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聂载沉正准备先去趟古城,恰刘广竟从古城来了, 送到白成山的一封信。
他岳父的信写得简短,说前两天,他有位罗姓老友受人委派到了古城,他留人钓鱼喝酒, 只叙旧,不谈别事,女婿这边要是有事, 他自己看情况了定就是,不必顾虑过多。
聂载沉立刻写了封回信,恭敬入封,叫刘广回去了代他转呈,随后出门到司令部, 命秘书官将人请来,自己在会议室等着。
吴特派员很快到来。聂载沉迎入,命人奉茶,又亲自给他点烟, 说“我平时只知打仗, 别的一概不通,这几天也没能尽到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还望海涵。”
吴特派员挡了挡, 说自己来, 点着吸了口烟, 人靠在椅中,交起腿,笑道“聂司令客气。这两日,我不但是领略了羊城八景,口福更是不浅。早就听闻有食在广府之说,如今来了,才知名不虚传,实在是我等饕餮之乐土,要不是另有别事,真就长居不走了。至于聂司令你,咱们上次在南京就见过面的,此前我就听闻过你的名字了,当时晤面之后,更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司令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如今又得大好机会,不是我奉承,日后做兄弟的,还要你提携一二呢。”说完哈哈大笑。
聂载沉微笑道“不敢当如此抬举。上次所谈之事,我已考虑好了,将你请来,就是想要答复于你。”
“你尽管讲。”吴特派员神色显得十分愉悦。
聂载沉颔首。
“北府是合法成立之政府,我自当通电支持,到时国会召开,我这边也会派全权代表北上列席。烦请特派员,再代我向冯老致谢,后辈聂某,感激他在大总统面前的提携举荐之恩,但能力有限,如今仅仅维持广东之局面就已殚精竭虑,实在无力再分心当此重任,请另聘英才。”
特派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他,用刻意的着重语气一字一字地道“聂司令,你自己当真不去冯老对你可是万般惜才,在大总统面前力荐,大总统对你也是寄予厚望,我望你再慎重考虑,不要辜负美意,日后追悔莫及。”
聂载沉说“我在南疆效命,并无区别。”
特派员和他对望了片刻,脸色渐渐阴沉,点了点头,站起身说告辞。
聂载沉也不挽留,随之起身。
“聂司令事务繁忙,我明早便动身北归了,你且留步,不劳相送。”
聂载沉也未坚持,送他出了会议室的门,便叫人代自己将特派员送出司令部大门。
人去了后,他回到办公室,人却有些无心于事,索性早早回去,到了大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公司文员模样的人和门房说着话,恭敬地递上一个信封,随后转身离去。
“姑爷您今天回得早啊”门房转头看见他,忙跑来打开大门。
“刚才船务公司派人送来船票了,姑爷您顺道带给小姐吧。小姐今天回得也早,已经在家里了。”
聂载沉接过那个印有法国游船公司标志的装了船票的轻飘飘的信封,快到客厅前时,抽出里面的一张船票,看了一眼。
下周日的上午十点,皇后号游船高级包厢,目的地法兰西马赛港。
只剩一周时间了。
他的视线在船票的日期上停顿了几秒,随即捏紧信封,走了进去。
他来到房间门外,见门开着,地上敞着一口大箱子,她在书桌前,整理着要带走的画册、书籍等物,他的妻兄白镜堂在她边上央告“绣绣,好妹妹,柳氏已经被兄嫂给接走了,往后我再不会和她有任何往来我发誓你看在大哥对你好的份上,你帮下忙。大哥真的知错了”
她翻着书,头也没抬“大嫂对我也挺好。”
“绣绣,绣绣,大哥说真的。早上大哥又去张家接了。大哥还豁出脸找丈母娘认错了,丈母娘都说没什么大事儿,叫她回家,她还是不回见都不见我”
“哎,我说大哥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现在我又没劝大嫂离婚,只不过带她出去玩几天,散个心而已,你就这么想不开”
白锦绣恼了,转向白镜堂,两道秀眉皱起。
“一年半载的,怎么算也不是几天啊”白镜堂见妹妹生气了,不敢再大声,小声嘀咕。
“我不管,除非大嫂自己说不去”
白锦绣心硬如铁,任凭兄长怎么说,还是一口拒绝,扭脸忽然看见聂载沉就站在门口,瞥了眼他手里的封“是船票吗说今天给我送过来的。”
聂载沉走进房间,点了点头,将船票递过去,却被白镜堂一把夺走,抖出里面船票,见有三张,脸色微变,丢了下去,扭头朝着聂载沉使了个眼色,自己走了出去。
聂载沉想装作没看见,奈何妻兄在门口咳嗽个不停,他没办法,只好跟了出去。才出了门,就被白镜堂扯着带到边上的一间书房里,关上门。
“大哥,什么事”
“载沉,这回你一定要帮大哥你帮我想个法子,怎么劝回你嫂子,让她原谅我”
聂载沉有点无奈“大哥,这个我恐怕不行”
“只要你肯帮我,你就一定行我妹妹那样的性子,你都能把她哄得好好的。你赶紧帮我想个办法我也不是一定不让你嫂子出去散心,我是怕你嫂子跟我妹妹那么久,万一学成我妹妹那个样就不好了”
聂载沉皱眉“绣绣哪个样子不好了”
白镜堂见妹夫不高兴了,赶紧补救“嗳载沉你别误会,我不是说绣绣不好,我是说绣绣那脾气,张口闭口就是离婚,除了你脾气好,哪个男人能受的了”
他越是解释,发现妹夫脸色越不好,顿了下脚。
“反正我意思你知道的大家都是男人,你别跟我计较这些了快帮我想个法子当初我妹妹嫁你,我可没说半句不好的话”
自从那事后,他这几天两头跑,又要顾着事,回家还被亲妹妹嘲,眼眶都抠进去了一圈。
聂载沉实在看不过眼,终于说“大哥你都想到找嫂子的母亲认错了,怎么不去找岳父让岳父教训几句,他再发个话。嫂子不听你的,难道还不听岳父的”
白镜堂一呆。
自己一时糊涂和柳氏牵扯不清,原本最怕的就是被父亲知道,所以事发后,根本就没想过主动去向父亲坦白。现在忽然被妹夫的一句话给点醒,顿时犹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指路明灯。
拼了一身剐,去找父亲认错,再求父亲帮忙开口说句话,妻子不会不给父亲这个面子的。先把人劝回家,关起门来,自己再好好向她赔罪,事情也就过去了。
白镜堂大喜,用力地抓住妹夫的手“载沉,真有你的多谢了大哥知道了,这就去古城”
“你们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门忽然被人推开,聂载沉转头,她站在门口,狐疑地看着自己和白镜堂。
白镜堂一心只想快点赶到古城去,撒开妹夫的手,朝着妹妹陪笑,退出书房,立刻就找刘广商议回古城的事。
白锦绣目送兄长离去,问聂载沉“怎么回事我大哥看着很高兴对你还一副很感激的样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聂载沉不敢瞒她,就把刚才白镜堂求自己,他帮他出主意让他去找岳父的事给说了。说完赶紧又补一句“大哥他逼我,我没办法,只好给他胡乱出了个主意。我不是故意的”
白锦绣哼了一声“狼狈为奸”说完扭头,就回房间里去了。
聂载沉慢慢地跟了进去,见她又在继续收拾着行李,上去,从后搂住了她的腰身,轻轻亲了亲她白嫩的耳垂,低声说“绣绣,谢谢你昨晚的话。我已经回复了北使,不会北上。”
白锦绣一顿,嗯了声,随即解开他搂着自己的双手,继续挑着散在床上的一大堆衣裳“知道了。”
聂载沉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看了她一会儿,又说“你还缺什么,我帮你去准备。”
“你说我还能缺什么”她应了句,端详着刚挑出来的一条长裙,放在一边。
“那我帮你收拾东西”
“不用,我自己会收。”她还是没转头。
聂载沉那双已经掏出兜的手,又慢慢地插了回去。
“对了,我好久没去我嫂子家了,她母亲前些时日身体不好,我一直忙,也没去看。正好今天有空,我们一起过去看下嫂子,顺便再探望她母亲。”
她忽然转头说道。
聂载沉应了声好。她换了衣裳,带着伴手礼,到了张家,探望过张琬琰的母亲,回来发现兄长心急火燎已经连夜上路去往古城了。
白锦绣觉得父亲知道这事后,会责罚大哥一顿,然后再出来做个和事佬,让大嫂回家和大哥重归于好,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哥没见回来,刘广倒又来了,不禁奇怪。
“刘叔我大哥呢,怎么没回我爹怎么说”白锦绣问他。
刘广说“大少爷还在古城那边呢,我先回来,替老爷传个话。”
刘广想起这事,现在还是感到下巴疼。
大少爷那天赶到古城,硬着头皮把他推不过旧情瞒着少奶奶暂时安置柳氏的事说了出来,然后认错,说自己往后再不会犯了,求老爷帮他说句话,先让他把少奶奶给接回家。
白老爷听了,当时也没发脾气,就只让他去家祠里跪着,跪个整整一夜,不许合眼睡觉,也不准起来,然后第二天早上,说了一句话。
“我爹说什么”
“老爷说,让少奶奶只管放心和小姐你出去散心。老爷叫我转告少奶奶,她在家里操持这么多年不容易,委屈老爷他都看在眼里的,这回出去多久都行,一应旅费,全部由老爷给。还叫你们多带几个人在边上。只要你们安全,玩好,别的都没问题。”
白锦绣意外,没想到父亲竟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大哥呢他怎么不回来”
刘广感到自己下巴又仿佛在肉痛了,忍不住摸了摸,说“大少爷摔了,回不来啦”
白镜堂那夜被罚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来,膝盖肿胀,几乎都要废了,被人扶着才能勉强走路。
他本指望跪完之后,父亲消气,就会帮自己说话,没想到起来当头一个棒喝,顿时傻了眼,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垂头丧气准备回广州,谁知上马车的时候,腿脚不利索,加上心神恍惚,一不小心绊摔下去,不但把腿骨给摔了,因为是脸扑的地,下巴也撞到了地上的一块尖锐石头,活生生被磕出了一道大血口子,当场血流如注,险些没痛晕过去。
“这不,大少爷回不来了,人躺在那呢,我就先过来,替老爷传话。”
白锦绣一惊,没想到大哥竟蠢到了这种地步,把自己摔成这模样。
虽然生气他耳根子软,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但听到他这样受伤,还是忍不住心疼,急忙跑到张家,把父亲的话和大哥摔坏了的消息转给了张琬琰。
张母本就催女儿回家,一听,很是焦急,立刻催促女儿回去。张琬琰也没说什么,收拾了东西,带着阿宣回了白家,向刘广又打听了几句丈夫的情况,坐着,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娘,你赶紧去看看爹啊他下巴摔没了,不就变得很丑往后吃饭喝汤,是不是有洞要漏”
阿宣忧心忡忡,想象丰富,立刻替父亲考虑起了将来美观和实用的双重隐患。
张琬琰呸了一声,站起来对小姑说“绣绣,要么我先过去看看阿宣也催我,反正离开船还有几天,我去去就回。”
“行,大嫂你赶紧去吧”
张琬琰点了点头,收拾了点东西,匆匆上路去了古城。【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