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天,苏棠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高台。
自从上了这高台之后,她便滴水未沾粒米未碰,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她那么好的定力。
底下有人开始抗议,质疑声越来越大,可是高台上的苏棠依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有百姓开始怀疑苏棠装神弄鬼,原本就不算深厚的新任岌岌可危。
“他就是在故弄玄虚!”
“活佛了凡不过是浪得虚名的人,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救我们!”
“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
……
在质疑声越来越大,场面即将失控的时候,苏棠耳朵微动,突然睁眼望向远方。
“时机,到了——”
整个喧闹的场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有人手里拿着的臭鸡蛋还没有来得及丢出去,手停在空中,场面一度滑稽。
苏棠遥望远方,自上了这高台后第一次起身,用仅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终于来了——”
百姓被苏棠的一句话镇住,等回过神来却收敛了许多。
苏棠不说话不动的时候,她有那么好的定力,可是众人没有。
他们明知道苏棠有办法却不说,就好比明知道有一座宝藏在自己面前却不能动,更何况这还是事关自己人命的大事,这种感觉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们,已经让他们发疯了。
他们已经疯了,想要怂恿更多的人和他们一起疯,用形式压倒苏棠逼她说出解决之法。
可是现在苏棠醒了,她不用说话,缓缓站起俯视底下的百姓苍生,那身出尘绝艳的气质就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跳梁小丑只能荒诞谢幕。
此时,老大夫被人搀扶着走上前,刚刚他拦不住众人被人推到在地,现在被好心人扶起,脚下不停打颤,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底的问题。
“大师,您说的时机……到了吗?”
“到了。”
苏棠回应道,说着眼神看向底下的百姓们,眼神中充满了慈悲与祥和,丝毫没有受到刚刚那出小插曲的影响。
像佛祖一直笑看着世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苏棠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她的态度始终没变。
这才是大师的风范,这才是高人的风度。
众人为之折服。
“大师,请您救救我们吧!”
异口同声的话语中饱含了众人最真切的恳求,他们的眼里是孺慕,是信任,是怀揣着最高的敬意。
苏棠望着他们,轻声道:“能救你们的不是我,不过那个人……已经出现了。”
说着,眼神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在人群中的甲寅。
按她来时的时间来算,时越就算没有到渭城也是在渭城附近,更何况昨天已经有人发了密令,这道她放出去的密令就好比是一道美味的鱼饵,现在鱼儿终于上钩了。
宿命中,她这一世要和他纠缠一辈子的人,也终于要出现了。
他的心愿,她必须无条件地满足。
如今鱼儿上钩,可是钓鱼的姜太公也不得不入世,去蹚这一滩乱世浑水了。
苏棠心底叹了口气,这真真是身不由己啊。
不过眼下的耽误之急就是解决这件事,其他的事日后再说,经过这一天的等待,想来大家也都等急了。
苏棠闭目细听,风中传来远处的马蹄声,而且数量不少。
她等了那么久的人,终于来了。
苏棠回神,然后深吸口气,开口道:“你们命不该绝,或者说是必死之局中藏了一线生机。”
底下的人闻言一齐地抬头望着苏棠,可苏棠却抬头望天,似乎与天空对望,也不知对谁说道:“这么久以来,你们……也该解脱了。”
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却无端让听者胆寒。
苏棠口中的“你们”,究竟是谁?
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苏棠缓步下楼。
苏棠听着那由远而近越来越明显的马蹄声,有种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要达到目标的诡异快、感,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像是要破壳的种子再也抑制不住冒头的尖芽。
心底涌现的那股异样的兴奋,让苏棠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们终于要见面了啊——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她给他准备的礼物呢?
苏棠下楼穿过人群,所到之处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看着她一步一叩朝着城门走去。
众人跟在苏棠身后,看着她跪拜前行,有样学样也跟着她一步一跪地艰难前行。
“这一跪,跪天。”
“这一跪,跪地。”
“这一跪,跪生。”
“这一跪,跪死。”
……
随着苏棠的动作,天空中的黑云愈发浓郁,仿佛这百里内的黑都在渭城的上空中聚集。
黑得浓郁,甚至连阳光都无法穿透。
“啪嗒——”
第一滴雨,透过云层而下。
这是自从怪病发生以来,下的第一场暴雨。
这场雨来势汹汹,好像是老天在哭泣,为这座城池而哭泣。
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却抹不去众人脸上的惊讶与差异。
要知道,他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暴雨!
这小半年来,渭城从一座北行路口上的第一座大镇,如今变成了只进不出的死城,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像是被抛弃的死亡流放之地,就连阳光都绕道而行。
这段期间,也就只是下过零星的几场小雨,可是那点小雨累计起来也只是聊胜于无的水源,他们心知肚明,如果在这样下去,哪怕是没有病死的人也会被没有水而渴死。
这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场暴雨,就好比寒冷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给人无限的希望与温暖。
苏棠淋着雨嘴里念着,动作不停。
百姓们顾不得享受这场雨,看着苏棠前行的动作不停,他们也紧跟上去。
虽然这场雨来得突然,可是他们却隐约察觉到了这场雨之所以降临,多半是因为苏棠的缘故。
他们不知道苏糖葫芦里卖的药,却也学着她的动作跪拜前行,动作间比起之前更加虔诚与真挚。
在大雨中,一道道人影已然模糊,但是为首的那个却脚步不停,一直前行,身后缀着的人紧随着她的脚步。
若是有人能从高空中往下看,那将是极其震撼的一幕。
暴雨滂沱,可是众人的脚步不停,一直往前。
一开始他们不知道苏棠究竟要去哪里,可是等城门口时,透过大雨看到城门巨大的轮廓时,他们终于知道了她的目的地。
苏棠步履不乱,嘴里念念有词,这一路跪着走到了城门口。
身后有人远远在喊道:“这城门不可能打开的!”
“不,它会开的。”
苏棠望天,仰头看着天空,闭上眼睛接受大雨的洗礼,侧耳倾听暴雨声中,那道清晰可闻的突然停下的马蹄声。
“这城门是圣上下旨关的,不可能……”
最后一个字还没喊出口,就看到那紧闭了长达小半年之久的城门,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隙。
在众人的眼中,那条缝隙由一条线逐渐变大、变宽,最后——直至城门大开!
城门外的世界其实还是那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山依旧是山,树木依旧是树木。
只是往常他们不会放在眼里的景色,时隔半年,终于再次看到的时候,不少人顿时热泪盈眶。
外面的世界与城内的世界不过是一门之隔,可是之前仿佛隔了阴阳、隔了生死,那么的遥远,他们被困在必死之局中等死。
如今,那怕门外依旧是重兵把守,可是他们心底已经异常满足了。
他们原以为自己至死,都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这一切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变化,都是因为一个人。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看向为首的苏棠,他们现在已经彻底信了,他们毕生最虔诚的信仰如今已经尽数奉献给了她。
哪怕是再无恶不作的人,真正见过的炼狱之后,都会向往光明的希望。
而苏棠,正是代表着光明!
天降暴雨,城门大开,帮他们找出怪病的源头。
这一切奇迹的发生都是因为她。
而此时是全场的焦点的苏棠却平视前方敞开的大门,迈开脚步,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身后有人想要阻止,之前他们不是没有试过强行突围,可是无一都被城门上的士兵乱箭射死,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城门,更别提这样大刺刺的走出去。
没有人看到,在暴雨中苏棠眼角流下的眼泪,混着雨水,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跌落在这片土地上。
“再等等——”
苏棠流着泪,呢喃道:“再等我一下,我这就送你们上路。”
暴雨之中没有人听到她说的话,更没有看到苏棠的眼泪,也不知道她一个人面对了多大的绝望与恐惧。
慧根让她拥有了洞察生死的能力,可正是因为对生死格外敏锐的洞察力,苏棠需要承受常人无法感同身受的巨大绝望。
就好比,这半年来渭城之中死于非命的人不计其数,以至于最终凝结成了着浓郁的死气,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的绝望深渊。
他们死前有多痛苦,死后无法甘心轮回,凝结成死气,无数怨鬼汇集于此,苏棠虽然看不到但是却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与怨恨。
苏试图感化这些无□□回的怨鬼,以一己之力,让这无数的灵魂化了怨气重回轮回之道。
毕竟,她之所以能破局也是因为这渭城之中暗藏着的一线生机。
冥冥之中,在这浩瀚的死气重重中蕴含着生机,也就说明,她能够救这些活着的人人,那么她也能够救更多死去的人。
只是过程,可能有些痛苦罢了。
苏棠说完,感受到那雨水中夹杂着的无尽绝望,心也直坠坠地往下沉。
她能感受到它们临死前的痛苦,它们在宣泄,它们在哭泣,它们的痛苦旁人无法得知,只有她才能感受到。
苏棠打起精神,“你们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这句话也不知是对谁而说。
雨势越来越猛,大雨打在人的脸上又重又痛,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吭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只见苏棠突然大步朝外走去,一直走跨过了城门,走到了城外。
城内城外,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东边下雨西边晴,城外不仅没有下雨,而且还很是非常好的大晴天,艳阳高照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沉沦。
苏棠稳了稳心神,抬眼望去,看向那个坐在马背上的青年。
时隔三年,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她依旧那么狼狈不堪,而他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
这几年来,苏棠从一开始那个瘦弱的小和尚,渐渐长开成了,那张绝艳的脸上只有那时候的几分隐约的影子了。
可即便如此,时越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尘封的记忆苏醒,他看着面前瘦弱的僧人,穿着一袭破旧的僧衣,额头上鼓起了一个青紫的大包,身上湿漉漉的看起来好不狼狈。
说起来,苏棠现在的模样却是不太好看,可是时越却没有丝毫轻视之心。
苏棠看着站在阳光下的时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模样,在他身上她能感受到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
可能这就是系统选择他当愿主的原因,那股气,这么多年来,她就只在他一个人身上见过。
也难怪,气运加身的人通常就受到许多偏待。
时越的长相得天独厚,加之那身与众不同的气质,看向那双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睛会让人无端的害怕。
那种感觉就好像被扒去身上的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
所有的一切小心思都能被他一一洞察到,所有的小动作在他面前都无从藏匿。
苏棠这是第一次直面时越,清晰而强烈地感觉到时越的强势。
他是一个很可怕的男人。
苏棠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和时越捆绑在一起,跟在他身边,未来的日子顿时只觉得一片黑暗。
可是只有完成他的心愿,她才能在系统的命令下夹缝求生。
原本以为她做好自己分内事就行,直到真正见到时越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多天真。
这样的男人,他缺什么吗?
不,他什么都不缺。
他现在就好比是一只困在浅滩的龙,他缺的只是时机,只要时机一到,他就会一飞冲天!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成龙。
这句话说得就是他。
两人相互打量,谁也没有开口。
一城墙之隔,城内下雨城外晴,这种奇景放在平时那可是值得人们口口相传的奇事。
可是现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之下,却没有人注意那么多了。
城门明明大开,但是没有一个人冲出来,他们只是站在门口徘徊着,静静地看着门外的情况。
时越有些意外,率先开口:“你算准了我会来此?”
第一个问题就是如此犀利。
苏棠也坦率:“是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不需要绕弯子。
时越又追问,“那你等我来的目的是为何?”
“为了这一城的百姓。”
“哦?”时越坐在马背上,问道,“此话怎讲?”
“如今只有您能救渭城了。”
时越极其短暂地笑了一声,笑声又轻又快,似有若无。
只听到他问:“那你说说我该怎么救?”
苏棠将她在城内的发现简而明了地说完,其实不用她说,时越手里应该早就有了这件事详细的起因经过。
“现在重要的是要将柏和兰运到城内,我相信这对于时大将军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吧?”
苏棠紧紧盯着时越,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是让她失望了,时越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接着问道:“柏和兰运入渭城容易,可是那么原本就生病的人,该怎么治?”
这一点才是最为关键的。
“我找出了这种病的传播方式,接下来各司其职,治病的事应该交由专业的大夫去做了吧?”
“各司其职?”
时越玩味这个词,看着苏棠似笑非笑,所以——
他这是在向他投诚?【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