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梁玥远去, 姚章轻轻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三折的薄木板来,展开来看, 里面是一幅画。
那画中两人相对而立, 一身着甲胄的男子站在门外, 似欲回头,而他身后的那屋子里, 一个姑娘正静静伫立
这场景就像是姑娘送别即将出征的情郎。
若是梁玥在此,看见这画定会惊讶, 这画上的正是大军出征那日,赵旭来梁府的情景。
姚章看了这画良久, 微微蹙了蹙眉,低叹了一句, “这还真是前狼后虎啊”
*
梁玥带着那竹简去了赵昙府上,竹简上并非什么要紧事,无非让拜访一事不那么突兀,也好趁机探探赵昙的态度。
赵昙应当也猜到了她的来意,但梁玥只一提起张礼之事,他要么是扯开话题, 要么是含糊着打着太极。
梁玥对此也不意外, 要是事情真的这么好解决,她也不用犯愁了。
虽然一开始就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但这么半点收获也没有就回去, 梁玥到底还有些怏怏
细究下去, 也不单是因为没有找到救出张礼的法子,还因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昔年以琴音相交,两人其实算不得熟悉,但却默契地将对方引为知音。
梁玥犹记得那中正平和的琴音人会说谎,可琴声却不会骗人,梁玥向来认为赵昙是个温雅又旷达的君子。
就算猜到如今赵家的兄弟相争的局面,她那想法也不曾改变过直至今日相见
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
她看着赵昙那双略偏狭长的眼睛眼前怎么没有发现呢,这双眼睛跟赵兴的是如此相似。
知道今日在此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梁玥也不打算在这里白讨人嫌,只生疏地客套几句,便提出告辞。
赵昙亲自往外送了几步,只是梁玥走到了门口,却突然顿了住脚步。
赵昙本以为她还有话要说,等了一阵儿,却没有等到下文,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却看见了那放在角落里的那张琴。
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的灰尘,像是久无人打扫。
赵昙恍然忆起,他初得这张琴时,因怕下人粗手粗脚地磕坏了,故而特意吩咐过不要去动它。
可他如今已经有多久没碰琴了这琴就放在屋中,他抬眼就能看见可他竟任由它静置了那么久、一直到上面落满了灰尘,是没看见还是不敢看见
他不觉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素来爱洁,手上总是极干净的,可他这会儿看着,只觉得上面满是脏污的浊迹这么脏的手,他又怎么敢再去碰那琴弦呢
梁玥也察觉到自己看着那琴太久,实在有些失礼,忙收回视线,只是走前,仍旧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名琴难得,季朗公子还是莫要让它蒙尘为好。”
赵昙愣了愣,往外送的步子也是一顿。
梁玥倒不是有意影射什么,只是可惜那张琴,不过这话在赵昙耳中却变了个味道。
蒙尘吗
他有些恍惚送走梁玥,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端坐在那张琴面前,上面的灰尘已被他拂拭了个干净,他手指也搭在琴弦之上,却久久无法勾出一个音来。
这么久了,他早已明白,就如同自己在诗文乐理上天赋非凡一般,于政务一道上,他着实远逊于自己的长兄。
可有那么一个乱世之中,建功立业、挽救万民于水火的父亲,他如何甘心只整日只与诗词琴乐为伍
他也仰慕自己的父亲,向往承接父亲的衣钵,追随着父亲的脚步一统天下,还万民以太平、建不朽之霸业
可刘家兄弟内乱之事血淋淋地摊开在他的眼前,他不由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他赵家会不会重蹈刘家之覆辙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勾带了琴弦发出一声沉闷的杂音,也将赵昙从恍惚中惊醒。
他抬眼盯住了窗外的春景,将眼中的迷茫尽数藏了起来,手指并拢化掌,缓缓抹过琴面,压住了那仍在颤抖的弦事到如今便是错、亦只能一错到底了
虽然那日在赵昙处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之后的奔波,倒是有了些收获
赵昙手下有一门客,极擅模仿他人字迹,张礼府上找出的那赋,便极可能是他冒笔而为。
说起来,梁玥知道这消息也实属巧合。梁家在东平扎根几年,自然没少置办产业,其中便有一家书馆,这书馆倒也不是为了盈利,对梁玥父兄来说,只是为了满足女儿、妹妹爱好的小玩意罢了。
书馆里皆是被誊在纸上的书本这会儿虽有纸张,但多数典籍还是刻录在竹简之上。
虽说纸质书籍要轻便许多,但这会儿的读书人多是习惯了使用竹简,反倒对纸张觉得不习惯。况且纸张易污、易损毁,相较于竹简,实在是难保存得多,故而用它的人益发地少了。
这书馆创办的初因,还是梁玥幼时闲聊间,嫌弃看竹简多有不便,随口说起了自己想要个全是纸书的书馆。
这大抵跟原先许多女孩说“将来想开家奶茶店”一个性质,但她却低估了自己家财大气粗的程度
她当年的生辰,就收到了这么一份大礼。
梁玥倒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比起开心激动来,更多的还是目瞪口呆的惊诧
因为时代差异,并不觉得自己平日吃穿用度有什么不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家里真的挺有钱的。
后来梁家举家搬迁东平,梁父便将在东平亦开了一家同样的书馆。
梁玥来到东平后,倒不似以前那般缩在家中了,毕竟要去上职的,经过那书馆后,也常去坐坐。
不过,她去坐了几遭,却发现这书馆里的情形和当年下人禀报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每日来的人极多,甚至迫得掌柜对进书馆的人数定下了限制,梁玥甚至瞧见有人在外头以黄金作计,希望能换得进门的机会。
梁玥虽然她也是有钱人了,但并不是很明白有钱人的脑回路。
但这门庭若市的情形,怎么看也对不上当年徐州那掌柜送上的年年亏损的账目。
并不觉得自己的出现,能同书馆的现状扯上关系,梁玥只是有些疑心自己当年是不是因为年幼,被掌柜哄骗了
她确实不大管账,有些忧心地将自己的发现同梁父说了,却只得了父亲带着些好笑地安慰
所以,她当年果然被掌柜欺瞒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名义上属于梁玥书馆,还是继续在东平红火着。
因为每日限制进入的人数,想进来的人倒是想了许多别的法子比如说,“志愿者”
纸书容易损坏,这会儿应用又不广,梁玥当时以为书馆萧条,也没有往印刷上想,毕竟一印就是批量生产,弄那么多书,她也只能放在家里积灰。
故而书馆里许多书只是孤本,未免损坏,得誊抄出多份副本来这书馆里的“志愿者”,便是自愿在内誊抄书本之人。
梁玥亦是偶然发现自己翻看的书,字迹每每不同,而且似乎一次胜过一次,甚至有些颇有风骨、可堪临摹的字后,抵不住好奇,询问了掌柜,这才得知“志愿者”一事的。
梁玥有这种书法的人,何必在她这间小书馆里免费抄书呢
不是很懂你们大佬
似乎是发现梁玥对抄书之人有些兴趣,她每每过来,掌柜都会同她提上几句。
那日她去书馆,掌柜便又拿了几本书来,内容都是同一内容,其中字迹却全然不同。
梁玥正疑惑,那掌柜便迫不及待地说了,“姑娘有所不知,这几本书都是同一人所书小老儿守着这书馆也是有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能写出这么些个字迹来。听闻那字给他看一眼,他就能照着这人的字迹模仿个七八分像,倒是稀罕得紧”
梁玥那会儿正因为张礼之事烦心,对“字迹”“模仿”一词十分敏感,听掌柜那么说,竟第一时间联想到张礼被人冒笔的那赋上了。
虽觉得事情不会如此之巧,但未防万一,梁玥还是又多问了几句这人的情况。
赵昙的人。
既有动机、又有能力这会儿查案子,可没有什么取指纹、dna检测的工具。
所谓证据,多是有了怀疑的人后,再去调查取证的。
当然,就此屈打成招亦有
如今,好不容易有些头绪了,梁玥自然要去调查的。
而姚章虽是看着对张礼下狱一事无动于衷,整日老神在在地坐在府衙,但在梁玥查到这人后,却行了不少方便。
起码作为张礼罪证的写在纸上的赋,便到了梁玥的手上。
不过,在拿到那白纸黑字后,梁玥登时哭笑不得,若是她早一日看到这东西,这几天都不必瞎折腾了。
这会儿的人用纸不多,少有人追究纸的材质
而这用得不多的纸,也多由梁家所制。用的材料不同,所造的纸张自然有区别,常人对此不甚了解,可是将书馆作为自己产业的梁玥却分辨出的
这人构陷张礼用的纸,分明是最好的那几种之一,用的材料好、做工亦是繁复,产量不高,以前只供梁玥自己抄书用。
不过梁玥五年未归东平,倒是攒下许多,白放着可惜,梁玥这才将这纸送了些到自家的书馆里,供抄书的人取用。
这里头可没有张礼啊。【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