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培青见陆裴荣没有露出鄙夷或是不屑的神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阿荣你带够盘缠了吗?”
他报名县试是先斩后奏,先求了老师找来廪生为他作保报了名才告诉家里人这件事,他爹没有法子,而且也抱了一丝期望,只能给他拿了去县里考试的盘缠。
不过报名时买大结小结填履历的钱,交给礼房的纳卷银都是老师垫上的,他尽量从家里多要了些铜板,先还一些给老师,剩下的应该只是勉强够用。
陆裴荣回道:“够了的,县里有专门供考生入住的寓馆,银钱比一般客栈便宜,我还带了足够的干粮,够吃好几天。”
“你带了多少干粮啊?”陆培青惊讶道:“听闻这次小考拢共要考四场,那就是整整四天,我们今日就赶往县里,够吃吗?”
陆培青也带了不少干粮,想着省些银钱,干粮塞了鼓鼓囊囊一包袱,但他食量本来就大,担心吃不到考试结束。
“哦?”陆裴荣挑眉,“看来堂兄心很大,竟打算连覆四场?”
陆培青不解,问:“阿荣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打算考全场?”
陆裴荣摇头,“不打算,二场三场不止要考四书帖经,还要加上五经墨义,四场连覆更是要考策论,我五经并未学透彻,无论正场考试结果如何,我都不打算去考二场。”
县试考试场数由县署礼房指定,一般四场或五场都有可能,头天正场,二场招覆,三场再覆,后为连覆。
第一场考试是正场,只考四书内容以及一篇帖诗,考过正场这县试便算过了,已经拥有参加府试的资格。
后面的招覆连覆可以自主选择参不参加,不参考并不影响府试资格,参考则有机会获得甲等排名,在府试时高唱排名大出风头,甚至有机会考得第一名,直接就能被授予秀才的功名,不用再考府试院试。
陆裴荣自认无法考得第一,还不如不要浪费时间,他并未想要一步登天,此次应试,只为取得府试资格。
府试在今年四月左右开考,若是考过,刚好赶上明年的院试。
听闻陆裴荣的话,陆培青不再开口,既然考过第一场就能称为童生获得府试资格,那他干脆也只考正场,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干粮不够吃了。
来到县署寓馆,王正浩一瘸一拐忙前忙后,安排一群学生入住寓馆。
陆裴荣垂眸片刻,上前扶王正浩坐在石阶上,为他捏了捏那条跛腿,“外公你坐会儿吧,我去排队交房钱领钥匙。”
王正浩愣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陆裴荣已经拿上报名时礼房给的证明文书排到队伍后面,招呼同行几人把房钱拿给他,他一同就将屋子和钥匙认领下来。
自然是有人不放心陆裴荣的,崔时就是第一人,他偏不,非要自己跟着排队登记领钥匙。
周放正好相反,有人替他把事办了正好,他乐得清闲,直接就将自己十天的房钱都拿给了陆裴荣。
周放拍拍陆裴荣肩头,“阿荣,老师说两人住一间,咱一共十一个人,老师自己住一间,刚好你跟我住吧。”
周放十四岁出头,年龄最大,不想跟其他叽叽喳喳的小孩住一间屋,倒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陆裴荣相对稳重。
一旁陆培青欲言又止,他觉得陆裴荣应该跟他住一间,他们是亲堂兄弟,说不定陆裴荣还能连他的房钱一起给了,反正陆裴荣的钱是从外公那里白拿的,又不用还。
不像他跟自己老师非亲非故,老师垫上的钱他得还。
陆裴荣没有看陆培青,直接答应了周放,“行。”
陆培青气鼓鼓的,“……阿荣,我能跟你们挤一挤吗?床应该不小,我们仨个子不大,睡得下。”
“你问周放吧。”陆裴荣把问题抛给周放,以周放的性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果然,周放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能,我出了相应的房钱,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挤一挤?这屋子两个人住最合适,你还是另外找个人一间吧,舒坦。”
陆培青很要强,被当面拒绝面子上过不去,脸色难看独自寻别人去了。
住下后,陆裴荣照旧捧着书看,也不出门。
周放跟其余的人在县里溜达一圈回来,不免惊奇,他出去的时候陆裴荣坐在这里看书,他溜达两个时辰回来,陆裴荣还坐在这里看书。
真令人惭愧!
虽说惭愧,但周放并未跟陆裴荣一起坐在屋子里看书,第二天照旧出门直到深夜才回屋,带了一身酒味脂粉气。
听到门响动,陆裴荣刹那惊醒睁开双目,发现是周放回转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便继续闭眼睡觉。
明日就是二月二十三,小考正场开考的日子,要起个大早进考棚。
卯时正,陆裴荣起床洗漱,顺便推了一把睡梦中的周放。
“起床了,天亮前要到考棚前集合。”
周放哼哼唧唧不见睁眼,陆裴荣不再理会,转而去忙自己的事。
洗漱穿戴整齐,将一日所需的干粮清水放进考篮,确认考具齐全笔墨足够。
回头看周放依然赖在床上,陆裴荣干脆在桶里舀了一点儿水,反手泼在周放脸上。
周放一个激灵坐起来,“谁!干什么!”
陆裴荣放下水瓢,道:“我,天快亮了,起床考试。”
“你是不是有病!就不能温柔一点叫醒我?”周放骂骂咧咧,不得已起床收拾自己的东西。
陆裴荣只是道:“枕头沾上了水迹,你将它晾起来。”
“……”周放一时都找不到词来辱骂陆裴荣,这是人干的事儿?
周放正在晾枕头,王正浩敲响房门,“阿荣,周放,起床了,不要耽搁时辰。”
陆裴荣打开门,道:“我们已经起来了,周放在收拾考篮里的东西,马上就好。”
王正浩微微颔首,最后来叫陆裴荣这间屋子果然是对的,陆裴荣虽然年纪小,但却最让人省心。
确认无误,王正浩带上这十个学生前往考棚前,让学生站定交代事项后,王正浩作为作保廪生提前进了内院。
考棚正门称龙门,龙门前有一开阔场子,所有考生都提着考篮聚集在此。
天色还未透亮,只见人影成堆窃窃低语,等待知县点名逐一进入考场。
天色渐明,一声刺耳的铜锣声响起,将场中小声私语压了下去。
知县老爷身穿七品官服,迈着公府步上台,就有礼房官员递上名册,知县老爷手指放在舌尖蘸了蘸,翻开名册,清清嗓子开始点名。
“王晓旭。”
“李二行。”
……
被叫到名字的人便从人群中走出,从龙门进入内院考棚,五十人为一排。
“陆裴荣。”
点到第二排时,陆裴荣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提着考篮上前,由搜子从上到下给他搜了身,避免带小抄进入考场作弊。
陆裴荣一身坦荡,不仅没打算作弊,还将自己的衣物考篮从里到外细细检查过,以防有心之人在他身上塞小抄。
并非是他高看自己,而是他此次不打算再栽跟头,也栽不起这个跟头。
若是被搜子搜出小抄,当场剥夺科考资格,此生不得应试。
这是故去先帝下的圣旨,先帝极其痛恨品行不高尚之人,出了几起商人以巨额银钱收买考官舞弊的事件,就连商人都禁止科举做官。
不过,商人不得科举做官这一条,在七八年之后会被丰元帝废黜。
因为多年后战事连绵,国库吃紧需要商人支持,强行增加赋税只能内忧外患,所有大商借此机会,要求废去对商人的偏见条令以示诚意。
想到此处,陆裴荣回首看了场外一眼。
那里站着一个天青锦衣的华服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藏在袖口的手紧握成拳,面无表情看场中老幼不齐的人进入考棚应试。
少年正看着陆裴荣被搜子搜身,陆裴荣这一回首,两人目光恰好对上。
陆裴荣朝着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细牙。
这个锦衣少年,是前生在朝堂之上与奸佞为伍,处处针对他想置他于死地的人,陆培安。
而他的下场表明,陆培安成功了,成功置他于死地,还将许多无辜之人拉下水。
一些人针对他是因为权利,因为他挡了路,刚好又能做垫脚石。
陆培安对他的敌意却好像不仅仅只因为权利,莫名的来势汹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过陆培安,以至于陆培安想让他死并且付诸行动。
不过,陆培安此时还是受大晋律例限制的商户之子,不能参加科举,只能远远看着旁人入场科考。
陆裴荣的笑容让陆培安心头猛然一跳,目光不由自主躲闪,率先别开垂下了头。
随后立马抬眼望过去,陆裴荣已经走进了龙门,仿佛方才眼神的短兵相接只是错觉。
不知为何,那个衣着朴素的男童,只是一笑却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那不是一个小孩儿该有的表情,至少他认识的所有小孩儿,都不曾露出过那样让他无法言喻的神色。
陆培安无心再看其他,低头思索此前是否见过陆裴荣。【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