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宫墙横亘在浓稠夜色之中, 楼阁殿台静静矗立,月下几簇梅花悄然怒放,幽香阵阵。
裙琚窸窸窣窣,环佩叮铃,金兰匆匆步下长廊, 走过甬道, 一路穿花拂柳, 襕裙被叶尖滚动的夜露打湿, 靴鞋翘起的凤头尖也湿漉漉的。
远处忽然有鼎沸人声传来, 她抬起头, 只见前方灯火幢幢, 人头攒动。
灯影朦胧,一道清癯瘦削的身影渐渐向她走来, 近侍们提着绛纱灯, 簇拥在左右。
金兰上前几步,握住朱瑄的手, 刚刚摸到他的手背,吃了一惊“又发热了”
抬眼看他,他脸上爬满细汗, 双眸发红,不止手心潮湿滚烫,微微散开的交领锦袍间露出的颈子也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隐隐透出一抹红, 像抹了层油光。
朱瑄眸色幽深, 双唇紧抿,视线落在金兰脸上,紧紧反握住她的手,手指用力到轻颤。
金兰疼得微微蹙眉,不过没有挣开,稳稳地扶住朱瑄,柔声道“五哥,我们回去。”
长廊另一头,郑贵妃站在栏杆前,双眼微眯,冷冷地看着金兰和朱瑄登上轿辇,不屑地轻哼一声。
“早知道本宫就不多事了,让太子妃自己来捉奸,那才好玩。”
她为什么要多事提醒金兰呢
如果她不赶过来阻止宋宛,等金兰过来的时候,说不定二人已经入港了,到那时金兰亲眼目睹朱瑄和其他女人亲热,场面该有多热闹
最好夫妻两人当场吵起来,吵得阖宫皆知,那就更有趣了。
每天恩恩爱爱的,去哪儿都手牵手出双入对,宫里的妃嫔哪一个见了不咬牙暗恨赵王、德王夫妇也是刚成亲的小夫妻,哪一对像他们这样蜜里调油
早晚有一天,金兰必须面对现实。不管朱瑄现在有多看重她、对她有多好,皇帝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他现在不纳妾侍,将来总要册妃,三宫六院,一个赛一个年轻貌美,皇帝迟早会沉迷其中。
他动情的时候,海誓山盟字字是真,但是这份真情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眼他就能对其他女人誓山盟海,同样句句真挚。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既然千防万防都防不住,那就索性投其所好,让他离了你就吃不好,睡不香,一辈子都离不开你。
唯有牢牢掌控住皇帝,你才能荣宠不衰。
情爱都是虚妄,单单只靠真心,能支撑到几时呢
太子妃还是太年轻太单纯了。
郑贵妃嘴角微挑,不无讽刺地道“天真”
桃仁站在郑贵妃身后,嘴巴张了张,没有吭声。
急急忙忙赶过来抓宋宛的是贵妃娘娘,提醒太子妃的人是贵妃娘娘,这会儿幸灾乐祸的也是贵妃娘娘,她真的不知道贵妃娘娘到底在想什么。
朱瑄的脸越来越红,浑身发热,不停出汗,锦袍里的夹衣已经汗湿了。
金兰抱着他,让他枕在自己膝上,拿帕子拭去他脸上和颈间的汗水,皱眉问“太后到底给你吃了什么是不是醒酒汤里添了药”
朱瑄双眼紧闭,薄唇也紧紧抿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窝在金兰怀里,滚烫的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肢,恨不能要嵌在她身上一样,直往她怀里钻。
他虽然瘦,但是高挑颀长,宽肩长腿的,非要缩成一团往金兰怀里蹭,金兰根本抱不住他,只能轻抚他的脸颊,柔声哄他。
朱瑄意识朦胧,双眉紧紧皱着,脸上神情沉郁,听到熟悉的温柔呢喃声,扣在她腰上的双手又收紧了些,勒得金兰喘不过气。
他还嫌不足,抬起脸蹭她的衣襟。
隔着几层衣裳,摩擦的感觉反而更加强烈,金兰身子陡然一软,被朱瑄的动作拱得歪歪倒倒的,勉强稳住身形,胡乱掩好被他蹭乱的衣襟,轻轻拍一下他的脸,咬牙低声说“还没回宫呢,这是在外面五哥,你老实点。”
她声音压得越低,越像平时床帐之间的婉转私语。
和谁亲近了就喜欢撒娇,软语呢喃,双颊红透,嗓音软如春水,娇娇柔柔的,眸子里黑亮的笑影满溢而出,声音里也带了笑。
他爱极了她撒娇时那慵懒的调子。
还有凝脂般的肌肤透出的那点淡淡的微红,似甜食房刚刚出炉的鸳鸯糕,丰盈细润,简直动人心魄。
他可以永远沉溺其中。
朱瑄蓦地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眸子,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脸上全是细汗,眉间凝了几滴汗珠,眸光格外慑人。
他身体滚烫,气息灼人,这一刻的眼神却冷冽如冰。
金兰知道朱瑄这是清醒了,抹去他鬓边汗珠,轻声问“难不难受”
朱瑄轻轻嗯一声,声音暗哑,紧紧抱住她,眉宇间掩不住的疲惫。
金兰低头,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要不要紧我叫扫墨过来看看”
朱瑄缓缓闭上眼睛,在她膝上摇摇头“不必了只是些助兴的东西,熬过去就没事了。”
醒酒汤并没有什么异常,倒是暖阁里熏的香比平时浓重得多,周太后不爱供花,今天阁中花几上却摆满了水仙和佛手柑清供,应该是为了掩盖气味。
熏香才是让他突然觉得心气浮躁、浑身紧绷的原因。
这些手段并不出奇,嘉平帝平日就喜欢用这些东西助兴,内侍们为了讨好他,费尽心思搜罗各种古里古怪的方子,宫中妃嫔也常常用助兴的熏香来增添闺房乐趣。
也曾有人向朱瑄推荐过丸药线香。
金兰叹口气,心疼地道“既然你知道太后的打算,怎么不早点出来”
朱瑄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吻她的手背,轻描淡写地道“没事,我是药罐里泡大的,这些东西对我没什么用。”
他一开始并没发觉周太后的异常之处,直到周太后提起阿娘的时候才提高了警惕。捧漆盘的宫人站在他跟前时,手腕微微发抖。他不动声色,其实已经察觉到身上有些异乎寻常的燥热,轻轻屏住了呼吸。
近侍并不是去催轿辇的,而是在他的眼神授意下跑去通知护卫。
不过郑贵妃已经带着人等着看热闹了,他懒得理会仁寿宫和昭德宫之间的纠葛,没有示意护卫现身。
难怪周昌要亲自送帖子请他去赴宴。
周家寿宴上安排的丽人只是一个试探罢了,周家大公子知道他不会轻易被美色打动,故意请来赵王,诱导赵王当众大肆炫耀赵王妃即将生产的事,周太后又刻意提起他的阿娘,一切都只是为宋宛的出现做铺垫。
他阿娘当初就是管理藏书的女官。
朱瑄冷笑了一声。
金兰低头拂去他额前的汗水“还说没什么用,衣裳都湿透了你要是难受,别忍着。”
朱瑄拉着她的手不放,声音嘶哑,撒娇似的,轻声说“圆圆来了,我就好多了。”
金兰心中酸酸胀胀的,亲了亲朱瑄潮乎乎的脸。
他脸上滚烫,汗水却冰凉。
她亲他秀气的的眼睛,轻皱的双眉,笔挺的鼻梁,最后吻他微凉的薄唇。
他自小隐忍,吃了太多苦头,所以什么事情都能咬牙硬扛过去。
如果她没过来接他,他肯定不会惊动其他人,没事人一样回宫,说不定一个字都不会对她说,洗漱之后才会去内殿,和往常一样先问她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书,寻几个朝中的笑话说给她听,逗她笑,然后才搂着她睡下。
朱瑄其实还没完全恢复清明,被金兰亲了几下抬起手,扣住她柔软的颈子。
过了一会儿,朱瑄喘息着放开金兰,平复了一会儿,轻笑“还没回宫呢,这是在外面,你老实点。”
声音闷闷的。
金兰低头啄吻他的唇“不要紧,我脸皮厚,我不许他们偷看。我就要亲你,我就不老实。”
他不能不老实,他得听话,她可以随心所欲
朱瑄怔了怔,躺在金兰的膝上,嘴角慢慢扬起,肩膀轻轻抖动,笑着笑着,整个人浑身发颤,沉静的眉眼间满是璀璨明亮的笑意,似繁星跌落。
金兰于是厚着脸皮继续低头亲他,她很少看到他笑得这么开怀,他平时温和斯文,连笑起来的时候都很克制。
她喜欢看他笑。
朱瑄笑着捧住金兰的脸,抬头亲她清亮的双眸。
轿辇回到东宫,内官们躬身退下。
扫墨耳聪目明,一路听着轿辇里传出的细碎声响,不敢靠近,先重重地咳嗽几声,等轿辇里的声音停下来了,拱手通禀。
帘子掀开一条细缝,朱瑄先步下轿辇,身上衣衫整整齐齐,眼角微微发红,满面春意,但神情从容镇静,并无任何异样。
反倒是金兰下来的时候突然双腿打颤,轻轻一声嘤咛,柔弱无骨的样子。
朱瑄转身一把抱住了她,扶她下轿。
金兰顺势靠在他身上,眼帘抬起,笑着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含娇带嗔,眼波如水,眉梢眼角俱是明媚风情。
灯火之下,艳光照人。
朱瑄低头亲金兰。
迎上前的东宫内官对视一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扫墨耳朵尖微微发红,提着绛纱灯走在前面。
回到内殿,金兰吩咐杜岩准备香汤澡豆,换了身窄袖衫,摘了金丝髻,挽起长发,打发走宫人,要亲自服侍朱瑄沐浴。
朱瑄笑着扣住她的手,推她出去,按着她坐下,塞了本书在她手里,无奈地道“算了,你进来就更不得清净了,我自己洗,你在外边等着我。”
金兰眨了眨眼睛,放开书,抬手撕他的衣裳“五哥,我可以帮你擦背。”
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我保证不动别的心思。”
朱瑄脸上一层汗,神情隐忍,捉住她的双手,轻轻咬了咬她的手指“今天就算了。”
金兰还想着让他舒服一点,他却忸忸怩怩的,也许他觉得这样的事情很难为情
她只好道“那我在帘子外面等着,你要什么就叫我。”
朱瑄笑了笑,转身踏进净房。
水汽迷蒙,金兰等了一会儿,扒在屏风外面探头探脑,垫脚往里张望。
一件半湿的外袍从里面扔了出来,正好落在她脸上,挡住她的视线。
朱瑄低沉的声音透过水雾传了出来“乖,别闹。”
金兰悻悻地摸摸鼻尖。【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