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爸很早就病了,怕你担心一直没告诉你。”
“上周他在泰国晕过一次, 正好你们提前回来, 昨天过来做了复查。”
“这次他也不想让我告诉你, 但我想来想去, 还是让程儿姐给你打了电话。”
“鹿哥, 他真的”
简言每说一句,陆时亦的脸便沉一分。最后,陆时亦打断简言, 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
“什么病。”他问。
“肺癌。”
“到哪个程度”
简言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 盯着脚面,很久才用麻木般的声音答“晚期。”
一瞬间,无数与简大勇有关的画面从陆时亦脑海深处浮现而出甩着三层肚皮跑的简大勇、死皮赖脸劝他的简大勇、吃面条吃的唏哩呼噜的简大勇、见到师兄怂的一句话都说不出的简大勇
这么看来, 简大勇好像真不是一个好人。
可世上有句老话, 叫祸害遗千年。这个祸害怎么就要走了呢
陆时亦感觉心脏不停地往下沉, 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失重感和恐慌感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滴血液之中, 带着这副身躯往下坠。
这时有只手拉住他的小臂, 将他从失重中拉了回来,并安慰似的在他手腕内侧蹭了蹭,“我给他安排最好的医院。”
“谢谢,”陆时亦摇摇头,反手紧紧扣住薄谦的手,似是想从他那边汲取一些力量,“但是不用了。”
简大勇这个人,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简单且直白,执着的可怕,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为了把陆时亦拉进车队,死缠烂打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他如果连陆时亦都不告诉,就说明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想到这些,陆时亦一股心火窜上来,转身抬起拳头便向身后的墙砸去。
还好薄谦反应快,在他碰到墙壁之前,伸出手垫在了他拳头落下的位置。
“噗”地一声闷响,陆时亦想收手已经晚了,薄谦手心顿时红了一大片。他先是皱眉地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拿下薄谦的手捧到眼前,“没事吧”
“没事,”薄谦抽回手,摇了摇头,“勇叔还没醒呢,你不能再受伤。”
陆时亦心知刚才自己确实太冲动,如果手真的受伤,肯定会影响练习和比赛。
他又小声和薄谦道了次谢,薄谦道“别说这个,医生出来了。”
简大勇晕倒时简言就在身边,所以送来的相当及时。程幼婷、周旸和陆时亦薄谦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见到医生,一群人全都围了上去。
这种场合医生见的多了,但仍忍不住露出悲悯的神色,隐晦道“现阶段保持病人心情最重要,尽量别刺激他,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
那意思就是没得救了,能好好活一天,就好好活一天吧。
“这个我们肯定能做到,医生,”程幼婷像没理解上来似的,声音里竟染上一丝哀求之意,“您还没说怎么治疗呢,先化疗一个疗程”
“已经扩散了,”医生叹了口气,“化疗和不化疗留的时间差不多,与其在医院里遭罪,不如让他做点想做的事。你们家属也都看开点吧。”
说完,医生推开拦在他面前的程幼婷,径直离开。若不是周旸架着,程幼婷可能会直接瘫坐在地上。
这些人里,简大勇几乎全都瞒过了。简言都是前段时间无意撞见父亲咳血才知道病情,而程幼婷和周旸比陆时亦知道的要早一些。
陆时亦脑子空白一片,没法怪罪他们的隐瞒,走到病房外,透过玻璃,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简大勇。
接着他走到仍靠墙站着的简言面前,拍了拍简言的肩膀,“谢谢你告诉我,否则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他想再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临出口发现那些话语是如此苍白且无力。
“我不等他醒了,”陆时亦放下手,转身,“别告诉他我今天来过,就让他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吧。先走了。”
“你去哪”程幼婷问。
“回家拿车,”陆时亦阖上眼睛,顿了顿才睁开,眼底闪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然后训练。”
大赛前剩下的时间,陆时亦几乎全是在赛道上渡过的。
第二天程幼婷等人也过来了,和他一起训练、讨论、改进。所有人脸上表情都是相同的认真和坚定,似是对arrc的奖杯势在必得。
只有在某个瞬间,或是想喊简大勇调数据,或是想找简大勇商量战术安排的时候,才会望着不知名的方向,怔上片刻。
也许是休息几天积攒了些力气,第五天简大勇也出现在博驰。程幼婷眼眶立刻红了,想说“你怎么不好好在家休息”
记起陆时亦的叮嘱,出口前硬生生转成“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不是有点事么,来晚了,我给你们赔礼道歉,”简大勇把一堆餐盒放到赛道边,冲陆时亦招招手,“小鹿,先别愣神,快来吃好吃的”
“嗯。”陆时亦闷闷地应了一声。
吃饭的时候,简大勇与平时无异,该说说该笑笑。大家只能配合着他笑,用饭噎下所有的心酸。
简大勇被他们弄得特别纳闷,他“嘶”了一声,“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低头扒饭,我点的菜不好吃吗”
“好吃”一桌子人异口同声。
“好吃个屁,就会糊弄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简大勇还是咧开嘴,笑的很开心。
有了简大勇的车队跟前四天完全不同,训练中少做了不少无用功,针对性也强了许多。
尤其是简大勇以前有过亚洲赛经验,对六个国家、六个比赛场地的赛道十分熟悉。这些年赛道也许有维护和翻新,这些小细节简大勇全都记下了。
为了这次arrc,他可以说是准备了半辈子。前几天他没过来,也没歇着,而是把这些年收集的资料、观察出对手的优缺点都归纳了一遍,写成了一本厚厚的笔记,交给陆时亦。
他说是让陆时亦自己悟,不能总等着教练掰碎了喂给他。其实陆时亦明白,这更像是交代遗物。
把毕生心血,和最后的寄托,都交给了他。
从那天起,陆时亦怕看笔记的时间不够,便不再回家住。他和薄谦申请了一间职工宿舍,白天训练,晚上研究笔记到凌晨,第二天爬起来摸上头盔继续赛道走。
连看门的大爷都直砸吧嘴“小伙子,你这么拼干嘛,不累啊”
“不累,”陆时亦笑了笑,重复道,“心之所向,不累。”
一直到出发去泰国前一天,陆时亦才回了趟家。
当然他主要是为了回去收拾东西,护照和衣服之类的全在这边,顺道看看薄谦。最近薄谦时常去博驰俱乐部找他,他不是在赛道上就是在去赛道的路上,两人都没好好说上一句话。
在这个节骨眼上,面临着初次参加亚洲级大赛的压力,和简大勇的越来越糟的身体状况,薄谦理解他的做法,对此没说什么。想他了就自己过去,时不时派阿梁送些生活用品。
薄谦做的这些,陆时亦虽然没说,但都记在了心里。
晚上,他们一起窝在沙发看电视。陆时亦借着电视的声音,捏捏薄谦手心,小声道歉“对不起,最近冷落你了。”
“你没冷落我,”薄谦无奈地笑笑,“你看,你这不就回来陪我了么。”
他越这么说,陆时亦越愧疚,“我本以为晚上至少能回来住的”
“没事,”薄谦将人揽进怀中,在他头顶的漩涡上轻轻啄了一口,“不说这个了,你这次要走多少天”
其实陆时亦自己也不知道这次要走多少天,他给薄谦讲了下arrc的赛制。
arrc采取积分制,每周一站,每站三节,每节一天。在每节比赛结束后,会决出单节的冠、亚、季军;等全六站比赛结束后,根据选手积分高低,再排出各个级别的总冠、亚、季军。
他报的ss600级别每站只需要比两节,第三节是表演赛和品牌统一组的比赛。这时车手就可以选择回国或者前往下一个国家备战。
“那你更倾向于回来,还是去下个国家”薄谦问。
“我更想去下个国家,”陆时亦道,“勇叔的身体不太行了我怕这么国内国外的折腾,他撑不住。”
提到简大勇,陆时亦表情又不由黯淡下来。薄谦一下一下拍着他后背,试图帮他缓解情绪。
也许是恋人给的安全感太足,陆时亦居然有了些困意。他打了个哈欠,脑袋靠着薄谦肩头,声音断断续续,“我爸从小不怎么管我,你知道吧”
“嗯。”
“从小到大,我基本没感受过父爱这种奢侈品的存在,直到勇叔出现”
“嗯。”
“他虽然人很讨厌吧,但是对我真的挺好的。他会告诉我早睡早起不能熬夜,会劝我别总点外卖。吃饭的时候,他会把肉偷偷夹给我,如果上来的是整只鸡的话,鸡腿肯定会有我一只”
“嗯。”
“在我心里,他已经和我父亲没什么差别了。我没想到”陆时亦手背贴着眼睛,“我没想到,刚找到的家人,这么快又要丢下我了。”
说到最后,即使极力忍耐着,薄谦仍听到了他尾音里的湿意。
薄谦没拉他的手,任他哭。憋了这么久,也该发泄发泄。
等见他呼吸平稳的差不多,薄谦在他捂着眼睛的手心亲了一下,嗓音又低又轻
“你的家人没丢。”
“给我点时间,让我做你家人,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忘说了,这篇文里大多赛制都是私设,为了剧情服务的,大家千万不要被我误导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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