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 只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为他改变在心里做了合理解释。
楚辞有些难受,他知道改治春秋先生一定会说些什么。可是他说话, 却比疾言厉色地骂他一顿还要让他难过。一贯骄傲先生,却因为他叛逆而妄自菲薄, 认为自己没有用处。
是啊,先生最擅长是治诗经,楚辞现在改了方向,就好像是不信任他一样。被自己学生在最擅长方面否认感觉,一定让他十分难受。
“先生, 请您不要这样说,都是学生错,是我”
楚辞哽住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难道他要说我不改治春秋, 还是说都是因为他穿越过来才会使先生得意弟子离开呢
可是他穿越过来时候,原主已经消失了。而且, 穿越并非他本意, 这冥冥之中安排,他也无能为力。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力弥补了, 可是有些东西并不是说弥补就可以。
见楚辞这个样子,秦夫子却笑了, 他说“刚才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只是我一时感慨罢了, 若我能效仿古人,通晓四书五经就好了。只是学问一途,道阻且难,能通晓者屈指可数。其实你不再治诗经也无碍,你永远都是我学生。咱们这个师徒名分一经定下,就不可能解除了。”
秦夫子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楚辞。
“这封信你拿着,他是为师一个老朋友,当初也是治春秋,是我那一年乡试解元郎,而后会试第十八,殿试上中了进士第九名。现在他赋闲在家,住在许家巷里,距离县学不算太远。你这几天有空就先到他处去看看吧。但为师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教你治春秋。许兄他性格有些怪异,你要先看看自己能不能讨得他欢心。他若能看得上你,你就能得一名师了。”
楚辞眼泪流了下来,他接过信,忍最后终于忍不住,跪趴在师傅腿上哭了起来。那略带薄茧,结实宽厚大手摸了摸他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楚辞没有想到,他两世都没有得到过父爱,竟然会在秦先生身上感受到。待他情绪发泄了之后,秦夫子笑道“好了,你也不要再继续儿女情长了。虽然我不能再教你治诗经,但是四书题我还是会日日督促与你,还有试帖诗,每日布置一篇还是要写。快去洗把脸擦一擦,这么大了,也不怕人笑话。男儿有泪可不轻弹。”
楚辞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将眼泪擦干,他也觉得好像有些不应该,但看先生笑他,还是忍不住反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先生对我恩重如山,可我却背叛了先生教诲,所以心里愧疚难当,这才感而发,望先生不要再取笑我了。”
“惯会油嘴滑舌,你现在脸皮厚如城墙,还会怕取笑快回去吧,等明天结课后,你就去向夫子告假,然后出去寻他。”
秦夫子想了想,又和楚辞说了几句这位好友一些情况。
楚辞听完,点了点头,然后向先生告辞出去了。除了眼角有些发红之外,根本看不出来他刚刚痛快地发泄过自己情绪。
许家巷在县北边,距离县学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人们有一句俗语说许家巷中多才人,一巷三进四举人。这位许先生,就是三进士之一。
秦先生这位朋友名叫许征,曾任南河省滁州府知州,官至从五品。去年夏季,他得罪了长官,处处被穿小鞋,气他一怒之下辞官不干了,一待就在家里待了一年多。不得不说,夫子朋友性格和他还是很像。
说来他这次辞官原因是有些好笑,原因是他在长官来巡视时候,总是盯着长官鞋子看,看得人非常不自在。回去后那长官就有些不爽,认为他对自己有意见,所以在什么方面都难为他,逼得他主动辞官。
事实上,许征那日会一直盯着长官鞋子看,是因为他突然发现,那长官两只鞋子上花纹居然不一样。
许家巷人都知道住在这个大院子里主人性子古怪,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好像也从来没有人上他们家去。若不是他住是许进士家院子,大家都要以为里面藏了贼人了。
他们不知道,其实这里面就是他们口中日日念叨许进士。毕竟二十多年前,许家人就都搬走了。他们刚来时,有人见过,马车里是一个板着脸老头子,对谁都是一副凶恶样子。
这天,住在巷里那些人见一个斯文俊秀书生上他家去敲门,都偷偷劝他说“这老爷子,性格古怪很,年轻人,你若没什么事还是不要轻易去打扰他好。”
“谢谢这位老先生,我就是来拜访他,听说这位老爷子文采风流,特来请教一二。”
其他人都同情地看着楚辞,觉得他此行应该是没有什么指望。毕竟他们从来没有看过这个老头接待什么人,而且有时候里面会传来骂人声音,大家都感觉这老头有些癫癫狂狂。
楚辞敲了几下门,发现里面有脚步声,可是却没有人应答。他没有离开,而是就站在门外,每隔五息时间连着“咚咚咚”敲三下门,如此反复几次。
里面还是没人应,楚辞停了下来,然后开始随意乱敲,“咚咚咚”地响得十分不规律。门里突然传来骂声“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是每次敲三声五息敲一次吗为什么现在要胡乱敲门”
“啊,原来里面有人啊”楚辞故作惊讶,“小子以为里面没人,便胡乱敲了几下,本已打算放弃了,真是没想到老爷子您在家。小子敬仰老爷子已久,不知老爷子可否把家门打开,让我进去请教一下学问。”
“没什么好聊,你走吧老头子我从不接客”里面那个声音极其不耐烦,好像随时都准备好了要发怒一样。
旁边邻居听见了,都露出果然如此表情,他们就说,再没有见过比他脾气还不好人了。
楚辞却不以为意,继续笑着对里面老爷子说“学生是秦夫子弟子,听说您老春秋治得极好,所以特地过来请教。”
“呵,你这娃娃说谎也不会打草稿,人人皆知他秦信然是那年诗经魁,他学生不去治诗,倒来请教我怎么治春秋我劝你还是早点走吧”里面声音发出一阵大笑,似乎得意于自己明察秋毫。
“老爷子,您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我家先生才是。我这里有秦先生一封亲笔信,您看了便知我是不是骗您”
“哦”里面传来质疑声音,他说“既然你如此肯定,就把信从门缝里递出来,待我看了之后再说吧”
楚辞无奈极了,只能将信从怀里掏出来,然后从门槛缝隙里面递了进去,刚递了一个头进去,信就被刷一下抽走了。
里面传来拆信声音,隐约还有“真是他”嘟囔声。过了一会儿之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张朴实憨厚脸。
楚辞震惊极了,难不成这老爷子是个童颜再一看面向,他不由感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对,谁能想到这么一张憨厚脸说出来话却那么不近人情呢
“我家老爷让您跟我进去。”那仆人见楚辞表情怪异,心下存疑,但还是遵照老爷说去办。
楚辞跟着他往里走去,只见这院子古朴大气,十分有厚重感。
“小子拜见许老爷子。”面前人看上去似乎五十五往上样子,但他实际年龄应该没这么大,古人因为诸多方面问题,看起来是要比现代人老上一些。
“你居然还真是秦信然弟子,哈哈哈,秦信然治了一辈子诗经,居然有一个治春秋弟子哈哈哈,简直太有趣了。”
听了他话,又听见他猖狂笑声,楚辞不禁怀疑,他先生说这老爷子是他好友,到底有几分可信他无论怎么看上去,这老爷子都不像他好友倒像个对头似。
“小生向先生学习是为人处事之道,以及四书中学问。小生认为,并非一定要治诗经才能成为他学生,不知道老爷子为何狂笑不止”
“哼,你知道他诗经治有多好吗若不是那次会试哼,和你说了也没用。那个信上说你是近期由诗经改为春秋,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在乡试前改了本经,你是因何缘由啊”
老爷子追问道,楚辞见他感兴趣,觉得有戏,便说“小生认为春秋者善辞令,我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春秋,所以才改治了春秋。听先生说,老爷子您是当年解元郎,又是春秋房魁首,不知小子能不能向您请教一二,望您能不吝赐教。”
“我从来不收弟子,你可以回去了。”
那老爷子忒不讲究,听完八卦后无情地挥一挥手,转身就朝里面走,丝毫不给楚辞留面子。
“也不是非要收徒呀,小子只是想向您请教一下春秋里一些题,我们可以没有师徒名分。”定了名分关系就不一样了,楚辞明白他顾虑。
“呵,竖子无礼,想得倒美。若没有师徒名分,那我为何要将我毕生所学教于你快快离去吧,不要在我门前停留,小心我不看你先生面子,让人把你打出去。”
别人一再拒绝,楚辞没有办法,也只能偃旗息鼓。他向对方背影鞠躬,然后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唉,本来以为能遇上一位有真才实学先生,可惜啊,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呵,年轻人,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许征回过头,冷笑一声。
“哎呀,被老爷子听出来了,果然不愧是”楚辞停顿了一下。
许征立刻问道“不愧是什么”
“老爷子不是不想与我多说吗小子这就回去了,以免时间耽误太晚。”楚辞假装抬步要走。
“你这小子,给我站住老夫生平最恨别人语意未尽,只说半句”许征快要发狂了。
“啊”
“你刚刚说不愧是什么”
“不愧是春秋大家,善于辞令,想必激将法您老用炉火纯青,这才能一听便知,小生佩服佩服。”
“拍马屁也是没有用”
“又被老爷子识破了。”楚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走吧。”许征又转身了。
楚辞想不能白跑一趟啊
他灵机一动,突然问道“郑伯克段于鄢,该作何解”
“其曰,兄友弟恭,则国之昌盛也。”许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多谢许先生指教,小子告辞”楚辞带着贼兮兮笑容回去了,这道题可算是破了。
许征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叫嚣着下回楚辞若敢来,一定打出去而后他又自语果然该是个治春秋。
郑伯克段于鄢是春秋里名篇,楚辞不是不理解这篇文章意思,可是以他现代人思想去看,他只觉得这两人老妈偏心,帮着弟弟对付哥哥。可是如果这样回答,一定是不符合古人思想。所以,楚辞缺,就是这样一位引导他按照古人思路去想老师。
许征这句话等于帮他点明了主旨,接下来,他就只需要按照这个思路写下去就可以了。【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