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书院启蒙班都是五六岁左右的男童,年龄最长不过十岁,陆培青在启蒙班算是年龄最大的学生,一进门所有小萝卜头都齐刷刷的看着他。
他之前有想过这种场景,只是亲自置身其中又是另外一说,实在有些不舒服。
台阶上的老先生胡须花白,指了指后面的空位,道:“陆培青是吧?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你的老师,教你读写。”
陆培青快步落座,暗自立誓,从今日起就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学,他不信自己笨得像猪,还比不过一群五六岁的毛孩子,更不想落在陆裴荣后面。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做个农夫,但苍天有眼,县里陆家给了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死死抓住不放。
谁也不想烂在要啥没啥的深山沟里。
陆培青说到做到,整日整日的学习写字,除了吃饭睡觉,手里都拿着纸笔,那劲头像是明天就要去考场应试。
自进了鹿鸣书院,那晚分别之后,陆裴荣与陆培青就再没有见过面,各自在自己的老师门下奋进。
陆裴荣对四书五经是有记忆的,《孟子》一书更是生生刻在脑子里,再捡起来学进步神速,基本上一说就懂,加上人也勤奋,没出几日就与王正浩的其他学生保持了一样的水准。
这进步速度骇人听闻,其他人只当陆裴荣悟性很高,且此前他的娘亲就教了他不少。
王正浩看陆裴荣越看越顺眼,悟性奇高勤于温习,为人正直说话中听,若早些知道有这么个懂事乖巧的外孙,他何必对陆敬山耿耿于怀端着架子?
或许他是带了些偏见的,陆敬山那种哄骗良家少女私奔的泥腿子能养出什么好种?
幸好陆裴荣前来寻他,才未因此永不相见。
陆裴荣在鹿鸣书院待了一些时日,这天傍晚散课后,便找王正浩告假,他要回钟山村把雕刻刀拿给夏竹,此时出发的话,可能明早才能回转,明日清晨便不能来找王正浩问询不解之处,总要打声招呼。
王正浩摆手,“去吧,你一个人回去可行?是否需要我让你的堂兄陪你一起?”
“行的,不用麻烦堂兄,他应该正忙着念书,不要耽误他的功夫。”
陆裴荣谢绝了王正浩的好意,独自一人踏着夕阳,带上那四把雕刻刀就回了钟山村。
钟山村离凹兴镇有一段路程,回到家时天色乌黑,家里人都已经歇下,陆裴荣索性直接去敲开夏竹的房门。
夏竹睡得半梦半醒,以为是孙氏有什么事,没有多想就拉开了门,却见陆裴荣站在门外。
顿时夏竹整个人都清醒了,“阿荣,你不是去学堂念书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夏竹姐姐,我跟老师告假回来,是想给你一样东西。”陆裴荣打开裹着雕刻刀的破布,递在夏竹眼前。
夏竹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了看,“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就伸手去拿,却被陆裴荣一把握住,“夏竹姐姐小心一些,这是雕刻用的刀具,很锋利,不要碰到刀口,会割伤手的。”
夏竹动作一滞,将手收了回来,蜷着藏在袖口,“你等会儿,我点个亮子。”
夏竹转身进屋,点起平日里很少用上的油灯,提着出来照亮了陆裴荣手里的刀具。
“这……是给我的吗?”夏竹眼睛盯着那几把雕刻刀挪不开眼,左右端详。
陆裴荣笑道:“对,是给你的,我看你每日用菜刀尖刀刻得辛苦,细节之处还无法雕刻,就想着给你打一套锋利些的,你也能多雕些东西。”
“可……可阿荣你哪里来的钱?”夏竹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可不能去偷去抢,你没了娘教也不能往坏了学,这刀我不能要。”
“夏竹姐姐你放心,我没有去偷也没有去抢,这刀是我把新袄子卖掉换来的,你就放心收下,好好雕刻,你知道出自大师之手的一扇浮雕屏风值多少钱吗?成百上千两。”
陆裴荣把刀具卷好,放进夏竹手中,“你有这个天赋就应该物尽其用,咱们山里有的是木头,你好好练,以后成为木雕大师,能靠这门手艺吃饭。”
夏竹根本不敢想成百上千两的银子到底有多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陆裴荣将衣裳拿去给她换雕刻刀的行径。
愣了片刻,夏竹提着油灯往陆裴荣身上凑了凑,“好你个阿荣,没有去偷没有去抢,但是去骗了是吧?你说你把新衣裳拿去给我换了刀具,那你身上穿的这是什么?”
“夏竹姐姐你先别恼,我没有骗你,这衣裳也不是骗来的,我卖掉衣裳后换回了原来那身旧袄子,我外公看不过眼,要给我买衣裳,就又把这身赎了回来。”
陆裴荣耐心给夏竹解释,他虽然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味退让的老好人,但也不至于为了几钱银子,去做那些坑蒙拐骗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当真?”
“自然当真。”陆裴荣又道:“你就安心收下,若叔婶问起来,你就实说是我送的,其他事情由我来与他们解释。”
默了一会儿,夏竹轻轻点了点头,“嗯,谢谢你阿荣……”
话间已带上了些哭腔,这辈子还没有人对她这么好,分明是开心极了,却感觉心里像是塌下去了一块。
“不要哭,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陆裴荣叹了口气,为夏竹擦去眼泪。
夏竹心里到底有多苦?才会因为这一点恩惠而泣不成声?
陆裴荣安慰夏竹,夏竹反倒哭得更凶了些,她刚来陆家的时候,陆裴荣也是这样安慰她的。
“那就哭吧。”陆裴荣不再劝慰夏竹,人生在世,就应该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活得潇洒恣意。
夏竹怕吵醒陆敬元夫妇,小声抽噎,问:“阿荣,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陆裴荣一愣,半晌才道:“因为夏竹姐姐对我也很好。”
他今生而来,就是要补全上辈子的一切缺憾,上辈子的夏竹甚至没能顺遂终老,这辈子他要夏竹平安喜乐一生富贵。
而他自己,弃武从文,要以最快的路径走入整个大晋朝的权利中心,手刃所有算计过他的仇人。
夏竹欲言又止,孙氏其实找她谈过,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陆培青的童养媳,是陆裴荣的嫂子。
在此之前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对陆裴荣好只是因为陆裴荣同样对她好,陆裴荣又没了娘亲。
而且陆裴荣只有十岁,能懂什么?
她十二岁了,依然对这些事情懵懵懂懂。
但是在孙氏敲打她之后,她竟真的开始考虑陆培青与陆裴荣的不同之处,嫁给这两人分别会是什么情形?
她不应该想这些,哪怕一点也不能,她这辈子已经注定了是陆培青的媳妇儿,怎么能冒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是越不想去想,这念头便越挥之不去。
陆裴荣不知道夏竹心里来回绕了一大圈,只是道:“你先用这个刀把那支发钗雕刻出来,将就戴着,以后会有更好的。”
“你……知道我在雕刻发钗?”
“知道。”陆裴荣又叮嘱道:“你自己先摸索,我在山上寻了几根比较好的木料,就放在阴沟坎上,等干透了你可以拿来练手,失败就做柴烧,成功就拿去换钱。”
陆裴荣考虑得这般周全,夏竹只能点头应是。
“你早点歇息。”陆裴荣折身回了陆培青空着的卧房,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明日一早再赶回书院。
第二天天还没亮陆裴荣就起床回了镇上,没有惊动家里任何人,待夏竹推开房门,里面已空无一人。
时间到了冬月中旬,王正浩在散课时叫住了一众学生,道:“一年一度的童生试明年二月开考,要在腊月到一月开始报名,你们可有意愿前去应试?有意愿的找我登记名字,我统一领你们去县里报名。”
场中学生静了下来,他们中大多数都是今年才开始学习四书五经的学生,这是人生中第一场正经考试,还是有些没底。
王正浩话音刚落,陆裴荣便应声道:“老师,请将我的名字记上。”
童生试没有年龄限制,此次试了不中下年还可以再试,倒是能没有什么心理压力,想考就能去考,他先去探探底。
所有学生齐齐看向陆裴荣,他们实在不解,陆裴荣如何做到小小年纪有此胆识行事如此果敢?竟连一丝犹豫都不曾有。
崔时不屑的冷哼一声,“小子,你很狂妄啊!我学了两年四书与五经都不敢一口咬定要去考这童生试,你这点水平就想去应试?我承认你悟性很高,但你就不怕考不过灰头土脸的回来遭人耻笑?”
“有何不敢?有何好怕?”陆裴荣一双眼微微眯起,嘴角上扬,“考不过不过是重头再来,还能累积经验,为何要担心被人耻笑?胜败乃兵家常事,若因此而耻笑他人,只是龌龊小人幸灾乐祸罢了。”
陆裴荣一句话将所有道路堵死,无论他考过与否,这些人都再没有理由来他跟前蹦跶。
与他前世面对的那些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的老狐狸相比,这些学生实在稚嫩。
崔时一瞬涨红了脸,嘴唇蠕动半晌也找不出什么话语回击,最后一拍桌子,对王正浩道:“老师,将我的名字也记上。”【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