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有人死死地盯着看,或多或少会有点感觉。但唐烽当了十来年太子, 早就习惯了被人从头到脚地打量。周围人山人海的,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看他, 唐烽并不放在心上, 怎会注意到敬爱的父皇的目光亦夹杂在其中。
他今日是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大胜而归的庆元帝的去岁分批班师回朝的军队大部分被唐烽直接派到南方。皇帝病重未归, 没人敢搞什么庆祝的活动, 拖延到现在连献俘用的俘虏都养得白胖了不少。
如今皇帝病愈归京,南方战事局势缓和,可谓是双喜临门, 担惊受怕了一个冬日的洛京百姓总算得了个宣泄情绪的途径。他们从街巷里蜂拥而出,散落在洛京城朱雀大街两旁。华丽的御轿自然最引人关注, 可惜皇帝本人不肯露面, 那就顺道瞧瞧跟着的一队皇子吧。
诸位皇子中无疑以排在第一位的太子对百姓的吸引力最大, 虽说容貌不如天人下凡般的七皇子俊美,但身份摆在这里, 寻常皇子的身份岂能与一国之储君相提并论众人你推我搡, 皆想一睹太子的风姿。因而辇驾之外山呼海啸的“皇帝万万岁”的欢呼中, 亦搀合着不少对“太子千岁”的赞美。
庆元帝收回凝视马背上腰杆挺得笔直的长子的目光。诸子之中, 唐烽生得最肖似他, 近几年更是与他青年时代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庆元帝从前只觉得欣慰,如今却有许多不甘的情绪在胸膛中翻卷,正如狼群中的狼王,头次发觉新生的小狼獠牙利爪锐利如斯,心中满满皆是危机感。
“二十多年前, 坐在马背上迎接众人欢呼的分明是朕。天不假年,天不假年”明黄纱帘之后,庆元帝自言自语道,尚且有力的左手虚握成拳。
受这一出刺激,庆元帝回宫后就着急收回放到太子手中小一年的监国权奏折你小子就别批了,已经习惯去东宫议事的大臣全给朕回来。
太子交权很是爽快,皇帝接权却遇上了难题,原因无他,精力不足而已。中过风的庆元帝尽管短期内性命无虞,但有了不小的后遗症右半边身子没有力气,说话像是天生的口吃患者般磕磕巴巴的,且忌劳累,忌大喜大悲。
朝会上君臣对答倒好说,横竖为人臣子的必须耐住性子听皇帝把话说完,若是有没耐性的跑去东宫讨主意,那就照死里削吧。散朝回来后的一大摞奏折就没办法了,不要紧的政事拖个两三天的问题不大,可庆元帝如今连拿笔都费劲。
御案后,庆元帝脸色黑得跟青玉砚台里宫女新研出来的墨汁差不多,两行字歪七扭八地趴在质地细密的雪浪纸上,似是稚龄学童的笔迹。
吴质胆战心惊地往纸上瞥了一眼,额头爬满冷汗,宫里年纪最幼的十五皇子的字都比陛下写得好啊。
光是这么几个字,就花了庆元帝小半个时辰。他对着自己的一手烂字沉默不语,这样的书法落到奏折上头,等同于告诉底下的大臣皇帝病得连笔都握不住了。
必须找人代笔了,最好是能模仿朕字迹的。庆元帝疲惫地向后靠去,椅背上雕刻的游龙膈得他后背生疼。
人选是最大的问题,庆元帝的眼神在殿中游离,先是落在吴质身上,又很快离开。前朝覆灭的原因之一便是宦官专权,庆元帝打心底就不愿意将朱批的权力下放给太监。太监不行,宫女就更不成了。太监是无根之人,注定老死深宫,做事得靠着皇帝,再专权亦有限,宫女则不同,她们到了年纪是能放出宫的。
要不从翰林院找个书法好的供奉过来支应着庆元帝的左手不住地揪胡子,不小心拽下来几根,疼得他龇牙咧嘴。过了一会儿,他从疼痛中缓解过来,又将这个选择排除在外。外臣是比宫人在身份上要站得住脚,但他们常年在宫外行走,难保不被人收买。
慢慢查探着吧,得找个出身寒微,为人谨慎,与重臣无有太多牵扯的。庆元帝暗暗想,当今之计,是先把这一关给糊弄过去,那就还得从宫里找人。宫里谁的字迹跟朕的比较像呢或者是能很快学会朕书法的也行,还得不能去跟家里人乱说
他计从心来。
“传皇后。”皇后娘家无人,不会出卖朕,且早年临摹过朕的书法,在找到合适的人选前,先由她顶着吧。
何皇后匆匆赶来,听皇帝夫君在屏退众人后如此这般地对她说了一遍,她险些没站稳,来个左脚绊右脚的平地摔。
谨慎小心地过了二十载,何皇后再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踏入大周的权力中枢。
忌惮之心既起,庆元帝当然不会放过唐烽。他倒不是想真废了长子,只是觉得对方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得剁一剁伸得过长的爪子。
老子没死,你就得老老实实地给朕在东宫里缩着。庆元帝的眼神凌厉至极。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狠的。围绕太子的诸多势力中,与他关系最紧密的无疑是妻族,庆元帝就把庄家往死里削,先是硬逼着太子岳父狼狈告老,又要把太子的大舅子贬到偏远郊县去,东宫僚属或贬或罢官,朝中与太子走得过近的臣子亦没哪个讨到好去。
这还不算完,朝中有人下去,就得有人上来。要与太子对抗,对方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为了让屁股底下的龙椅做得更稳当,出于帝皇的本能,庆元帝决定抬出次子与长子分庭抗礼。恰好唐煜最近两年的差事办得不错,庆元帝没过多考虑就扔了几个要紧的差事给他。朝中提拔上来的新人也多能与齐王府转着弯地扯上关系。
皇帝一连环的操作下来,朝野震动。众所周知,废太子的第一步便是翦除太子的羽翼。听闻皇后娘娘掌握了朱批大权,朝廷就不分,隐隐有牝鸡司晨之类的议论传出。然而皇帝搞了一堆大动作后,再无人顾得上讨论皇后娘娘的书法。性子稳重得尚有耐心观望,性子急躁的或是去劝谏庆元帝,或是去齐王府赶热灶,想搏一个从龙之功。
太子唐烽则完全被亲爹给打懵了。自从决定由弟弟代替自己去迎父皇回京,唐烽就有父皇会与他生分一些的预感,但完全没想到局势会糜烂到此等地步。如果先前他能说服自己父皇派五弟去六部观政是磨练,为的是让五弟日后做个贤王辅佐自己,如今却不能了。
心中顿生愤慨,唐烽自认所有决定皆出于公心,再想不明白为何会招来此等对待。
几次明显的找茬训斥后,唐烽变得如同惊弓之鸟。太子绝对不能退,一退就是万劫不复,史书上被废的太子有哪个能平安活到老的因此大舅子被贬出京前来东宫拜别时劝谏他的话语,他全听进去了。
庄玄参急切地说“太子,您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您顾念着兄弟之情,齐王可未必。他府中门客新近写了个话本”
“这与话本有什么关系。”唐烽烦躁地甩了甩袖子,他还没下定决心对唐煜出手。
庄玄参古怪地笑了笑,递了本蓝皮书册上去“殿下,您道这本吴氏警言写得是什么说的是有一商户之家,家主年老时考虑将家业交给长子,可长子无能,又中了竞争对手的奸计最后次子继承了家业的故事。算算日子,正是齐王北上前写完的。”
唐烽紧握的手心里潮湿一片。
早些时候,京中某处酒楼的雅间内。微服出来的鲁王唐烁从座位上起身,快走两步,面对着兄长府上的长史官长揖至地“表兄恩情,小王铭记在心。”
母妃亡故六年后,唐烁总算养回了圆滚滚的身材,与同样脸庞圆润的凌长史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凌长史连忙扶他起身,诚恳地说“贤妃娘娘当年对臣有大恩,您有吩咐,臣自当照办。”他又说了些齐王府最近发生的事情。
唐烁微笑着与他客套,心中则想希望这次打听到的事情能给那两兄弟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添上最后一把火。
父子离心,兄弟对阵几成定局。宫中内外不少头脑清楚的人心里焦灼万分。何皇后就是其中一位。她近日里与庆元帝几乎称得上是朝夕相处,这可是她最得宠的时候也没享受过的待遇庆元帝身子不好,夜里懒怠去找妃嫔,索性就去皇后宫里歇息。
她有意劝说庆元帝几句,却顾忌着自己手中新得的权力,担忧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想,认为她与唐烽母子联手,有意行逼宫之事,最终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终究是心中有愧,何皇后不得不安慰自己说皇帝应当是没有真的动了废了太子的念头,没看相关人士全是夺职或者赶出中枢,而非定了重罪吗,指不定是皇帝估摸着身子不好,留给太子将来施恩的。
齐王府内,唐煜忙着逗弄幼子。
“夫君真的想好了”薛琅秀目微颦,悄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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