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亭子里除了满满的金光,就只有北静王一人。想必人手都在暗地里护着的。
黛玉稍稍抬手示意明怡等侯在亭子外面,自己进了去。
两人之间隔着一大紫檀璃案,长椅上妥帖地披了猩红洋绒。
周围有特意移来的花卉,正泛发着芬芳,正中间又带几缕垂纱飘扬。
郊区的亭子可没这些花样,这定是经过细心装扮才成的。
黛玉心中有了计较,北静王对这次会见怕是精心准备、思附良多。
而黛玉刚刚走过去,就看到北静王头上依次冒出金灿灿:『玉儿走路的样子真可爱!』
她脚步顿了下,有些好笑地坐下,锦绸衣摆蜿蜒出水波般的叠痕,一行金字就一个一个跳到自己衣裳上:
『玉儿坐着的样子真可爱!』
黛玉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北静王,就见他的面上是一派正经,正微微垂首晃动着手中的玉杯。乌黑的发稍垂下一缕,挡在他锋利的眉眼前。
完完全全是一副冷淡矜贵、目不斜视、丝毫没在意自己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黛玉错觉,她总觉得自己看过去时,北静王摇动玉杯的动作僵硬了许多。
黛玉稍稍弯起眉眼,倾身端起茶杯,果然又看到一行金字噼里啪啦跑了过来:『玉儿喝茶的样子真可爱!』
她忍不住在心里笑叹一声,这会实在是喝不下去茶,刚刚将茶杯放回去了,下一刻就见熟悉的金色大字跳跃着:『玉儿的手指头真可爱!』
这还是黛玉的第一次见到心语这么丰富的人,满亭子的金光灿灿,接连不断地跑出来。
黛玉毫不怀疑,自己做一个动作,对方就会心潮澎湃地夸自己一句。
“不知北静王找我来有何要事?”黛玉总觉得北静王会半饷不开口,还是自己先发制人问了一句。
水溶难得犹豫了一会,他的指尖在玉杯边缘绕过两圈,果断看向黛玉直接挑明:“林家,现在站在我这边。”
这算是黛玉第一次和北静王面对面地对上视线。
不同于他心语的热情活泼,水溶的眼眸颜色较常人更深,在光下越发的深邃。配上他那一身堂皇的朝服,倒显得积威莫测。
而水溶只撑着对视了一瞬后,又飞快将目光收了回去。他只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玉杯,像是要将它看出花来。
不过在黛玉眼中,他那边登时爆发出万丈光芒!从浅金到深金的心语喜狂乱舞,在空中地上案前到处跑来跳去。
黛玉眨了眨眼,先不去看那过分活跃的心语。她沉吟了两瞬,思路飞快地连接重组。
林家作为巡盐御史,简在帝心,本是完全不需要参与皇子间的斗争。
不过也由于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总会有人试图事先拉拢。这次想必是有人招收不成,便下狠手。
前一段时间父亲繁忙母亲病重,自己差点就被托孤送到贾府,这都是幕后之人报复的手笔。
不为他所用,便为他所杀。*
甚至自己那个才满三岁的弟弟......黛玉想到这里,又念起缠绵病榻的母亲,手心下意识攥紧。
她本就聪慧,如今更是一点便通。本来以为一切的天灾,原来都是人祸!
“林夫人已无大碍,林大人的事情我也都解决了。现在林家是安全的。”水溶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淡淡的安抚。
黛玉抬眼就看他微微皱起眉梢,语中难得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我会庇护林家。”水溶将玉杯放下,对着黛玉的眼睛一字一句作出了保证。
而他头上是一道深金色的大字,正一个一个缓缓冒出来:『我也会庇护你。』
黛玉微微颔首,她阖眼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下自己的情绪。
现在想来,父亲之前的那封信,变化的字体,怕就是暗示自己林府开始倒戈。
“秦可卿是我二哥的孩子。”水溶怕她再想太多,干脆将目的说出来。想起贾府对秦可卿做的事情,他眉目更显冷冽。
这可是个大消息。黛玉挑起一边眉梢,哪怕先前有了猜测,现在也着实有些吃惊。
而二皇子当初是被视为太子的人选,温良恭敬。而后一朝被废,除名判刑、举府下狱。
没想到秦可卿是二皇子逃脱了的孩子,怪不得她卧室有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
那她岂不就是郡主了。黛玉回想了会几年前的惨案,转瞬又想起贾府。
“贾府知道的。”
北静王像是看出黛玉在想什么。他嗤笑了声,语调压低,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冷漠:“不然一个从养生堂抱来的弃婴,怎么能成为宁国府的儿媳。”
当初估量势好百般求娶了,现在为了和那一位投诚,竟然敢把手伸到这种地步。
水溶的眼神微微冷了下,深藏的暴戾倾泻而出。他抬起指尖弹了弹玉杯,发出“叮”的一声,眼底闪过刀光剑影般的血腥。
“贾府......要害可卿?”好歹是自己外祖母家,黛玉的话在舌尖绕了两下,回想起秦可卿在病床上的模样。
她思绪飞快地转动:不一定是明害,也可能是折辱,然后再逼迫她自尽,贾府就能脱身而出。只要瞒得好,就能最大程度的两边不得罪。
这会忆起贾珍唤自己外甥女、送来见面礼的时候,又想起他捧着礼物小心翼翼向秦可卿示好的时候。
黛玉有些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把刀。
水溶端起玉杯喝了一口,将眼里的暴戾压了下去,这才点点头道:“我只要林姑娘在明面上稳住她心情,剩下一切我都会安排好。”
“这事背后有人盯着。只等天香楼建成,我会让她假死脱身。”
黛玉答应了,又微微转了下手腕上的念珠,思绪一时摇摆不定。
注意到北静王的视线投过来,黛玉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念珠,很好看。”
水溶看黛玉贴身带着的鹡鸰念珠,连目光都软了下来。
他难得多话得温和道:“开了光的念珠被称为治愈圣品,长期带着对身子自有好处。”
他这幅堪称温柔的模样,被下属看到了定会高呼中邪。
难道这念珠也是他送的?黛玉摸了摸这在安定寺上得到的佛礼,试探性笑了声:“可惜这不是圣品。”
北静王像是噎了一下。他甩了甩袖摆,有点懊悔地补充:“其实也差不多。”
而他头上,深金色的大字正在拼命跳着:『是啊!这就是圣品!』
黛玉这下真是有些吃惊了。安定寺被称为京中第一大寺,出了名的不沾权贵,以平衡各中势力。
而北静王竟然能在里面有所动作,这简直能称得上是深藏不露。
不过更深藏不露的是,他居然在那时候就策划给自己送东西。北静王究竟是怎么对自己产生这样巨大的好感?
她稍稍扫过满亭子的光辉,各种金色连成一片,简直能晃花了眼。黛玉稍稍阖眼,轻揉了下额角。
她现在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过一段时间、忘记了什么。
“林姑娘怎么了?”闭上眼睛只听声音,黛玉倒是能察觉他声音里隐藏的紧张和关切。
“无事,眼睛疼。”
“眼睛疼?怎么眼睛又开始疼了?不是嗓子干涩吗?”水溶有些担忧地移了下位置,问话脱口而出。
自己对外说是着凉,北静王是怎么知道是嗓子疼的?黛玉以手扶额,挑起一边眉眼看向水溶。
北静王懊恼地“啧”了一声,他英挺的眉梢都皱了起来,随即低了低头抿起嘴角,恨自己一时关心则乱。
半饷水溶才微微抬头,正好对上黛玉的探究的目光。
黛玉真的是好奇,北静王是怎么对自己的一切都事无巨细掌控在心。
她眼也不眨地看向水溶,将疑惑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睛里。
而就在对视这几秒中,黛玉眼睁睁地看着北静王面上还是平淡的矜贵,而他的耳尖却一点一点、慢慢红了起来。
那一小片的红色在白皙之中分外突出显眼,很快又飞速地蔓延到整只耳朵,不一会儿就在黛玉目光下变成血玉一般的红色。
对方沉稳淡漠的外表破碎了,露出其中面红耳赤的真实模样。
看到这一幕,黛玉不知为何,也觉得自己脸上一热。她敛下眉眼,不好意思再直视对方。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水溶有些仓促地低下头咳嗽了一声。他端起玉杯一饮而尽,借着袖子的掩饰狠狠揉了一把自己耳朵。
对于自己一紧张耳根就会红的毛病,北静王简直称得上深恶痛绝。
“林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水溶难得狼狈地转移话题,突然远远的一声呼啸传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嘎——嘎呜!”
一只红毛绿头的鹦鹉扑腾着翅膀冲着亭子飞来,边飞还边热切的欢呼,像是见到了主人一般的激动。
北静王面色直接失措了一瞬,他紧了紧玉杯,浑身肌肉紧绷,连头上的字体都变了颜色: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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