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肃亲王府, 陈婉兮便径直回了琅嬛苑,一路无话。
走到屋中, 她一面换衣理妆, 一面问左右家中可有事情。
没有跟去的红缨走来接了衣裳,说道“有几位嫂子过来回事,我仔细问过了, 还是之前娘娘交代吩咐过的那几件, 便依着娘娘的意思,都打发了。旁的, 倒也无事。只是章乳母说, 小世子在花园里玩时, 从假山石子上踩空,险些跌了下来”
红缨话尚未说完,陈婉兮却已变了脸色, 连声问道“小世子怎样了, 可伤着了请大夫了没有”说着,又厉声喝道“怎会让世子爬到假山上头去一个个的,都是怎么当的差,怎么伺候的不中用的东西,我才走开了多少时候,就弄出这样的事来”
骂着,便快步要往外去。
红缨见状,连忙跟上去说道“娘娘莫急,小世子没摔着, 踩空的时候,被琴姑娘跃上去抱了下来,安然无恙。”
陈婉兮听说,本来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面色也平和了些,却犹有些余怒未平“便是如此,也不该这等不当心。想必,是看我与王爷都出门了,就懈怠了。”嘴里说着,步子倒是没停,打算去耳房瞧瞧孩子如何。
一路快步进了耳房,乳母章氏正自战战兢兢的陪在床畔。
从出事起,她便满心七上八下,此刻听闻王妃回府,更是魂不附体,顿时便跪在地下,朝着陈婉兮咚咚磕起头来,满口说着求娘娘恕罪。
陈婉兮一眼也没瞧她,只是径直走到孩子床畔。
只见豆宝躺在枕上,睡的香甜,小胳膊依旧搂着他那只小老虎不肯放,果然如红缨所说,安然无恙。
陈婉兮见儿子安泰,方才放心,看了地下跪着的章乳母一眼,低低说道“你随我出来。”
章乳母自地下起来,惴惴不安,垂首随着陈婉兮走到门外。
陈婉兮立在廊上,理了理袖子,淡淡说道“今日之事,到底什么缘故我才出府半日,就闹出这样的事来。我若走的再久些,怕不是回来就见不着小世子了”
话音平稳,却隐隐透着狠厉。
章乳娘浑身抖如筛糠,忙回道“娘娘明鉴,今日奴看天气渐渐放晴,小世子又在屋中嫌闷,便领着他到花园玩耍。小世子要看王爷买回来的那几条鱼,奴便带他过去。正巧,王家娘子走来,同我说了两句话。奴就一眼没瞧见,小世子便爬到假山上头了。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想要抱小世子下来。但娘娘也知,那假山上的小路实在太窄,奴怕上去更惊吓了小世子。正设法时,小世子便踏空了。幸好琴姑娘过来,一跃而起,将小世子接着,这方没摔着小世子。”
她一气儿说完,又啼哭道“奴看守不慎,愿受娘娘责罚。但奴委实不是故意的,还请娘娘明察娘娘若不信,把王家娘子传来,她可为奴作证。”
这王家娘子,乃是府中掌管瓷器库房的管事娘子,亦是陈婉兮嫁来王府之后,提拔起来的人,一向忠诚谨慎。她若来作证,自是大大可信。
陈婉兮面色平淡,不置可否,只说道“你粗心大意,下去领十板子,以示惩戒。今日之过,我暂且记下,往后若再犯,必不轻恕。”
章乳娘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她倒是生怕王妃把她送到宫中去见顺妃,那多半是连命也没了。
她磕头谢罚,便下去了。
梁嬷嬷走上前来,说道“小孩子爬高上低,也是有的。章奶母,说的该是实情。”
陈婉兮说道“宝儿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我怎会不知然而就是如此,才要越发的费心。你不听外头的传言,大人一眼没看住,跌进河里井里淹死的有多少前年,宫里的玉婉公主,跌入太液池,险些溺死。”说至此处,她似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才继而说道“这章氏是宫里老主子送来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害自己的孙子。她入府以来,一向仔细诚恳,我倒也信她的。然而这等粗心马虎,我若不罚,她便不长记性,往后还是要出大祸的。”
梁嬷嬷唯唯称是,陈婉兮又进去看了看孩子,见豆宝睡得甜熟,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便嘱托梁嬷嬷看守,她便转去了琴娘的屋子。
这会功夫,琴娘正在屋中调理琵琶琴弦。
如今,肃亲王府中将她敬为小姐,她每日无事可做,便是调弄琵琶,练练拳脚,偶尔与肃亲王妃弹上一曲,博她一笑。
陈婉兮进得屋中,便向琴娘行了个大礼“琴姑娘,妾身多谢姑娘于我儿的救命之恩”
琴娘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让在一边,摆手道“你是王妃娘娘,怎能拜我呢再说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娘娘对我有大恩,娘娘的孩子,我当然要仔细看护。”
陈婉兮直起身来,眼眶竟微微有些红了,她轻轻说道“宝儿是我性命,若他有个好歹,我便不能存活于世。姑娘救我儿,便如救我一般。”
琴娘听着,却先跪了,说道“娘娘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我的出身来历,娘娘是知情的。然而,娘娘从未轻贱慢待我,还肯认我做妹妹。娘娘于我,那是再造之恩。我为娘娘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娘娘不要再谢我了,这让我无地自容。”说着话,将头伏在了地上,不肯起来。
陈婉兮看着她,颇有几分五味杂陈,她还从未见过这样诚挚醇正之人。
从来,她所明白的道理,便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人与人往来,无过只是彼此交换,与你交好,大概只是在图你手里的什么东西。
她收留琴娘,不过是于成钧所托。给她身份,不过是为了免除王府的麻烦。
这些于她而言,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所作所为也纯是为了肃亲王府着想。
然而这点点微末事,却被琴娘视为大恩以铭记。
从一介孤女之身,一跃成为了肃亲王府的小姐,这换成旁人,怕不是早已上天了,琴娘却没有。
她仍然是往日的性子,不娇不狂。
或许,自己也该对人性多那么一点信心。
陈婉兮抿唇一笑,将琴娘自地下扶起,说“从此往后,你是我的亲妹妹。”
豆宝到底平安无事,醒来照旧爱笑爱闹。
陈婉兮放下心来,便也没将此事告知于成钧。
午后无事,于成钧在书房料理公事,晚间方才回琅嬛苑吃饭。
今日,厨房烧了一道上汤全鸡,整碗鸡金黄油酥,触之即烂。
陈婉兮盛了碗汤,放在于成钧面前,说道“王爷近来似乎很是忙碌,夜间看公务熬的甚晚,仔细保养身子。今夜若还有事,妾身便吩咐厨房早先预备些宵夜点心。免得,王爷夜间饿了,没东西吃。”
于成钧夜里到底在忙些甚事,他心中自是清楚,听了妻子言语,面皮倒也老的下来,脸不红心不跳,反而笑道“你这话,是怪爷夜里没有陪你你安心等着,往后有的是机会。”
等他把那本书彻底吃透,陈婉兮再想让他去睡书房,都是做梦
这么些日子过来,陈婉兮倒也惯了他的无耻做派,只沉声道“王爷,妾身在说正经事。”
于成钧笑了两声,又问道“今儿见着你妹妹,你很是不高兴来着”
陈婉兮面色如常,口吻平淡道“她不是我母亲所生,不是我的妹妹。”
于成钧微微颔首,吃饭不语。
停了片刻,陈婉兮方又说道“或许,王爷觉得妾身是个自私无理之人,但妾身实在不能接受这样一个妹妹。哪怕是母亲过世之后,父亲正经娶进来的续弦,甚而或者是纳妾所养的子女,妾身都可以把他们视作手足。然而,这等可耻荒谬的丑事,还践踏我母亲的尊严,妾身实不能忍。她无罪,但她的来处有。”
于成钧搁下碗,两眼望着她,话音沉沉“爷跟你提这件事,不是为了数落你。而是想说,你那娘家,你若愿意走动,咱们便回去。若不愿意,那便罢了。爷不在乎这所谓的官场人情往来,爷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栖身立命靠的是本事,不是这些裙带姻亲。”
陈婉兮微怔,鼻子却有几分酸了。
于成钧又道“你安心照自己的意思办,什么也别怕,什么也别顾忌。你是肃亲王妃,是我于成钧的妻子。好赖,你后头有你男人。”
陈婉兮背过身去,说道“今儿的酸汤怎的放这许多胡椒,辣的呛人嗓子。妾身说过多少回,这掌厨的老刘总没个记性。”语音哝哝,带了极重的鼻音。
吃过了晚饭,于成钧果然又回书房去了,这一夜照旧是在书房过的。
如此这般,一日二,二日三,连续许多日于成钧都没宿在琅嬛苑。
眼瞅着,豆宝的生辰就要到了。
陈婉兮的意思,小小孩子的生日,无需大操大办,只在府中三口欢聚一番就罢了。
商议此事时,梁嬷嬷正收拾孩子的被褥,打算拿给底下人去浆洗。
听了陈婉兮的话,她将东西朝边一放,说道“我的娘娘,您怎么半分成算也没您瞧瞧王爷这都几天不在您房里过夜了您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陈婉兮说道“王爷公务繁忙,也是无法之事。难道,要我到书房去拉他回来,让他撇下朝廷正事过来陪我再说,书房每夜只玉宝一个伺候,除了我派去的,并无别的丫鬟近前,有什么可担心的”
梁嬷嬷叹气道“娘娘,您是真不知。这世上,可不是只有女人能伺候人,那男人也能啊。玉宝是个眉清目秀的,王爷这夜里要人,叫他去泻火也不无可能。这世间好这个的,可不算少数,还有为这种丑事,跟自己的正头娘子翻脸的呢。”
龙阳之好,分桃断袖。
陈婉兮也从书上看到过,女先生斥之污秽肮脏,责令她不要再看。
她也只当前朝人的荒唐,并未多想过,此刻听梁嬷嬷如此说,心里顿时有些恶心,斥道“嬷嬷,你真是越老越糊涂。这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事,王爷怎会”
梁嬷嬷只得抱起那卷铺盖,说道“娘娘,您不信老身的,可就等着瞧吧。”说毕,抬脚往外干活去了。
她就不信,一个气血方刚的壮年男人,放着如花似玉的娇妻在房夜夜不碰,能没半点事儿
陈婉兮坐在炕上,斜倚着玫瑰紫流苏软枕,指甲轻磕着炕几,望着窗外的桃花出神。
入夜,过了人定时分。
于成钧果然又在书房中歇宿了,他倒也非全然说谎,近来果然公事忙碌。
不止西北那边部族势力分化需得掌控,废黜营妓制的枝枝叶叶也需得商讨,再则还有老兵安置一事。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也离不了他。
每日处置公文毕,都已夜深,再要抽空看那册子,也看不了几页。
故而,一纸不算厚的人事教习书,竟让他看了这许久还未全部看完。
这夜,他照旧由玉宝伺候着在榻上躺了,握着那册子打算再看几页。
虽大致记了些许,他总想再琢磨领会些时候。如今,可万万不能再如新婚那夜一样令王妃吃苦,如嘉楠所言,再犯一次,怕王妃终生都不肯再让他近身了。
这是要逼他做和尚。
他正自看书,忽闻得一阵软底鞋擦地声响,便见一方素白裙摆晃了进来。
于成钧并未抬头,只当是玉宝放了哪个丫鬟进来,便说道“来送宵夜的放在那桌上吧。玉宝越发没规矩了,来人也不通传一声。”
那人果然走到桌边,放了些什么东西,却并未离开,走了过来,竟就在他身边榻上坐了。
于成钧顿时冒出些火气,只当又出了个柳莺,他将书一撂,豁然而起,就想发作,却猛然见坐在自己身侧的,竟是那个该在琅嬛苑里歇宿下的王妃
他顿时回怒做喜,笑道“你怎么亲自来了”说着,将那书悄悄往枕头底下藏去。
陈婉兮早已卸了妆,散了发,只拿一支玉钗随意挽着,素面匀净,长发如墨,一袭玉白色纱衫长裙,斜斜的睨着他。
纯白清雅,却又透着一丝妖惑,彷如那些民间话本之中,夤夜造访人宅的狐女。
陈婉兮说道“妾身看王爷每夜都要在书房处置公务,实在辛苦。妾身是王爷妻室,怎能安心一人安睡来陪陪王爷,就做些研墨捧书,焚香端茶的事也好。”说着,早把于成钧那小手脚看在眼中。
她心中起疑,问道“王爷往枕下塞什么呢”
于成钧有些窘迫,倒颇似昔年演武场耍小聪明被教习抓个正着时的心境。
他说道“那不是你能看的东西,都是我们男人看的。”
陈婉兮越发狐疑,她想起了梁嬷嬷的言语,真有几分以为于成钧是干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她沉不住气,心里又急又慌,定要看个明白不可,说道“什么机密,妾身便看不得了”便硬要去拿枕下的书。
于成钧不敢伤她,只好看着她将书抢了过去。
陈婉兮将书拿到手中,看了一眼书名,不明所以,又翻看内页。只看了几张,但见满纸都是淫邪之言,所画全是从未见过的男女秽态,她顿觉血冲头顶,两颊滚烫,不知如何是好,便将那册子狠狠掷在地下,斥道“原来王爷说公务繁忙,就是每夜在书房里看这劳什子玩意儿这是什么邪书,妾身要拿去烧了”
于成钧眼看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扑倒在榻上,按住了她的双臂。
陈婉兮睁圆了眼睛,斥道“王爷,你这是要干什么恼羞成怒,便责罚妾身么”
于成钧笑了笑,眸光自她精致的脸庞,扫到胸前雪腻的肌肤上,沉声道“那可不是什么邪书,是教导咱们如何好生做夫妻的宝典。”说着,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哑着喉咙道“本王还道婉儿当真是古板懵懂,一事不知。原来,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卸妆更衣,夤夜到自己丈夫房中,是作何打算”
陈婉兮方寸全乱,娇斥道“妾身,妾身来此是来服侍夫婿的,可不是陪王爷瞎胡闹。”
于成钧见她果然如此回答,心里得意,或许她掌家处事颇有手腕,但在这等事上还不是任由自己牵着走。
他笑道“既是来服侍夫婿的,那今夜就让你好生的服侍一回。”
陈婉兮慌乱不已,身上男人的力气,令她无法抗拒。
她惊慌、羞赧、然而杂乱的情绪里,竟还有那么一丝兴奋。
她依然惧怕那种痛苦,但她不再害怕这个男人。
“不不要在书房里。”
片刻,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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