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儿?
阿清茫然的在心中想道。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难以辨别东西;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也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只能就此沉沦于这无边的黑暗,不断的下坠、下坠……
她的头脑渐渐昏沉起来。
混沌之中,耳畔忽然响起了一段旋律。
这声音犹如隔雾看花,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却又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韵味。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是谁在唱歌?
“霓为衣兮……风为马……”
“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阿清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物似乎在上下晃动。她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想要让视野变得更清晰一点。
“醒了?”李白问她。
那歌声戛然而止。
阿清轻轻摇了摇头,让自己缓了下神。
背后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地间一片橙红霞光;再转头瞧瞧四周,道路宽广平坦,一看就是身在群山脚下了。
阿清急了,她挣扎着直起身子问道:“我们这是下山了?四方草呢,采到了吗?”
“嘶……您老别乱动行不行?”李白正好被她压到了手臂,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既然受伤了就消停点吧。那草,就在你背后的篓子里放着呢!”
阿清顿时面露喜色,但她立刻就注意到了男人手臂上的纱布,连忙问道:“你的手是怎么了?受了什么伤?”
“折了。”李白没好气的答道。
阿清愣住了,片刻后,她僵着身体道:“莫不是因为我……”
自责和内疚瞬间淹没了少女的内心,她抖着唇对身下的人道:“太白,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算啦,这一路都背下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唉你可别乱动啊,当心又碰着我的手。”李白看她还想直接跳下来,忙不迭的警告道。
背上的人果然一下子就安静了。
“你也别想那么多,我们两个谁都没发现还有第二只凶兽,所以要说的话,倒是我的责任更大一些。”李白边走边道,“你一个小丫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
虽然受到了夸奖,但阿清看上去却丝毫不开心。她的全部心神仍沉浸于深深的自责之中。然而她也明白男人的意思,所以强笑道:“放心吧太白,我明白的,你不用担心。”
李白叹息一声。一听就知道这小丫头又钻牛角尖了,还说什么明白,明白她个大头鬼哦。
不过安慰人这件事他向来不擅长,一般这种活计自己都是让那家伙来的,可谁叫他现在身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呢?估计啊,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地方风流快活了。
……虽然他自己说的理由是什么劳什子的“走访亲友”。
所以李白没法子了,只得亲自出马,绞尽脑汁的想着用什么别的话题可以转移少女的注意力:“马上就到镇上了。等会儿我让阿伯给你抹点药,你记着,这次可别说漏嘴了啊。”
阿清趴在他背上,闷闷的答应了一声。
李白干脆闭嘴了。他就知道,让自己去干安慰人这种事,那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的走了好一段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
残阳如血,如梦似幻,天地在这浩荡霞光中仿佛融为了一体。暮野寂静,只偶尔听得道路两侧的荒草中响起几声春虫的短促鸣叫,却更显孤寂。
最后,还是阿清率先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
“太白,”她问道,“之前……是你在唱歌吗?”
“是啊。”李白坦然道。他笑着问少女:“你觉得唱的怎么样?”
“……”
阿清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声音挺好听的,就是有点儿跑调。”
李白:“……任谁背上背个百来斤的大活人爬山唱歌,气息都会不稳的好吗!”
他看上去很有些气愤的样子。阿清想,这人也真是奇怪,被人在背后说闲话甚至恶意中伤都能笑眯眯的不放在心上,说他唱歌跑调倒是真情实感的生起气来。真是个怪人。
像个小孩子一样。
少女咯咯的笑了起来:“太白,你急什么?行行行,你唱的最好听,比那个大唐第一歌手、最近风靡长安城的李龟年唱的还好听,行了吧?”
“那你倒还真是没说错,”李白深沉道,“那家伙确实跟我这么说过。”
“……太白,你省省吧。”
阿清见他又肆无忌惮的吹起了牛皮,果断决定换一个话题。
她想了想,问道:“对了,你唱的那首歌,应该是首古体诗吧?作者是谁?”
虽然她对灵力的运用技巧了解不多,但最基本的还是知晓一二的:身体内的灵力需要精神力加以引导,才能在体外化为实体;而文字——尤其通过诗词歌赋等形式表现出来的文字集合,更是能将原本无属性的灵力转换为天地五行的力量,发挥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威力。
然而,这些文字集合所凝聚出来的力量,只能为创作者所用,在其余人手下便仅仅是最普通的文学作品而已。这也是为何古往今来诗词卷宗浩繁如海,饱读诗书者更不知几何,但真正能称得上文武兼备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据传言所说,于此一道的顶尖高手甚至能做到伏虎降龙、移山填海。也因此,在现在的大唐,“书生”这个词早已不代表原先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考取功名利禄的人了。做学问,从前是为了明事理、求前程,如今还多了一层求仙问道的用意。李商隐当初所说的“仙术”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灵力是天生的,但奇怪的是,若是一个人的灵力强大,那他不一定饱读诗书出口成章;但若是一个人的诗词文章写的好,那么他的灵力就一定不会弱。究竟为何会如此,没人能解释的清。这也算是当今人世间的一大未解之谜了。
阿清一脸憧憬的道:“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写的真好。感觉,感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很梦幻很华丽,给人一种五彩斑斓眼花缭乱的感觉。作者肯定是个学问深厚灵力强大的前辈,我……不是,太白你这家伙笑的这么得意干什么?我又不是在夸你。”
李白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起来,他不停的追问道:“真的?你真这么想?”
他一边追问一边在心中唏嘘不已道,不容易啊,不容易。能从这小丫头嘴里听到一句好话,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阿清看他这一副莫名来劲的样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长久以来跟李白斗智斗勇的经历让她不由得警惕了起来:“真的倒是真的,不过你得告诉我作者到底是谁。”
李白畅快的大笑三声。
听到这句话,真可谓是通体舒畅,简直比痛饮三百杯还要来得爽快。
接着,他对背上一脸莫名其妙的少女笑道:“作者就是那个刻下镇上石碑的人。”
“石碑?”阿清一愣,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李白说的是镇边上的那块千斤巨石。其实很久以前她就好奇过那个石头上刻字作诗的人是谁,去问先生时,先生告诉她,作者是一个云游四方的侠客,因为不愿留下姓名,才在题名之后又将其抹去的。
“是他啊。”阿清叹道。
虽然她很想知晓那位侠客的姓名,但既然这是他本人的想法,少女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尊重前辈的意愿。
她又问道:“所以,石头上的那句诗,和你之前唱的那几句,是同一首诗喽?”
“是啊。”
“从头唱一遍吧,太白。”阿清道,“说起来也惭愧,这么多年了,我居然没想过它是一首完整的诗。我很想知道这首诗里都写了些什么。”
“唱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得坦陈的回答。”
“你说。”
“到底是我唱得好还是李龟年唱得好?”
“……李太白,你是三岁小孩吗?”
李白又哈哈笑起来。阿清既担心碰到他的手,又忍不住想笑,最后只得趴在他背上跟着一颤一颤的。
前方,私塾的轮廓已在道路的尽头隐隐可见。
屋顶飘荡的炊烟告诉两人,阿嬷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而先生散养在院落外的几只呆头大白鹅,正在池塘里欢快的扑棱着翅膀戏水。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听着男人略显低沉的吟唱声,阿清想,她之前没说错,太白的声音确实很好听。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阿清默默的听着,忽然有些怅然。原来,这是如此悲伤失意的一首诗吗?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歌声回荡在旷野之中,少女眨巴着眼睛,逐渐否定了自己原先的看法。
在唱到最后一句时,李白顿了一下。
他在想,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仗剑立于天姥山脚下,满腔豪情、一身傲骨的少年人吗?
阿清以为他不在乎旁人的言语,其实不是的。他表现的洒脱,但正如那家伙所讲的一样,他骗的了旁人,却骗不过自己。
明知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却终究意难平。
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的阿清抬起头来问他:“怎么不唱了?应该还有下文的吧?”
他张了张嘴巴,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那最后的旋律已经脱口而出: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阿清见他唱完了,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品尝什么令人回味无穷的美食一样。
末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话:“写的真好。”
李白忽然问她:“阿清,我是谁?”
“……”少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奇怪道:“没烧啊。怎么,上山一趟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见男人莫名的执着于这个问题,阿清好脾气的道:“你是太白啊,李太白,不然还能是谁?”
“哈哈哈哈哈……”
李白突然大笑起来,吓了他背上的人一跳:“你好好的又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认清了一个事实。”李白笑道,“还要多谢阿清了。”
阿清心中十二万分的疑惑:“认清什么?谢我什么?”
“就是刚刚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啊。”李白悠悠道。
“我是谁?我可是李太白啊。十年前是,二十年前是,现在……当然也是。”说着,他又摇着头笑了起来。听他的那副语气,就仿佛李太白三个字是等同于什么“绝世无双”一类的形容词一样。
阿清沉默了一会儿。
“太白,你实话告诉我。”
她突然扒着男人的肩膀,一脸严肃的问道。
“你这是喝了几两啊,醉成这样?”
李白:“……”【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