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要赏人吗”姜德善眼睛里满是迷惑。

  唐煜微微一笑,把匕首收好, 右手食指中指勾了勾“过来, 我有话吩咐你。”

  姜德善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他向唐煜的方向靠拢,唐煜在他耳朵边上嘀咕了一通。

  姜德善险些没被唐煜的话吓趴下,双眼瞪得老大,如一对铜铃“这您三思啊”

  “照我说的去办,我心里有数。”唐煜目光流连在寝殿内室的陈列家具之上, 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怅然之感, 他能住在宫里的日子怕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双腿一软, 姜德善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唐煜的大腿,苦苦哀求道“殿下,这不是闹着玩的,陛下和娘娘该怎么想呢。陛下的脾气您也清楚,向来违逆不得,万一动了真火, 您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唐煜尚未答话, 主仆俩闹出来的动静便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冯嬷嬷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

  “殿下, 是姜德善犯了什么事吗我带他出去教训, 您别气坏了身子。”冯嬷嬷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的太监。

  姜德善手一松,委顿在地,满脸的灰败。

  唐煜见状, 虚踹了姜德善一下“不劳嬷嬷费心,没什么大事。我让他去找一张早先收着的字帖,他找了半日还没找到,我气不过骂了他两句。你这小子,用吓成这样吗,还不接着去找。”

  姜德善不敢多言,手脚飞快地爬起来,去找那张并不存在的字帖。

  心里清楚唐煜有心包庇姜德善,冯嬷嬷知趣地退下了。唐煜发话留下了队伍里的流朱“过来替我磨墨,我要抄经。”

  “是。”流朱答言道。

  她取来松烟墨锭,便要在书案上摆着的端石砚里研磨,唐煜阻住了她的动作“不急,有两件女红活儿得劳烦你做。”然后他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通。

  流朱听完后一头雾水“难是不难,可您要它做什么呢”

  “我自有道理,你赶紧做吧,皇祖母忌日前我就要,做的时候避着些人。”

  庆元帝的生母,早逝的孝显皇后的忌日是六月二十九。孝显皇后生前好佛,为纪念生母,彰显孝道,庆元帝登基后大兴土木,于洛水边上修了一座慈恩寺。寺院宏伟壮丽,占地甚广,连绵不绝的屋舍足有千余间,堪称京师第一名刹。

  每年这日,何皇后都会以儿媳的身份前往慈恩寺为未曾谋面的婆母祈福,倒是庆元帝这个正牌儿子少有去的时候。

  二十八日夜里,唐煜动身前往慈恩寺的最后一天晚上,宫人们正在忙着为他准备行李。

  见流朱带人收拾了一大堆包裹出来,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全带上了,唐煜又笑又叹地说“我就去一个白日,不用准备这么多东西吧。”

  流朱抿了抿嘴唇,轻声道“说不定碰到什么事,殿下就要用上呢。”

  “真不用,就按照我往年出门的行头准备就成,否则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这里要搬家呢。”唐煜态度坚决地说。

  眸子里隐有泪花闪动,流朱连忙低头以掩饰面上的悲戚之色,手上动作不停,不一会儿的工夫,包裹的规模缩小了足有三分之二。

  “莫要为我忧心,就是出一趟门而已。”唐煜安慰她道,话里意有所指。

  另一边,手里捧着一套皇子冠服的姜德善过来汇报说“殿下,冯嬷嬷用了药,已经睡下了。”

  唐煜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地说“嬷嬷上了年纪,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常事,就让她在宫里养着吧,不必挪出去。衣服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

  “您放心,东西全预备好了。”

  第二日辰时初刻,卤簿仪仗缓缓行出皇宫,一时间,朱雀大街上车盖如云,旗幡林立。前有禁军开路,中有随行官员引驾,之后方是何皇后的金顶鹅黄绣凤銮舆,再后是太子等人的车驾,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队伍虽长,从人虽多,却一声喧哗皆无,间或传来庄严肃穆的鼓乐声。

  唐煜骑在一匹神俊的白马上,随着马匹的颠簸,衣袍暗袋里藏着的硬物一下一下地往皮肉上撞,膈得他难受。

  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承天门,唐煜把左手袖子里藏的匕首又往里面塞了塞。以前没觉得往慈恩寺去的这条路有这么长啊,若非担心母后让他留在宫里修养,他早就找个崴了脚之类的借口去马车上歇着了。

  慈恩寺内早几日便清过场了,除了寺内的僧众,一个闲人皆无。为了表示诚意,何皇后在山门前便弃轿步行。

  方丈苦慧带着一干僧众早已在山门外面恭候多时。伴随着悠长的钟声,苦慧迎了上去“南无阿弥陀佛,皇后娘娘、太子及各位殿下驾临,老衲有失远迎。”

  他是个满面红光的僧人,身披御赐的金红七宝袈裟,两道长长的眉毛垂下,与雪白的胡须汇到一起。说着说着,苦慧作势要跪下向何皇后行叩首礼。

  “大师使不得,快快请起。” 何皇后忙叫人扶起,随后宫女内侍簇拥着着各位贵人鱼贯进入佛寺。

  唐煜走在落后太子唐烽三步远的位置。唐烽侧过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五弟,你好像气色不太好”

  “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吧,听说侄女前两日病了,不知眼下可大安了”听了唐烽的问话,唐煜神态安然,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只是把左臂背到了身后。

  “染了些暑气,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你嫂子留在宫里照顾她呢。”

  “天气暑热,不光是小孩子不好受,大人也撑不住,我宫里的冯嬷嬷就病了。孩子年岁小,病了更让人忧心。”

  “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等你娶妻生子了,再说这话不迟。”唐烽揶揄他道,右手胳膊肘锤了唐煜胸口一下。

  这么一动作,唐烽觉得胳膊底下的触感不太对劲“你衣服里戴的什么,怎么那么硬”

  唐煜脚下一个踉跄,万幸姜德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后腰,才没被唐烽看出不对劲来。

  “能有什么,三哥,我们快进去吧,哎,这天也太热了,扰得人心烦。”唐煜抬头望向当空的一轮烈日,假惺惺的地抱怨着。他身后捧着杏黄罗伞的太监急忙调整了下站姿,确保五皇子完全纳入伞下的阴影中。

  唐烽瞥了他一眼,就往前头去了。唐煜松了口气,有些后悔贪图换钱方便,在衣服的暗袋里塞满了金银锞子,结果穿出来坠在身上沉甸甸的,走路很是艰难。早知如此,不如放些珍珠宝石,又轻巧又贵重

  一行人穿过山门殿和天王殿,行到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祈福的道场便设在此处,五百僧众齐聚,为故去的孝显皇后诵念经文。场内张施宝盖,设置香坛,各项法器毕备,梵乐法音不绝于耳。何皇后看了,点头赞叹道“大师有心了。”

  “不敢当皇后娘娘的夸奖,您这边请。”苦慧大师引着何皇后向大雄宝殿行进。

  进入供奉着三世佛的大雄宝殿,殿堂内香烟缭绕,袅袅烟气萦绕在佛祖金身之上,似乎想要将佛祖拉入烟火尘世中。殿内较外面阴凉许多,但唐煜的手心渐渐渗出了汗珠,他不得不用袖子偷偷擦掉,以免关键时刻手滑。

  苦慧大师手捧一柱香,先在银制烛台上点燃,然后递交宫女,宫女再奉给何皇后。何皇后双手持香,跪于佛前的蒲团上默默祝祷。接着是太子唐烽,唐煜则排在第三位。

  终于到了唐煜,他复制了母后兄长的一连套动作,但是将线香插入佛前供奉的莲花香炉之后,唐煜并未退下,而是转向苦慧方丈“大师,我有一不情之请。”

  何皇后的心怦怦直跳,想要出声制止次子,可惜唐煜动作比她说话还快。如在心里演练了百遍般,唐煜动作顺畅地从左手袖子里抽出掩藏多时的精钢匕首向头顶挥去。

  一片惊呼声响起。宫人们急忙上前阻止,可已是来不及了。匕首不愧是少府出产的削金断玉的利器,唐煜的整个发髻被削落在地,剩余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双肩。

  唐煜从容不迫地把匕首往身后一扔,匕首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顶着一头乱发,向着苦慧大师双手合十,补完了后半句话“我欲长留寺中,为我大周祈福。”

  苦慧大师的两道白眉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平日能言善道的嘴此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本能地望向何皇后寻求指示。

  何皇后脸色煞白,嘴唇一丝血色皆无“煜儿,你,你竟然”

  唐烽迈出一步,立足于何皇后身前,厉声喝道“五弟迷了心智,你们还不快扶他下去”

  围在唐煜身边的宫人这才半扶半拉着唐煜往旁边去,唐煜任由他们围着自己,离开正殿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佛像。如来佛祖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用满怀慈悲的微笑俯视众生,似乎在这一瞬间与唐煜供奉在青州齐王府小佛堂内白玉佛像的神情重合了。

  唐煜长叹一口气。兜兜转转两世,谁想到又要走回老路。

  御花园桃花坞的流水最终汇入蓬莱湖,湖畔东北角有一座清凉殿。

  胖子多数畏热,九五至尊也不例外,这处为纳凉所建的殿阁成了庆元帝酷暑时节最爱流连的地方。

  殿内四角各放有一个金盘,里面堆着大块雕刻成山峦群峰形状的冰。每座冰山旁都立着一个小太监,不停地用蒲扇往中央庆元帝的方向扇着凉风。

  庆元帝衣襟散开,露出鼓鼓的肚子,歪倒在一张竹榻上。两位披着烟青色轻罗纱衣的妙龄女子陪侍在侧,一位慢悠悠地打着扇,一位则忙着将切成小块的蜜瓜用银叉喂入庆元帝口中。

  眼睛半开半阖,庆元帝噙了一口蜜瓜在嘴里细细咀嚼,伸出右手想要握住美人的柔荑。却在此时,太监总管吴质像一个球似地从殿门外面滚进来。

  “陛下”

  庆元帝吓了一跳,右手抖了两抖,不仅没抓住美人的小手,还连累美人把手里捧着的水晶盘打翻了,橘黄色的蜜瓜滚了一地。

  “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庆元帝恼羞成怒,抄起另一个美人手里的团扇向吴质扔过去。

  团扇太轻,在离吴质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就落下了。吴质缩了缩脖子,尽量平复声音里的颤抖“陛下,五皇子他”

  “老五怎么了”

  “五殿下他,他在慈恩寺落发出家了。”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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