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的路上，我看到两个护士推着一个浑身裹满纱布的人，急匆匆地在走廊跑着。
脚步声与滚轮声远去，画面与幼时的、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隐约重叠在一起。
我迈开步子往前走去，白色的灯光照得我有些眩晕，一粒粒黑色光点在眼前浮现。
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那些黑色的光点又消失了。
我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去。
病房里，赵煦凉躺在床上，没受伤的那只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看到我进来，她把手机往旁边随意一丢：“怎么这么快。”
我没搭理她，关了灯摸索着上了床，准备睡觉。
“喂。”过了一会儿，赵煦凉叫了我一声。
“嗯？”我还没睡着，翻了个身，不小心压到手臂上的伤口，疼得我哎哟一声。
她却显得格外紧张，甚至可以说是不合乎常理。
“是不是哪里难受？”说着，她按响了床头的按铃，“叫护士过来看看吧。”
“别，我没事。”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动作，只能后知后觉谴责道，“你有毒吧，按那个干嘛。”
护士很快就来了，打开灯看了眼，给我胳膊上抱着的纱布拆下来换了药。
我没住过院，不知道会不会在医药费账单上多加一些服务费。
如果要为此多付钱的话——赵煦凉还真是坑了我一把。
护士离开时贴心地关了灯和门，窗外还有人家亮着灯，可能是刚下完暴雨的缘故，空气格外清新，吹进来的温度也比以往要凉一些。
我吸了吸鼻子，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被单往上面拉了拉。
赵煦凉坐起来，使劲儿伸着胳膊，把窗户关上。
“冷吗？冷就过来，我身上暖和。”
她把手机调成照明状态，照得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惨白。
“你跟刚认识的人都这么开玩笑？”我皱眉，没来由地一阵烦闷。
“啊？”她愣了下，随即笑道，“别人？多说句话我都不乐意。我就想和你好。”
那时候我还没明白话中的含义，只当她少年心性，愿意跟认识的成年人交朋友，好显得她也是个大人。
我没再多说什么，问道：“我订个七点的闹钟行吗？上午八点有课。”
“别吵到我。”她撇撇嘴，把照明按掉，病房里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你不用上课吗？”我刚从高三修罗场挣扎出来，每天六点钟上课的恐惧依然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之中，所以问了一句。
“用啊，”听着声音，她应该是摘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每天七点有早自习，不过我不去。”
我默然，高三冬天凌晨五点多钟下着雨夹雪我都没想过不去上课，瞧瞧人家活得多洒脱。
我决定闭嘴睡觉，至于明天的课，能醒就去，醒不了就翘了，除了刚开学就翘课影响不好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还是被闹铃吵醒的。
病房里回荡着我很久以前就喜欢听的天空之城的旋律，我看了一眼赵煦凉那边，她用被单蒙着头，还在睡。
去水房洗了把脸，我又出去买了两人份的早饭，回来的时候病房里已经热闹了起来，五六个年轻人围在赵煦凉床边，床头上放着果篮。
他们穿的衣服实在有些时髦，以至于我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校服，被修改得凸显个性。
赵煦凉戴着黑框眼镜，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显得更像一个好学生了。
“给我买的？”她探了探身，把面前的染着不明显黄色头发的少年推到一边，抬起没有受伤的胳膊，朝我伸出手。
我拿起一杯豆浆，插好吸管递给她，那群比我小大概两三岁的高中生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一条路。
“煦凉姐不爱喝豆浆，尤其是这种从路边摊买来的，太脏了。”靠在窗户旁的少女突然说道，话语中的敌意让我皱起眉头。
“你闭嘴。”赵煦凉狠狠瞪了她一眼，又看向别人，“都滚回学校去，别在这儿烦我。”
她这话说得更加不客气，我有心想要提醒一下这么凶容易被孤立，转念一想这跟我没关系，喝了一口豆浆。
下一刻，她竟然直接从我手里把豆浆抢了过去，在我诧异的目光中挑眉：“不是给我的吗？”
对，是给你买出来了一份，可是这杯我已经喝了一口，还有一杯新的……
现在的高中生真是奇怪。
我把毫无用处的说辞咽回腹中，不经意间看到那个被赵煦凉凶过的女生。
“煦凉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是你的朋友。”她委屈巴巴地看着赵煦凉，赵煦凉轻飘飘的一句“去给她道歉”，让那女生红了眼眶。
“不用了。”我无意于欺负一个小女生，但显然我的话没有赵煦凉的管用。
那个女生还是走到我面前，声音委屈得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在各种奇异的目光下，我明知道不是自己弄哭的她，却还是有一种欺负小姑娘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我去上课了。”我匆匆撂下一句，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豆浆，近乎逃似的离开。
去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护士告诉我，与我在一个病房的病人早就付过钱了，总共是一千二。
她一个高中生攒点钱不容易，再说了，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用微信把钱给她转了过去，走到门口的正好碰上那几个同样往外走的高中生。
“喂……”头发有些泛黄的少年叫住我。
要给那女生找回场子？
对面有六个人，要是动手的话，我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好在这儿是医院大门，真有个什么好歹的，至少还能抢救一下。
“那个……”那黄毛少年上前两步，挠了挠头发，好像在思考什么，嗯啊了半天才说道，“大哥慢走。”
“大哥慢走。”别人也跟着说道。
就连那个差点在我面前哭出来的女生都朝我笑了笑。
三个问号都不足以表达我此时的懵逼。
这是在……打招呼？
虽然我的头发因为懒得洗头剪得特别短，穿的也是贪便宜从地摊随便买的男装，可是我的胸真的有那么小？我的脸也没那么棱角分明吧。
不过我没有解释，生怕他们改口叫我大姐。那也太老了点儿。
回到学校，我先去寝室拿了课本。
一般来说南大的寝室都是六人一间，我们这边有个退学的，所以只有五个人，剩下那张床铺用来堆放杂物，比别的寝室要稍微宽敞一些。
“哟，老四回来啦，快让老夫给你算上一卦，看你昨晚彻夜未归上哪儿浪去了。”老三躺在我的床铺上玩手机，一看见我就跳了起来。
我们寝室的妹子都比较糙，说什么名字太长记不住，直接按年龄排了顺序，平时就以序号相称。
老三就是之前给我姻缘木牌的那位，乍看上去知书达理眉清目秀，像个文化人，平日里却神神叨叨，张口老夫给你算上一卦，闭口老夫看你印堂发黑，对神婆半仙之流深信不疑。
“去去去，离我远点。”我闪身避开她的熊抱，把手往口袋里一摸，“得，你那牌子怕是落在教室了，等上完课我去拿。”
昨天抱着管子往下爬的时候，我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干那事儿还抱着书，又不是嫌命长了。木牌可能随手夹到书里面了。
“老三，你的煎饼。”老大拿着两份煎饼进来，扔给老三一份。
“好嘞，谢谢大姐。”老三看见吃的马上放过我，又坐回我的床铺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吃一边看手机。
老大今年二十了，是我们一起推举出来的寝室长，热情爽朗，人也温柔，一开始寝室卫生都是她抢着干，过了两天我们过意不去，商量着弄了个值日表。
据她自己说，原本去年上了个三流大学，结果发现那个学校实在太破了，退学又回去读了一年高三，这才考进了南大。
我们寝室退学的那个姐妹儿就受了她的刺激，退学考清华去了。
“你吃了没？”老大又问我，“要不这个给你，没加葱花香菜。”
“吃了。”我走到床铺前，把老三扒拉到一边儿，“往旁边坐，我找课本。”
老三屁股都不抬，往旁边挪了两下，把床单蹭下去了一片。
“老二和小五在食堂吃炸串呢，她俩早上没课，估计等会儿还得回来。”
老大刚说完，小五那丫头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到我眼睛一亮，神神秘秘地把门关上，插上插销。
小五年龄最小，是我们五个人里面唯一一个还没成年的，性子活泼跳脱，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我们都把她当妹妹宠着。
“四姐！”她小跑着来到我身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脸上全是崇拜的神色，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出名了！”
“啊？”想起昨天办的那事儿，窗帘说不定还在窗户外面挂着呢，我手一抖，书又掉回床上。
老三像是一只闻到肉味的狼，手机也不看了，把脑袋凑过来：“老四咋的了，快说快说。”
“四姐她……”小五卖了个关子，神秘一笑。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砸门，老二特有的东北口音响起：“干啥呢干啥呢，你们一群人整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呢，咋还给我堵外面儿了！”
老大起身把门打开，按照以往老二那暴脾气，肯定得问是谁锁的门，这回她却没顾得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面前，伸出双手往我肩膀上猛拍一下。
“不愧是我们寝室出来的，三层楼搁那都敢往下跳，牛逼啊小老妹儿！”【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