着这一世的结束,并不代表着未来的中止。
前世今生就是一个圆,轮回存在,天道好常在。
苏棠望着天空,不由苦叹“你们何必执着”
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轮回来后轮回去,生生世世轮回过。
这一世不公,可是下一世不一定不公,如不信因果,那边只是苦苦执迷不悟。
徘徊在不属于他们的人世,对这世间还有所留恋,那便成了因,若还执念不知轮回,那便将酿成恶果。
苏棠最不愿意的就是看到这样的结局,这一世苦过了,何必下一世再苦呢
更何况,若执念太深甚至连下一世都将不复存在。
一世太短,轮回太苦。
她长叹一句,又望向天空。
时越顺着她的眼神抬头往上看,发现此时的天空之中黑得不可思议。
那不是纯粹的墨黑,已经不能单单用颜色来形容。那是暗到了极致的黑,仿佛天空中的皎月和明星散发出的光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天空中没有丝毫亮光。
宓华容也发现了这个,不由啧了一声却没有开口。
苏棠久久凝望着天空,与之对视,良久之后才苦笑一声,又道了句“何必执着”
说完之后,苏棠便没再理,深吸口气后,又闭上了眼睛。
她让人不必执着,可是她自己也跳不出执念,所以这件事最终无解。
“它们”有他们的执着,她也有她的执着,就看谁最终执着到了最后。
苏棠又开始诵经,只是这一次,两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嘴里所念的经文发生了变化。
他们两人听到苏棠这次的诵经,没有了刚开始那次灵台清明的感觉,可是正是因为没有任何感觉,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说明,这次的经文他们听不懂,或者说是不需要听懂。
往生咒超度那些滞留人间的冤魂,枉渡那些心中有执念的怨鬼,让他们往生路上一路前行,不要在留恋人间。
上次在渭城,苏棠以身为坛,超度了渭城上方的冤魂;
这一次,她故技重施,试图化解这些枉死的怨鬼心头的怨气,送他们过奈何桥。
只是这一次的难度,比起上一次的难度要难上许多。
苏棠刚刚在山头的时候,没有办法,只能行那下下策,用自己的血唤醒了这些的滞留在这片天地的冤魂。
把血为媒介,借她身上的精气助它们一臂之力,借力给它们力量现行。
以怨止怨,以恶制恶。
当时这样做,是万不得已才这样为之。
这种借力给怨鬼的事情,一旦把握不好度,就好比无知的幼童拿着一把可以伤人的利剑,一不小心伤害了别人的同时,也会伤害自己。
苏棠就是那把利刃,她把自己借给了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让原本只是徘徊在此地看着仇人却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的冤魂们,有了能够报仇的一臂之力。
是她给了他们这股力量,这股力量能够帮助他们复仇。
让那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把他们无辜虐死的仇人,尝到他们临死前所经历的痛苦。
他们所经历的死亡瞬间,几乎是同等甚至是加倍还给了他们的仇人。
所以在场的匈奴人无一不露出了濒死前的恐惧的表情,因为他们确实经历了一次死亡,而且是彻彻底底的死亡。
能够感受到刀在身上割过的痛,能够感受到血液一滴滴流出体内的凉,还有能感受到生命一点点的失去。
那是一中看着自己由生向死的恐怖过程,这都是那些冤魂曾经经历的所有。
如今,借着苏棠体内强大而纯粹的血脉之力,那些冤魂成了有了利牙的怨鬼,可以将自己身前所遭受的痛苦一一还给了自己的仇人,他们恨不得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仇恨就像是恶魔的果实,一旦尝到了甜头,那么在想让他们放弃,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苏棠当时放血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造成的后果。
所以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又想方设法将他们招了回来。
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也是苏棠之前变得如此虚弱的原因,她肩头的箭伤是一回事,但是更重要的是,她不惜牺牲了自己的寿命将已经快要尝到鲜血滋味的怨鬼们召唤回来。
一旦那些怨鬼以牙还牙,成功将那些匈奴人害死了,那么他们身上就会背负一笔人命的业障。
那些匈奴人固然该死,但是不是死在他们的手里。
他们身上担了那么多条人命,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完完全全清白的人,他们可以说都是死有余辜。
但是,他们有千千万万种死法,但是绝对不是死在复仇而来的冤魂手里。
如果,苏棠放任他们复仇成功了,匈奴人真的经历了人世间最残酷的死法,可是最后,对于苏棠来说可能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那些原本就无辜的百姓而言才是真正的伤害。
所以苏棠不能放任他们复仇,她以寿命为代价,在最后一刻将灵力发挥到了最大限度,束缚着那些怨鬼,将那些他们召集了回来。
怨鬼们眼见着就要复仇成功,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功败垂成,这个结果对于他们来说就好比就差了临门一脚,但是却被人拉了回来。
他们自然万分的不愿。
他们开始闹,开始反抗,开始与苏棠进行拉锯战。
苏棠此时的状态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临界点了,所以怨鬼们占据了上风,她被他们带到了这里他们的死亡之地。
在这里,他们的力量会发挥到最大,尤其是午夜时间,此消彼长,苏棠对他们的束缚力自然而然就会降低。
苏棠被带到这,可以说是被半强迫着走到了这里,于是有了时越与宓华容之前两人看到的那一幕。
当苏棠真正走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思绪就已经恢复了过来,看着死在这里的人们,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是,他们想报仇,她想让他们放弃报仇。
两方就形成了持久战,在这对峙,企图分出个胜负出来。
在旁人眼里看来,苏棠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说是诡异,没有人知道她此时正在经历什么。
苏棠选择的路,其实是一条孤独的旅程,无论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有多少,但是最终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苏棠在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所准备了。
闭上眼睛,她继续念着佛经。
她劝别人不要执着,实际上她自己才是最执着的那一个。
既然她招惹了他们,那么她就要固执到底,让他们所有人都能放下心中的执念,了无牵挂地去走那条属于他们自己的黄泉路。
黄泉路上无往生,只有放下才能一身轻松地上路。
可是,那些枉死的冤魂怎么可能是这一两句往生咒就能超度的呢
如不是心有执念,不甘凭什么他们平日里积德行善,最终却落得这样横尸野外的下场。
他们不甘
他们不愿
他们心中有恨
所以这一来一回,苏棠睁开眼睛,脸上微微一抽,往前喷了一口血。
鲜红的血液顺着翘尖的下巴留下,苏棠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缓了好一会,苏棠抬起头,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上扬。
她大笑出了声,道“如不醒悟,便不信因果;如不信因果,便不闻佛法,生生世世尽在婆娑。”
“如今,佛不渡众人。”
“我渡”
最后一句,犹如金石相击铿锵有力。
苏棠说完,伸手将那半插在肩头的箭一把拔出,那喷涌出的血液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
倒吸一口冷气,苏棠稳住身形坐稳,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念咒。
那喷涌出的血液落在泥土中,渐渐形成了一朵血莲,在这血莲之中,隐约还有金光浮动。
只是待人自己看过去时,那道金光又复而不见。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朵血莲逐渐成型,颜色殷红得让人觉得妖冶。
时越与宓华容两人站在一旁,从始至终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宓华容深受震撼,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人能在如此境地之下,还说出那句“佛不渡人我渡”的壮志豪言。
他一直以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哪怕是时越也仅仅只是他的上司,是武力高他一等,所以他不得不臣服。
但是,就在刚刚,他有一瞬间忍不住想要跪下。
就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面前瘦弱的小僧身上迸发出强大又让人忍不住想要跪拜的魅力。
宓华容回过神之后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苏棠面前那朵血莲,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已经决定了不杀她,甚至他还要好好保护她。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必须要好好珍惜,杀了这一个,那可就真的没有下一个了。
宓华容扭头偷偷看向旁边的时越,刚刚是他想要将眼前这人给杀了,是时越给把他拦住了;现在位置互换了,如果时越起了杀心,那么他将不予余力地拦住他。
他可舍不得这么有趣的人就这样死了。
就算死,也必须死在他的手上这样才好玩。
时越知道宓华容在偷偷看他,但是他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面前的苏棠。
苏棠在渭城之内做的事,曾经有影卫将其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录在册,整理成了一份档案放在他的案头。
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但是,很多时候,别人怎么说那是一会事,但是自己亲眼所见与从旁处道听途说的,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时越永远不会忘记刚刚她脸上的笑容,那是豁达之人的通透之笑,眼中的无奈痛苦与艰辛,都化成了最后那一声吼。
面前的小僧与他何其相像
国将不国,民不聊生;国不救人,他来救
时越一生中遇见过许多人,但是那些人与他身份上都有着天然的阶级性,在他身边的人之中,身份或高于或低于他,从来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能与他相平。
他一直都是俯视看所有人,但是这一次,他想要平视眼前这人。
她是他的知己知音,在很多方面他们两个不谋而合,曾发出同样的呐喊。
时越的眼神微亮,他想起刚刚那一幕,那将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苏棠脸上挂着笑,眼神坚毅,手上的动作干脆,狠狠地一把抽出插入右肩的利箭。
鲜血喷涌而出,风中吹来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但是那时候,苏棠脸上的笑,是当时最耀眼的存在。
血莲成型之时,苏棠似有感应,又换了中咒,站在旁边的两人顿时感觉到了一阵阵阴风刮过,两旁的树也被怪风吹得沙沙作响,树影狰狞,似血盆大口要将人吞噬。
时越与宓华容不是普通人,自然不会被这些唬住。
但是那风越来越剧烈,苏棠念咒的声音却一直不急不缓,那血却汩汩流出,汇成了一朵殷红妖冶的血莲。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血莲绽放得越灿烂,其中隐约的金光越明显。
狂风大作,两人站在坑边看着巨坑中的尸体死不瞑目的惨状,他们张大的嘴巴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风越来越大,若他们不是功夫在身的人,很可能早就被这风吹倒了。
而风眼最中心的地方,苏棠依旧岿然不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
时越敏锐地察觉到了周身的风速渐渐变慢了,那树叶噼里啪啦打在一起狂响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直至最后,那风声最终消散在山林之间。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原本上放宛如浓墨的夜空此时乌云消散,露出了皎洁明亮的圆月,旁边的那些闪烁的星星在远方交相呼应,一闪闪得绽放着微光。
好比雨过天晴,现在是云开见月明。
时越抬头望着天空中久违的明月,他深深吸了口气。
旁边的宓华容没有时越那么好的定性,见状大概也猜到了,这一场无声的博弈之中,最终是以苏棠胜利告终。
苏棠过了许久,这才停下嘴里念的咒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上空,毫无血色的唇勾出了一道微小的弯弧,身前的血莲不知何时已经渗入泥土之中,隐去了踪影。
这一切,宛若一场梦。
梦中的鬼力乱神终于到了梦醒时分。
苏棠望着上空,那处在旁人眼中明名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却朝着那微微笑道“阿弥陀佛,如不闻佛法,便醉生梦死,生生死死驻足红尘。”
“金得闻佛法,如梦方醒。”
“这一路,走好。”
“阿弥陀佛”
苏棠说完,一阵柔风吹过,拂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那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立刻停止了。
苏棠深吸口气,垂眸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再抬眼时,眼底又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慈悲。
“你们该走了。”
苏棠双手合十,开始诵经
下辈子,希望投个好人家;
拿摩观世音菩萨,愿人人喜悦吉祥;
拿摩观世音菩萨,愿世界和谐美好;
拿摩观世音菩萨,愿法界清宁永和。
宓华容往右一瞥,立刻瞪大了眼睛,“这”
原本横七列八倒在巨坑中死不瞑目的尸体,在苏棠的诵经声中,在毫无外力的作用下,一个一个都闭上了眼睛。
他们,终于能安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合一,后面两天的合一大肥章
开学事多,终于修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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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已经三章合一了
我之后会尽量补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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