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骗子不仅害怕遇到道行更深的,更怕得罪惹不起的,尤其还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回来的路上唐知综不断回想与国字脸男人聊天的内容,有没有不经意透露自己信息啥的,以致于进村后整个人都提心吊胆的,频频回头望有没有人跟踪自己。
瞻前顾后的行为惹得在保管室纳鞋垫的妇女们好奇不已,几人交头接耳番,纷纷起身走了出来,“这身形看着有点眼熟,谁家亲戚啊?”
这年头碰到个家庭条件好的小伙子太难了,看羊肠小道上的小伙子穿得不错,家里肯定不差,动作不快点就被别人盯上了。
几个年纪稍大妇女目光灼灼地盯着唐知综,沧桑消瘦的脸被冷风吹得抽搐着,却没人闪躲,个个迎着刺骨寒风圆目喜睁,恨不得立刻摸清对方的家世背景,看看能不能介绍给自家闺女或侄女。
唯独余秀菊坐在屋檐下像个局外人似的,抬起手臂,粗针挠了挠头后继续熟练的穿针引线,她做的是千层底,裁的是新布,鞋底铺了层棉花,惹来好些人羡慕,说她家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做布鞋都用得起棉花了。
她生了3个儿子,最小的都在队上干活挣工分了,全家齐心协力,生活自然比分家前强,这也是她不着急给石磊定对象的原因,家里还不容易宽裕点了,找对象不仔细点,找个家庭穷,兄弟姐妹多的,拖后腿都能把她们拖死。
石磊的对象决定着她们未来的生活,必须得打听清楚了才行,前天媒婆说的女知青她倒是觉得不错,城里人嘛,读过书,文化程度高,爸妈在石场工作,光鲜体面,余秀菊瞧不起的是她柔柔弱弱的,看着就不是干农活的料,难不成和石磊结婚后要全家伺候她?
因此她有些犹豫,特地来保管室问问有没有人了解女知青的情况,她家的粮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干活的儿媳妇可不能要。
听人议论有个穿军绿色新衣的男人进村,她抬眸瞄了眼,衣服她花钱买的布,认谁穿着她都认得出来,何况还是唐知综。
她坐着没动,继续使劲穿针。
而唐知综这会儿怕得不行,没过多留意保管室那群如狼似虎的眼神,无意撇到余秀菊的身影,笑眯眯喊了声大嫂,白皙的脸,笑得那叫个好看,余秀菊却笑不出来,穿着她儿子的新衣服到处溜达,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偏偏她有事求高翠华,不得不耐着性子和唐知综周旋,不冷不热地打招呼,“老幺回来了啊。”
瞅着这幕,刚刚双眼冒光的妇女顿时犹如盆冷水泼下,态度急转直下,冷淡无比,哆嗦着身体快速跑了回去,嘴里骂唐知综不是人,好端端的穿件新衣服出来显摆干什么,害她们看错了人。
保管室天天聚集了群话多好八卦的妇女,有事没事就爱聊东家长西家短的,连谁家母鸡在树林被谁家公鸡拱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各自坐回位置后,就问余秀菊,“唐老幺是不是有啥病啊,几个儿子穷得连口米饭都没得吃,他还有钱穿新衣服?你看见他脚上的鞋子了吧,不知谁给她做的。”
余秀菊抬头盯着唐知综离开的背影,待他进竹林不见人影了才扯着嘴角说,“衣服是我家石磊的,他说借来穿几天,你们也知道我妈啥性格,不借的话她估计能气得撞墙。”
不是余秀菊夸张,高翠华偏心唐知综不是一星半点,上个月在唐知综锅里摔了腰,不吭声不出气,这个月月初,唐知国接她到家她就喊腰痛,天天躺床上称唤,唐知国担心她专门借了担架抬她去镇上卫生所看病,结果医生检查说是摔伤,高翠华还不承认来着,后来没办法才说了实话……
为着这事,她没少在唐知国面前骂高翠华偏心,她家是大房,依着顺序给高翠华养老,唐知综过了就是她们,也就说老太太在唐知综锅里出事也会算在她头上,凭啥啊,她几个儿子还得结婚呢,花钱的地儿多的是,哪能全帮唐知综尽孝啊。
想到这,她就憋屈不已,面上不由得带了些出来。
唐家的情况在场的人没有不清楚的,高翠华最喜欢小儿子,就说几个儿子结婚,她哭天抢地地喊没钱,余秀菊两口子结婚都没请客办酒席的,紧跟着老二出嫁有点聘礼她紧攥着不肯拿出来,老三找了个大几岁的有钱的寡妇,老四结婚是寡妇给的钱,全村都认为高翠华没钱,不成想轮到最不中用的唐老幺谈对象结婚了,高翠华又是给他买新衣服又是请媒人吃饭的,聘礼也给得相当多……
自以为替唐老幺找了个好看又能干的媳妇,哪晓得养不熟,被别人轻轻挖两脚就带跑了,不得不说是高翠华的报应。
看余秀菊心气不平,在场的人不好火上浇油,只安慰她,“苦尽甘来就好了,你看你们家现在不就好了?石磊他们大了,过两年就娶媳妇,你啊,等着抱孙子吧。”
余秀菊笑了笑,想起儿子,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值得的,这样心头好受了点,她如果知道唐知综又去她家借东西去的话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没错,唐知综又去了大房,走了太多路,又累又饿,酒鬼家连滴水都没有,只得问唐知国借,他特有骨气的没有狮子大开口,就问唐知国借5斤米先吃着,等他有了钱马上还。
哪晓得唐知国拎起墙背后的扁担就冲他挥了过来,吓得他拔腿就跑,唐知国不知哪根筋不对,像狗似的追着他跑,他扯足嗓门喊救命,喊了几分钟都没个人肯出手帮他。
直到他跑进自家院坝,后边的唐知国才停了脚步,杵着扁担歇气还不忘咬牙切齿地骂他,“你要再敢给我借粮食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唐知综吓得不轻,吓得汗水都冒出来的,他实在不懂,新衣服新鞋都借给他了,借几斤米给他又咋了,不是有句话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吗,他借了要还的。
他拍着胸口,面部因着缺氧而泛起了潮红,十几米外的唐知国继续骂着,许多土话都冒出来了,唐知综怕他骂太狠把自己气出病来,摆着手回他,“好了好了,我不问你借米了,你歇口气去,歇口气再骂。”
自己被人追着打骂,还得以德报怨地劝对方顾及身体,他想,这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该有的素质和心态了吧。
见唐知国没骂了,他松了口气,准备回房间躺会,走了大半天,小腿酸疼地不行,刚转身,就看酒大他们扒在门框边,用同情的眼神望着自己。
“大哥,爸爸又被大伯揍了吗?”酒幺仰头,非常虚心地发问。
唐知综脸烫得不行,被小孩子看见他被追得四处逃窜喊救命真的太丢脸了,想他可是小学生眼里集财富和才华于一身的帅哥,咋会被人追着打?
他想纠正酒幺的措辞,却被钱大抢了先,钱大像个老头子重重叹息了声,“好像没打着。”
唐知综又他.妈想骂人,什么意思,夸奖他跑得快还是惋惜唐知国跑慢了?
他觉得该给钱大他们灌输点先进的思想,战争结束,新中国已成立,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不适用长远的发展,摆道理讲事实,和平解决问题才是新时代的观念。
他默默压下火气,尽量劝自己拿出小学老师的慈祥温柔来和他们交流,刚喊了酒大两个字,三兄弟就伸着懒腰掉头进房间了,酒幺甚至还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完全没有要听他博学而富有长远发展的理论。
唐知综:“……”算了算了,他们还小,不懂知识的力量,虽然这么宽慰自己,唐知综心头挺不爽的,自己在外与人斗智斗勇,三个没心没肺的窝在家睡觉,他们咋不想想,自己要是有钱了,便宜的还不是他们?
鼠目寸光的无知之辈。
不管了不管了他也要回床上睡觉,睡醒了再好好琢磨琢磨明天的事,再不开张,真的只得穷死了。
第二天早早地,他就去了镇上,镇上比县里差太多了,道路两侧多是矮小的青砖瓦房,间或夹杂着几间茅草房,不像县里严厉打击做买卖,张贴了许多革命奋斗的标语,镇上宣传的多是知青下乡,“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到那里去会大有作为”等等,跟着宣传标语,唐知综最后到了间刷白墙的厂房,鲜艳的红色油漆刷着“金鸣县丰田镇醋厂”的字样。
唐知综咧着嘴,喜笑颜开地站在街对面等着。
中午响起了声噗滋噗滋的粗糙广播声,厂房的镂空铁门打开,断断续续有人出来,有扎着麻花辫的女同志,有穿着灰蓝色工装的男同志,也有穿着破旧的老同志,无论什么年龄阶段的人,脸上看着比队上的人有肉多了,哪怕不怕,却也不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
唐知综站原地不动,任由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他站了很久,直到傍晚他们下班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回生产队。
令他吃惊地是,酒大他们不知从哪儿弄了米煮饭,他到家后兄弟三正等着他吃晚饭,一碗汤比米多的稀饭,四个人共用个酒杯喝酒似的轮着来,不顶饱,但好过饿肚子。
吃了饭他就准备回屋睡觉,看酒大拿着半粒饭不剩的碗出去,抓了捧雪擦碗,完了端进屋放柜子里,小小年纪,老道持成,唐知综于心不忍,安慰他,“别怕啊,等爸爸有了钱,专门请个人给你们洗碗……”
钱大耳聋似的,关上柜子,催唐知综上床睡觉,明显认为他在吹牛,唐知综犟劲又来了,“给我等着,非给你们请个洗碗的保姆不可。”别说洗碗的保姆了,买菜的,做饭的,洗衣服的,拖地的,不重样的保姆他都请得起。
想到自己的小目标,他越发有了干劲,接着几天,他都去醋厂门外蹲点,上次的经验告诉他别贸贸然下手,合格的骗子不用口干舌燥地主动卖弄故事,自有冤大头乖乖找上门来,这就是所谓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这不,在他安安静静的守候中,有鱼儿上钩了,还是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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