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拂落入水中。
她睁大了眼,无数层层叠叠奇异而虚幻的低语在她耳畔响起,诡异而扭曲,像是带着无尽恶意。
噗通——
罗拂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噗通——
诅咒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形的蠕虫,似乎想要钻进罗拂的脑子里,将她的灵魂与生命啃食殆尽。
噗通——
然而它料错了一点,那就是世上再没有比罗拂更污秽而邪恶的妖物。在她血管内流动着的,除了人类的血液之外,还有比邪恶更邪恶、比扭曲更扭曲,如同汇聚了从过去到未来的全部生命的全部恶意的淤泥!
噗通——
无形的寄生虫就这样被吞噬了,没有带出半点波澜。然而带着神性的“寄生虫”的吞噬,却让此刻不过是筑基期的罗拂感到了消化不良,脑袋如同爆炸般地疼痛,神智迅速向着深渊滑落。
噗通——
一息的时间,五声心跳。
在她沉入河道的瞬间,那来自于神灵的诅咒便被罗拂吞噬,反哺己身。
但代价却是陷入沉睡——在被重重敌人包围的此地。
事情似乎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哪怕在掺入了一个神灵的情况下。
罗拂并不害怕自己会死于一群食人鱼之口,因为她本就是不死者。哪怕太阳熄灭,地球爆炸,整个银河系都崩溃了,她也能漂浮在太空里,去寻找下一个宜居星球。
可如果她是在昏睡中被一群食物分尸的话,那说出去就有损威严了。
于是,在落入河道、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秒,罗拂褪下了自己左手上的异星中枢,丢出水面。
“律令——”
戒指模样的异星中枢将一脸懵逼的虞风怀中的速记本砸飞,无数的地图与符箓从速记本中飞出。
时间在这一瞬间缓慢到了极点,以致于让罗拂将每一页每一张符箓上的每一笔,都看得清清楚楚。
叮——
反弹飞至半空的异星中枢,在空中旋转着,发出了清脆的嗡鸣。
飞扬的符箓自发地开始形成一个奇妙的灵力场,将此地、此段河道笼罩于内。
“——此地生物,即刻陷入沉睡。”
足有十米高的立体灵力阵图扩张开来,那繁复叠加的灵力场笼罩下来,鲸吞着整座城市的灵气,强硬地维持着罗拂的律令法术!
虞风应声就倒,而那些张牙舞爪的人鱼们,也如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掉入河道。
远处响起了海法师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但罗拂却露出了不屑的笑意。
一群海鲜,不怕睡着了被人剁了吃你就冲过来啊!
给自己清理出了一个能够安心睡眠的环境后,罗拂满意地陷入沉睡。
她放松了身体,沉入河底,缓缓闭上眼。
这一刻,她的记忆在被吞噬的神性诅咒下翻滚起来。
·
罗拂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一些本该被时间长河彻底淹没的事。
……
曾经的罗拂,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受罗家的待见。事实上,当她还是一个只会摇摇晃晃地在地上走路的小胖墩时,她也曾是被整个罗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因为她的母亲爱她,而她父亲深爱着她的母亲。
她有一个完美的家庭。
而她则是这个完美家庭里的完美的女儿。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年幼的罗拂自然而然地觉醒了惊人的直觉,发现了隐藏在这完美之下的虚假。
所以某一天,小小的罗拂来到她那有着虚假的完美的母亲面前,拆穿了这一切虚假的表象。
“妈妈,爸爸是不是害怕你?”小罗拂问道。
那时候,抱着刚满一岁的罗澜的章文静,僵硬地看着她,就如同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小罗拂有点受伤,可她仍然坚持问道:“妈妈,你是不是害怕我?”
空气中一片沉寂。章文静蓦然站起,胸膛起伏不定,就连肩膀都有着微微的颤抖。
但小罗拂却依然没有停下。
“妈妈,妹妹真的是妹妹吗?”
……
那一天,年幼的罗拂没有得到答案。
……
后来,慢慢的,罗拂发现,随着罗澜的长大,章文静竟渐渐不再害怕她了,于是自以为一切恢复了正常的罗拂,也逐渐忘记了年幼的那些问题。
直到有一天,对她向来只有流于表面的温柔的母亲,笑着问她要不要去游乐园。
……
“真的吗?!”年幼的罗拂惊喜非常,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崽一样围着自己的妈妈打转,“妈妈和爸爸要带我去游乐园玩吗?!”
“当然是真的。”美丽的贵妇人笑着看她,神色亲昵极了,但哪怕这样的亲昵神态再如何自然,她也没有伸手碰过眼前的小女孩一下。
年幼的女孩自然无法靠自己的理智分辨真情假意,但来自直觉的预警,却让她犹豫了起来:“可是……真的可以吗?我可以去游乐园玩吗?”
女孩凝视着贵妇人,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恶魔!
这一刻,贵妇人心头沉甸甸地压着纠缠的惧怕与怨恨,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
“可以。”贵妇人的笑淬着毒,轻描淡写的语气下是刻骨的恨意,“当然可以。”
·
关于人类罗拂的前半生,在十岁那年便算是告一段落了——鉴于人类罗拂只不过活了二十六年,所以这个分段貌似还算合理——但遗憾的是,关于她前半生那三个最重要的、最关键的问题,她都没有得到回答。
于是理所当然的,关于人类罗拂的后半生,有这样一个同样重要的细节,也被她忽略、进而遗忘了。
……
曾经有一段时间,小罗拂遇见过各种奇葩的倒霉事。
平地摔是最低级而平静的事故,吃东西时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过敏而进医院是她的日常,甚至就连跟父母走散遇见人贩子,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了——是的,在某个时间点来到之前,小罗拂从没想过自己十岁时的走失事件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她一直都以为这只是倒霉而已,就好像有什么讨厌鬼盯着她,时时刻刻给她的日常使绊子而已。
后来,在被刘姨捡回孤儿院后,她也还是过着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日常,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罗家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来到了西水县福利院的缘故——她的霉运竟日渐减弱了,慢慢的,就连她自己也要记不起来她曾经有多么倒霉过了。
但刘姨看见她的目光总是很忧虑。
她总是会问起小罗拂的父母是谁,哪怕今日得到了答案,但过些时候,她还是会问同样的问题;她还会问小罗拂平时有没有感到奇怪的地方,有没有感到自己与他人不一样的时候,哪怕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但一种无形的忧虑一直环绕在她身畔……
年幼的罗拂有时候会对这样太过紧张她的刘姨感到奇怪,有时候又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从刘姨当年捡到小罗拂的时候起,她似乎就一直这样紧张,就好像她知道些什么罗拂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后来,罗拂捡到了一个小女孩,并自告奋勇地翻字典,给这个小女孩取名为刘轻影。
又后来,时间慢慢过去,罗拂与刘轻影都长大了。
有一天,当罗拂准备离开西水县,去海城的大学求学时,刘轻影这小姑娘神神秘秘地将她拉到了角落,神神秘秘地将一串檀木手串交给了罗拂。
“罗姐姐,这是小影子送给你的升学礼物哦!一定要好好保管才可以哦!”
“这个……这不是刘姨前段时间做好的——”
“呜哇啊啊啊啊!才不是!这可是小影子用打扫院子的‘工资’,从院长妈妈手里换到的礼物!”小姑娘很不服气,“这全都是小影子的功劳!!全都是!!!”
罗拂笑了起来:“是吗?小影子这么厉害?”
小姑娘得意点头,道:“没错!所以罗姐姐要好好珍惜小影子哦!像我这么可爱的宝宝,如果被别人拐走了是不会还给你的!”
罗拂忍不住大笑,把这个小朋友搂紧怀里揉脑袋。
而直到罗拂离开西水县福利院的那一天,刘姨才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檀木珠串上,微微笑着。
“小拂,这是可以为你带来好运的珠串……千万别弄丢了它。至少在你三十岁之前,千万不要让它离开你。”
……
画面于此定格。
时间在此停滞。
……
在罗拂作为人类的那二十六年里,命运的痕迹似乎一直如影随形。
如果世上有什么是命运,那么这一定就是命运!
如果世上有什么是命中注定,那么这一定就是命中注定!
——但是,有一个意外发生了。
罗拂成为了不死者。
……
但这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
·
漂浮在河道底部的罗拂有一瞬间的清醒。
她睁开眼,目光穿过平静的深流,望见了天空上高悬的太阳。
可她很快又在不甘被吞噬的躁动神性的影响下,再度沉睡。
·
罗拂看到了更久以前的故事。
而这些,都是因为神性扰动了因果线而被呈现在她面前的故事。这是一些关于萨曼莎的故事,也是一些关于西水县福利院院长刘竹韵——又或者可以叫她帕尼亚法师卓拉——的故事,更是关于罗拂真正的父亲的故事。
这些被命运早已谱写好的故事,都由命运告诉了她。
但是在命运之外的那些故事,她却依然无法得到答案。
而什么是命运之外的故事?
——不死者。
这就是跳出命运的故事。【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