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章殿外, 赵旭直挺挺地跪于正门之前,正午地日头高照,他背后的衣裳已经汗湿透了,膝下也是一摊水渍。
殿内,内侍小心地觑了一眼赵卓的脸色,似是踟蹰了许久,才低声道,“大王, 大将军他”
赵卓放下那半天都没看进去一点的竹简,也没理那个内侍,又拿出一块绢布来,提笔写了什么,盖上自己的印章,盯着看了许久,又青着脸把那布往一旁的烛火上一扔。
但几乎同时,又狠狠甩了一下袖子。烛台被打翻在地, 那写着调兵旨意的布帛也幸免于燃为灰烬的命运。
赵卓刻意踩重了步子往外, 站定在赵旭跟前,沉声道“赵子阳,主帅临阵而走, 是个什么罪名, 你可知道”
赵旭没说话, 赵卓本就烦躁的心情登时添了一股火气, “你当真以为孤不会杀你”
赵旭声音嘶哑, 低声道了个单字,“哥。”
赵卓一僵,满腔的怒气像是被戳了一个洞,一下子散了,他失了力气般蹲坐了下来。
半晌,他低道“父王千辛万苦打下的这片基业,孤不能让它在孤手里毁了。”
“孤没有说不救临水只是那城本就易守难攻,再加上青州这么些年没打仗,又有父王刻意放任,青州兵早就不是当年那模样临水依靠城墙,再守上个几个月也是行的”
“五千人、十天”赵旭哑着声音道。
“赵子阳”赵卓只觉得自己一番解释都喂了狗,“你这大将军还想不想当了”
赵旭声音依旧平静,又重复了一遍,“五千人、十天。若是解不了临水之危,我提头来见。”
赵卓腮帮绷得死紧,沉默地和赵旭对峙着。
手里狠狠地掷了个东西出去,骂道“老子哪给你找五千个大活人三千、十天之内,你给我滚回西南去”
他撂下那句话,就重新进了殿,门扇“啪”地合上,把赵旭那句“臣弟必不负所托”关在了门外。
门外,赵旭俯身叩了一首,站起身来,一路奔波、又跪得久了,赵旭甫一起身、不由踉跄了几下。他挥退了上前来扶的内侍,走了几步,脚下很快就平稳了起来。
他往宫外走着,脸上的神色渐收,既不是方才跟赵卓讨兵时那卖惨的神色、也不见什么目的达成的喜悦而是一种隐隐压抑着什么的冰冷。
临水。
“大人琴技高超,实在是余音绕梁、不绝于耳,让人三月不识不识肉味”
刘五这显然是现学的一套说辞,他说得别扭,梁玥听得也别扭。不过,他这话的意思梁玥还是明白的先前因为流言之故,城中军心动荡,梁玥试着借那高山流水的称号,用琴音来安抚,如今当是有了效果。
看着他那快被这套说辞为难坏了的模样,梁玥笑接过话来,“有效果便好,如今危难时刻,能尽绵薄之力,玥实在是求之不得。”
刘五舒了口气,要不是临来前同甄微聊了几句,他都不知道来说个“弹琴起效果”的事,都要这么“委婉”得让人连肠子带胃都拧巴了起来。
他想着就不觉替自家大将军忧虑起来将军他说话也是差不多的直来直去,要是教夫人不开心了可怎么办
也就是这会儿,危机暂缓,刘五心里没了什么紧迫感,这才有心思想这杂七杂八。
不过,他脸上这凝重的表情却让梁玥生出些误会来,“怎么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刘五当然不能说自己正担心梁玥和自家将军的未来生活,他似模似样地沉吟了一阵,板着脸道“青州兵好似有些不对之处,属下想要今日趁夜去探查一番。”
他这话也不是临时想起来的,而是确实如此这几日青州兵的骂阵不似前几日那般中气十足,当然可能是骂久了,有些疲了,但刘五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刘五话落,房顶上就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音,“我也去。”
他惊了一下,仰头去看,正瞧见一只鞋底。
郑前正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房梁上,脚底正对着他的脑袋。
刘五艹这踩着谁的脸面呢
顾及到这是在梁玥面前,他只是黑了脸,把一连串的脏话都给咽了下去。
反倒是梁玥,思索了一阵儿,点头道“也好,郑前去我也放心一些。”
郑前一个鹞子翻身下来,脸上得意的笑藏都藏不住,意有所指道“那是我可比某些人靠谱多了。”
梁玥知道他口中的“某些人”指的是赵旭,她有点无奈地瞧了他一眼,这孩子对赵旭的不满可当真是让人不知怎么说才好。
不过,刘五显然没有梁玥这理解力,他觉着,郑前这会儿说这些,妥妥的是对他的嘲讽。
本就黑的脸色都透出些青来,他同梁玥告了声退,就拖着郑前往外走切磋、切磋他这次一定要教这小子学学做人
再次被、教、做人后,当天夜里,刘五青着一个眼眶,和郑前一起悄悄翻墙出了去。
这小子好的不学,单就跟自家将军学会了打人打脸。
连日的雨水,让温度降了许多,如今又是晚间,带着些湿润的凉风其实是颇为舒适的。
不过要是被打湿了,可就有些冷了。风一吹,郑前惬意地眯了眯眼。
而被叶片上积攒的水浇了一身的刘五,却是瑟了一下。
娘的刘五登时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脚下,青州兵的驻地静悄悄的,似乎没什么不同,既没打算夜袭,也没打算设陷,但只看了一会儿,刘五就皱起了眉不对太静了是人太少了
刘五和郑前两人昨夜出了去,便一直没回来,梁玥心中担忧,但也知道着急也没多大用处,只照旧弹着她的琴。
如今倒是不用她专门去城下了,而在营中专门给她设了个帐子,让士兵换班歇息时,听上一阵子,倒也足够了。
梁玥也顾及自己的手,虽是有郑前的药再,但也不可能跟第一日似的,从清晨弹到日落要是那样,她的手早就废了。
只过了晌午日头最烈的时候,梁玥便收了琴准备回去。
从营中回去的路上,马车突然停了停,梁玥倒不多意外。
从驿馆到兵营中间有一段小巷,只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过,这会儿约莫也到了小巷,突然停下,应当是对面有车过来。
马车只停了一小会儿,就继续往前,显然是对面的车避让了。
实际上,这辈子梁玥坐马车,还从来没到过需要自己让路的情形百姓一看到这等装饰富贵的马车,定是要想让的,而那些有点身份、有点钱财的,又不屑于和女子争路。
马车辘辘驶过小巷,梁玥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正和对面车内的一人看了个对眼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带着点笑意,对梁玥轻轻颔首,只这一点点动作,却带出些风流韵致来。
梁玥下意识地还礼,只因那人神态太过自然,梁玥差点都以为两人是熟人了不过,她确实是第一次见这人。
梁玥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这感觉实在是没道理得很,梁玥也没多想,很快就把它忽略了过去,视线落到另一人身上。
这倒确确实实是个熟人。
是掌管武库的那位林掾吏。
毕竟都是同僚,梁玥冲着林绵颔首示意,林绵面皮僵了了半天,才臭着一张脸,勉强点了个头。
城内的驾车的速度自然不会很快,但两辆车子相向行驶,擦身过去也就是片刻的功夫,梁玥也没看见他那点头。
红翡还是第一次瞧见自家姑娘遭了冷遇,不觉又委屈又气愤道“他那是什么态度”
自家姑娘主动冲他招呼,那是多大的福分啊,他竟然敢摆出一张臭脸不过是地方上一个掾吏罢了
红翡那气得快炸了,梁玥倒是不以为意,冲红翡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
赵兴任命女官也有许多年了,但仍有许多人不满,这些根深蒂固、一代代传下来的思想不是一下子能转变的,总有一些人看女官不顺眼。
不过,这些年,梁玥在燕都接触的大多是些老狐狸,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些不满和厌恶表现在脸上,她倒是许久没遇到过这么直白的表现了。
还怪怀念的
红翡按照梁玥说得闭了嘴,但脸上仍有点不平,微垂着眼睛往一边儿看。
梁玥莫名觉得有点熟悉,略回忆了一阵儿,倒是想起来了当年梁瑶也常是这样,不过她可不像红翡这般遮着掩着,小脸能鼓成一个圆滚滚的河豚,就是暂时被她哄着消了气,眼珠子还一定滴溜溜地转,心里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想起了妹妹,梁玥脸上又添了几分柔软,哄妹妹似的揉了揉红翡的头发。
红翡愣了半天,才晕乎乎地抬手摸了摸头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飘忽忽的。
马车轮子辘辘地滚动,好像滚在她心上,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但好像一时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对方才林掾吏那事儿还耿耿于怀,但梁玥不许她提,红翡当然是照做的。不觉想起方才车内的另一个人,没话找话道“姑、姑娘,奴婢方才瞧着,那林从事车里的另一位公子对姑娘也十分礼遇那位公子模样也是俊秀,就是在燕都也是少见的肯定不是小厮、侍卫,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她说着说着“啊”了一声,自顾自道,“这样的人物在临水应当是有名的,倒是”
红翡后半段话已经是自说自听,只在嗓子里咕哝,梁玥一看她神色,就觉得有点不太对,伸出一指来,在她的小脑袋瓜上戳了一下,低道“不许瞎想”
红翡含糊地应了声,但脑中的想法却不停有名气,自然好打听家世,那公子和那位林掾吏坐同坐一车,还是以林掾吏为主的架势,想来也身份也不太高。
家世不高、相貌俊秀、文质彬彬
这样的“公子”,才是最受燕都贵女们追捧的
虽说姑娘现在没有什么养“公子”的想法,但是万一呢万一哪天,姑娘心血来潮、想排遣排遣了呢她得早做准备,替姑娘多物色几个才好。【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