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 如何选择切入的时间点,于谢茂而言是个很慎重的问题。
在对待各条线上不同衣飞石的态度上,谢茂的心思一直很细碎。他作为时间的中心, 永远的主线,一旦穿越到已经经历过的时间点, 原本时间线上往后存在的衣飞石就会永久湮灭。这对谢茂来说显然太过残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使用无缝穿越, 正是不愿错过衣飞石哪怕一秒钟。
现在谢茂重新掌握了时间轴,衣飞石也不存在神魂与皮囊捆绑无法脱离的问题,去哪儿都能够带着衣飞石一起,再不存在错过与否的问题,谢茂感觉非常激爽, 这才有了一种朕是爽文主角的自觉。
“不是,怎么进不去”谢茂拉着衣飞石站在时间乱局之中, 看着目标时间线干瞪眼。
“物质界能够承受的能量是有限的。”衣飞石解释。谢茂目前还没有圣人的自觉,衣飞石倒是成圣多年, 对此轻车熟路,“想进去得封印修为,将神躯留在天外。”
“那他怎么进去的”谢茂想起君上的各种骚操作, 这限制好像也没耽误君上搞事情
“他”衣飞石想起君上, 心情更复杂了些, “应该一直都在您身边。他选择在合适的时机苏醒, 降临之初, 他使用的也是您的皮囊。此后应该是一点一滴将修为解封, 最终达到物质界能够承受的临界点。”
谢茂此前一直都没有圣人记忆,对各个世界的感知都不明确。
反倒是衣飞石从荡神击中清醒之后,哪些是幻境世界,哪些是真实世界,他隐约有些猜测。
谢朝小世界和新古时代都是荡神击营造的幻境,由君上亲自糅合生成的新世界则很可能不是。
新世界的生成由君上一手操作,很可能是君上通过大神通,硬生生将之糅合进了荡神击中。所以新世界的修行境界上限很高,谢润秋、刘叙恩等半圣都能肆意进出。将衣飞石的终觉之局放在新世界里,很可能也是出于君上的私心如果哪里出错,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比较好掌控。
而且,被谢茂带着站在了时间乱局之中,衣飞石实际上看不见各种时间线。
他只能看见无边的虚无与死寂,上下四方都飘散着幽浮的烟气。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衣飞石觉得,君上许多不可思议的操作,可能是在这里完成的。
“我试试能不能在这里把李秦阁拉出来”
谢茂伸手把住时间线,徒手放大,找到李秦阁的位置,试图去拉人。
“抓住了。”
谢茂才将人提起,后面的时间线瞬间刷新,无数分岔被销毁湮灭,无数新的支线组合新生。
李秦阁意外失踪,萧陌然惊惶失措,整个圣地学宫高层都震惊了,安玉霖、解紫唯都帮忙找人,冼宫主与雪焚真人也传谕天下,然而,当世修为最高的圣君突兀消失,这件事太过怪异恐怖,所有人都为之震撼无比。
然而,不等事件继续发展,衣飞石在九幽破局,这个世界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李秦阁呆呆地看着谢茂与衣飞石,愕然道“太上长老”
与衣飞石一样,李秦阁也看不见乱七八糟纵横交错的时间线,只能看见虚无的烟气。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被谢茂提出时间线的半天之后,他所在的世界就崩塌了。曾经养育他的师门不复存在,囚禁他的跃鲤崖灰飞烟灭,他最爱的然然怀着对他失踪的焦虑永远消失
“嗯,你先回去。”谢茂顺手把李秦阁扔回原来的时间点,算是个无缝穿越。
谢茂在时间乱局中拟化了两张椅子,和衣飞石坐了下来,认真讨论这个问题“我本意是把老李抓来做天庭外挂,把他抓来了,萧陌然也得抓来吧你们家破邪,龙饺子,阿九家三口”
这个荡神击的世界是注定要消失的。
谢茂有私心,想把认识的人全部抓出时间线,那么,那些不认识的人呢菲斯圣地聚集了大批移民,还有许多没有搬到蓝星居住的修士,他们就可以被当做星际中的尘埃,让他们随缘消失
可是,每一分一秒都有大大小小的世界在新生与湮灭,无数个文明与物种都在面临末世之劫。
连谢茂与衣飞石也才刚刚从浩劫中艰难存活下来。若要拯救所有即将毁灭的世界,这辈子也就什么都别干了,天天在时间乱局里拆东墙补西墙,搞俄罗斯方块吧。
衣飞石有以万物为刍狗的圣人之心,谢茂询问时,他却给了个非常符合谢茂想法的答案“外边魔气浓厚不好安置,可以先把人安顿在小世界里。”
谢茂明显就是想救人。
当初虫族世界湮灭,谢茂都强行把蓝星带回了随身空间,衣飞石很了解谢茂的想法。
诚然每时每刻都有大大小小的世界在毁灭,圣人也不会闲着没事天天拯救世界,可是,这个世界有幸遇见了圣人,博取了圣人的心爱与垂怜,圣人愿意伸手救助,衣飞石就不会说任何扫兴的话。
什么“救得了这个世界,救不了那个世界”,“没必要管那么多人的死活”,“生老病死世界毁灭皆是天道秩序”全都不重要。
先生想救,那就去救。
谢茂把时间线往前拨了一段,指着正在和海族下达命令的刘叙恩说“如果把时间往前挪。挪到这里嗯你看不见”
衣飞石点点头“看不见。”
“这是海族袭击人类的前一天。刘叙恩在下命令。”谢茂忍不住问,“你觉得这个大刘是真的还是荡神击里幻想的产物虽说行事疯癫乖戾,对你倒是忠心耿耿。”
这会谢茂已经知道,真实世界里的刘叙恩和徐莲都已经死了,徐莲死得比较早,具体怎么死的,他还没有问出来,衣飞石不怎么愿意说,提起就伤心的样子。刘叙恩则是死在了五百年前,就是在对战魔种时慨然战死。
根据底下人的风评,刘判做人那是相当不错了,讲义气爱背锅又不抢功讲道理,他是衣圣人的首徒,功不功劳的有什么好抢的衣飞石难道会亏待他就算是常常替人背锅也不会伤筋动骨,君上护短得很。
所以,刘叙恩死了五百年,也没人说他坏话,提起来都是这么好的人呀,可惜战死了。
谢茂想把衣飞石的两个徒弟都找回来,可如衣飞石所说,他两个徒弟不是浅薄如微尘的人物,如果改变了此前的时间线,就会影响到后边的时间线除非,谢茂又要把后面的时间线湮灭掉。
魔种之战打得这么艰难,重新打一次谢茂都要眼前一黑。
如今见了新世界这条时间线上的刘叙恩,谢茂就有些心动。如果这个刘叙恩是真的,“死”后穿越了时间,谢茂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对,孩子是黑化了,这不是往前拨了时间线,还没灭世么
前提是,这个刘叙恩得是真的,不是幻想的产物。
“他好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还想斩前尘来着。”谢茂据此猜测,这个刘叙恩应该是真的。
徐莲口口声声说衣飞石是海族,刘叙恩就不一样了,一心一意要斩断“器灵与主人”之间的联系,为此不惜毁灭新世界大部分人口,只为得到一枚衣飞石制作的斩前尘玉简。
斩前尘玉简给谢茂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这会儿说起来都有些后怕。
衣飞石很努力地回忆了片刻,摇头道“我要亲自见见他才能判断。当时在荡神击的幻境中,我很可能会自动补全不真实的部分,从逻辑上判断会不准确。”他记得当初的感觉,他也认为刘叙恩是真的,不是幻觉。可是,当时他处在荡神击的迷惑中,看什么都是真实不虚。
“那我们还是下界去看看”谢茂问。
“好。”
衣飞石没有丝毫异议。
谢茂选择了海族入侵人类的前一天。
两个圣人想要直接降临新世界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整个物质界会直接坍塌。
在衣飞石的指点下,谢茂一次次试探物质界的上限,将大部分修为封印在时间乱局之中,与衣飞石一起穿越到天任星上。这时候他俩还在天任星上“隐居”,身边仅有李秦阁、萧陌然与龙饺。安玉霖与北斗剑、子午扣去了风定星道场,衣破邪也在风定星当网瘾儿童。
重新回到毫无修为的原身体内,原本荏弱的身躯被圣人修为覆盖,哪怕大部分修为都被封印在了时间乱局之中,谢茂依然有一种上天下地尽在掌握的轻松。
这种感觉特别奇特,有些陌生,更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好像天生就该如此,又被遗忘许久了。
为了避免麻烦,谢茂选择了二人单独在屋内休息的时间点穿越。
欺负衣飞石看不见时间线,谢茂将曾经妄想过的促狭之举成真,衣飞石刚感觉到物质界的身体,熟悉的欢愉就抵达了巅峰,整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趴在他身上的谢茂才哧哧地笑“要不往前三分钟再来一遍”
他到底是问错了人。衣飞石没有半点扭捏,点点头“要。”
“好像也就那样。”谢茂在被窝里搂住衣飞石,将脸埋在衣飞石颈项间,“过程比较重要。”
衣飞石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虽说男人追求的就是最后几秒钟,可在使用时间轴来来回回十几趟之后,发现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他还是纠正了一下“都很重要。”
谢茂不禁闷笑,掐着衣飞石的腰起身“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底都很重要。”
洗去一身淋漓汗水,谢茂在镜前穿衣,问道“有没有一种满级大号屠新手村的感觉”
衣飞石将手边的法宝都清点了一遍,闻言表情微怔。新手村他俩修为大部分都封在时间乱局,刘叙恩表现出来的修为足有半圣之高,这里可不是白猪遍地跑、狂掉生锈小匕首的新手村。
不过,和谢茂唱反调没必要。衣飞石也不会那么扫兴。他只默默将玉翡剑收好。
谢茂穿好衣服,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又突发奇想“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荡神击的真相,七大仙人也已经被我杀死,按道理说已经没有所为的终局,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不会毁灭了”
衣飞石被他的设想弄窒息了,半晌才呐呐地回答“如果我不离开这条时间线的话。”
问题在于这个世界的上限跟不上衣飞石的修为,他必须封印自己才能下界。让衣飞石永远待在这条时间线上,这个世界确实可以保证不崩毁,但衣飞石无法修行进步,最终只能随着这个世界的终结而沉沦,等于被这条时间线拖死。
“嗯,咱们先找大刘谈谈。”谢茂说。
前次刘叙恩谋划了一场灭世阴谋,隐藏极深,在海族下手入侵人类世界之前,没有任何人收到被袭击的风声。甚至在刘叙恩主动现身刺杀谢茂之前,谢茂衣飞石都不知道幕后之人会是刘叙恩。仇恨值全都在卢随心身上。
海族与腐兽完全是两路攻击,腐兽大本营在卢随心处,海族的大本营则在烟水世界。
就在天任星的深海之底。
当初谢茂曾命解紫唯四处寻找烟水世界,解紫唯给的反馈都是没有。但,这片宇宙并非真的没有烟水世界。新世界是由数个小世界糅合生成,其中,天任星就来自曾经的谢朝小世界。
谢朝小世界当然有烟水世界。
衣飞石与徐莲就曾在长安年间的烟水世界里躲藏了十多天。
众所周知,海族智商有高有低,聪明的堪比妖孽,蠢的则让人发指。刘叙恩要下达入侵世界的命令,颇有点费精神,水晶宫前,他一个个部族细心地叮嘱,务必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谢茂与衣飞石挪到水晶宫时,附近的海族都似见了鲜血的鲨鱼,疯狂涌动。
刘叙恩吃了一惊,见状就欲遁走
临走之前,他看了衣飞石一眼。
刘叙恩愕然地发现,曾经神魂虚弱、根基浅薄的师父,这会儿显出了截然不同的状态,尽管身上遍布煞气,可是,师父神完气足,生机勃勃,仿佛初封圣时。
这让他犹豫了起来。
师父的状态这么好,难道我的情报哪里出了差错
只这片刻犹豫,想跑已经来不及了。玉翡剑悬空罗织一片剑网,将上下去路覆盖得密实,刘叙恩非但走不掉,身边能活动的空间也在逐渐缩小,直接将他逼到了衣飞石跟前。
“真的假的”谢茂问。
衣飞石的目光落在刘叙恩身上,竟有些拿不准。
此时刘叙恩抽出一本生死册猛翻一千三百页,低声喊“阿宙”
宙兽魂魄幽幽飘出来,衣飞石前次在轮回池见到的宙兽尚是乳虎形态,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只小老鼠,那小老鼠看见刘叙恩就想叹气。刘叙恩满脸焦急,小老鼠也没和他扯皮,正要打开时间裂缝
“小毛”谢茂一伸手,小老鼠就飞回了他手里。
刘叙恩目瞪口呆。
已经化作幽魂的宙兽更是毛都炸了起来,老实巴交地蹲在谢茂手心,努力睁大双眼做“我最可爱我最萌”的表情“主、主、主人也、在啊”
“不是小毛。”谢茂把这条宙兽幽魂翻来翻去看了一遍,“小毛同类”
衣飞石解释道“小毛和它,就像是刘奕和刘叙恩这样的关系。”
如果谢茂没有意外穿越到新古时代,沉睡中的毛绒绒不会被唤醒,它会直到数万年后才与君上一同诞生。然而,毛绒绒已经醒了,就成了与阿宙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只宙兽,各有修行缘法。
“混得这么惨。”谢茂揉着宙兽的脑袋,看似粗鲁,这口吻明显就是护短。
宙兽与时间轴一样,与谢茂相伴而生,感情自然不同。他不知道宙兽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宙兽在刘叙恩的生死册上,手指轻轻一勾,宙兽幽魂与生死册的联系霎时间被切断。
释放了宙兽魂魄之后,谢茂才问“他拘着你的魂”
宙兽下意识地摇头,又看了刘叙恩一眼,小声说“徐莲死前让我多照看他。我待在他的册子里养魂,他也没有拘着我”
居然是徐莲之死的知情者。
谢茂马上拿出一本摄灵图册“嗯,我这里也可以养魂。”
先收起来,等小衣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问。如今谢茂也算是看明白了,君上对小衣心思复杂得很,看在小衣的份上,君上能为了徐莲屠八方洞府,怎么也不可能真把徐莲坑死了吧
可衣飞石不愿谈这件事,态度极其可疑。
上次在轮回池遭遇,宙兽能听从刘叙恩的指挥,差点把衣飞石坑进时空裂缝,可见死心塌地地跟着刘叙恩。然而,这回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谢茂也在场。
刘叙恩眼睁睁地看着宙兽飞回谢茂手心,老老实实地给谢茂答话,谢茂拿出一本生死册,宙兽就乖乖地爬了进去别说是他了,只怕徐莲在场,也拦不住宙兽听谢茂的命令。
玉翡剑威压之下,刘叙恩无处可去。又失去了穿越时空的宙兽魂魄,刘叙恩已近末路。
衣飞石也已经确认了刘叙恩的身份“先生。”他点了点头。
如果刘叙恩只是荡神击的幻境产物,他拿出来的宙兽也该是假的。如今宙兽安安稳稳地钻进了谢茂手里的摄灵图册,魂魄完美无瑕,没有一丝虚伪,可见二者确实相伴穿越了无数个时空。
“你和他聊聊”谢茂转身往旁边站了一步,“要么直接带他回去。”
衣飞石从荡神击中清醒之后,恢复了全部记忆,这条时间线上的刘叙恩脑子里还乱七八糟呢。
上次震醒刘叙恩是用了判词证伪,可那证伪也当不得真,到刘叙恩“清醒”之时,他都坚信衣飞石与君上有一战之力,这份奇特的信心与徐莲的“海族出身说”如出一辙。比如谢茂就不相信徐莲是为君上推迟仙魔劫才剖身而死,这事听起来也太可笑了,可判词证伪认定那就是真的。
“我与他说。”衣飞石却不觉得很艰难。
刘叙恩一直担心的是衣飞石被谢茂所迷惑,看不清真相,衣飞石如今身携圣人修为下界,神完气足、圣魂健康,从哪一个方面看都没有衰竭之相,已经与刘叙恩的认知产生了矛盾。
衣飞石也没有云里雾里打机锋,将前因后果都快速说了一遍,包括身陷荡神击之事。
“再过不久整个世界就会崩毁,在此之前,君上开恩,使我先来见你。”
衣飞石看着刘叙恩的眼神带着几分严厉,低声训斥道“你是受了蒙蔽,方才心生误解。然而,以天下苍生做祭品,心存犯上弑君之念,赐死百次也不冤枉如今大错尚未酿成,你”
刘叙恩头顶那一道狰狞的疤痕,哪怕将发髻梳拢了,戴上小冠,也遮不住斜出的粗大伤疤。
衣飞石记得很清楚,那一刀是君上砍的。
刘叙恩斩敌太多,受魔气侵蚀,心生戾气无法自控,已有入魔之兆。
被动入魔与衣飞石等修士主动入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主动入魔能守心智,纵然入魔不能自控,也有衣飞石强行斩落境界,及时抢救。被动入魔则多数是年深日久的蚕食侵吞,心中早有缺憾不忿,才会陷入心魔障中,心境崩溃,沦为失智怪物。
刘叙恩入魔之前就有先兆,日益嗜血嗜杀,狂躁易怒。
和魔种打了几千年,人类已经有了经验。如刘叙恩这种情况,就该撤下前线,回后方休养生息。
然而,魔种的优势在于可以影响世间的秩序天象,一步步蚕食整个世界。人类的优势越大越小,死去的修士越来越多,早已不像初期那么宽裕,可以从前线随便撤换修士回后方休息。
刘叙恩是衣飞石座前首徒,他若撤往后方,能够替代他的修士寥寥无几。
“你还记得三公主吗”衣飞石问。
刘叙恩对自己的死也算是耿耿于怀,他记不清楚怎么回事,衣飞石记得。
“三公主”这三个字让刘叙恩眼神瑟缩了一下,第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虚弱“我”当然记得。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特别难过,难过得无法喘息的感觉呢
“三公主闺名崇静,得道于沧水之南,封号秀水元君。她是君上座前三弟子,世人皆尊为三公主。她与你一同驻守前线,见你有了入魔之兆,便几次劝你离开前线回府中休养生息。”
“后来铠铠告诉我。因她劝说之故,惹你心烦生气,把她打了一顿。”
“这件事所有人都不敢上禀,不许我和君上知晓。因此,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什么,就让你那么生气,竟对同袍闺秀动手。不过,以我对秀水元君的了解,她宽和大度,待人温柔,不至于对你有一言一语冒犯”
衣飞石的叙述已经有了偏向,可见对于刘叙恩和三公主动手一事,他非常震怒。
刘叙恩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之中,低头看自己的手,手上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什么来。可他确实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这痛苦让他明白,师父说的都是真的。真相是有力量的。
“铠铠对我说,你打伤了秀水元君,秀水元君并不曾回谢神府告状,也不许旁人告诉君上,告诉我,只气得独自回房哭了一回。”
“我得知此事,正要强行将你召回。你那时候的心绪,已经不适合待在前线了。”
“就在那时候,魔种的欲求部发起了一次总攻,你和秀水元君皆在最前线,都已奔赴战场。”衣飞石声沉如水,“秀水元君于此战中陨落。”
刘叙恩跪了下来。
陨落二字刺激了他,他脑子里有一股针扎般的痛苦,突然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记得崇静死前的样子。崇静就死在他怀里,临死之前,崇静握着他的手,对他说,阿叙,你要回去坐关啊,你都快疯了知道吗她没有怪他,她所有的遗言都是关心他。她那么好。
她死了。
刘叙恩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受伤,如果我没有打伤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欲求部是魔种之中势力最庞大的战部之一,突然发动总攻,气势汹汹,魔气冲天,就算刘叙恩此前没有与秀水元君打架,秀水元君陷入战阵之中也很难顺利走出来。
然而,谁都知道,秀水元君是带伤上阵。那伤是刘叙恩不识好歹、一言不合给打出来的。
那一战很惨烈。
刘叙恩断了八十三根仙骨,遍体鳞伤,抱回了秀水元君的遗体。
他听从秀水元君的遗愿,撤回了后方。在谢神府中,君上确实砍了他一刀。
那一刀,不是惩罚,而是宽恕。
否则,以刘叙恩的身手,怎么可能在君上的必杀一击中存活
三公主遗命刘叙恩“回去坐关”,刘叙恩便回后方坐关三百年,直到心中魔气尽消,衣飞石才准许他重回战场。直到五百年前,刘叙恩血战欲求部,为替秀水元君报仇,强堕魔道,一己之力杀灭不可一世的欲求部,从此以后,欲求部自魔种中除名,再不复存。
欲求部消亡的同一天,刘叙恩以堕魔之罪,自陨战场,君上亲自将他遗体迎回。
刘叙恩再醒来时,记忆就不正常了。
“所以”刘叙恩万般不解地看着谢茂,“是君上在我记忆里动了手脚”
谢茂正假装不在意地听八卦,冷不丁被点名,想了想,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君上做了手脚,我又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君上。
话音刚落,刘叙恩已狠挨了一巴掌,侧身倒在了地上。
此前衣飞石也曾发怒打他,他宛如铜浇铁铸,屹然不动,反倒是动手的衣飞石指骨尽断,唬得谢茂赶忙上前察看。
如今衣飞石修为恢复,揍徒弟异常给力,刘叙恩趴在地上满脸是血,半晌爬不起来。
谢茂心说,我的个乖乖,得亏我俩生不出儿子。
“你所行恶事与你的记忆有多少关系事到如今仍旧不知悔改,只问旁人有哪里对不起你就算我与先生有不谐误会之处,你有心救我,什么办法不可以想,非得以所有人类做祭品,祸害苍生,只为你一己私欲你仍旧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衣飞石质问之时,玉翡剑已渐渐逼近刘叙恩头顶,剑光吞吐带着煞气。
“师父。”刘叙恩苦笑,“弟子并非不知错。弟子也知道就算救回了您,杀死这么多人,您也必然要处死我。弟子死前已堕魔道,心内偏执不知慈悲,就算您和君上提前一步阻止了弟子,若他日遭遇同样的处境,弟子仍旧会轻苍生重私欲”
玉翡剑已高悬于顶,刘叙恩依然坚持不悔,这就是很明显地找死了。
三公主之死,从来都无法释怀。哪怕君上赐他当头一剑,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衣飞石从来杀伐决断,刘叙恩当面顶嘴说不悔,还威胁说下次还敢祸害苍生,他这么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性,下一秒就要动剑杀人。谢茂见势不妙,连忙出声训斥“还敢狡辩”
玉翡剑才欲刺下,生生被谢茂的训斥镇住了。衣飞石也有点懵,狡辩
刘叙恩就更懵逼了。他这番话里都是认罪,说他挑衅恩师都有点意思,和狡辩哪里沾边
“你师父也入魔了。你看他哪有半点偏执变态的样子你自己是个坏蛋,就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打小就坏,和堕入魔道有什么关系你在小衣座前修行多少年说来也是堂堂正正的顶级修二代,一句话说得狗屁不通,像个什么样子”谢茂劈头盖脸一顿骂。
刘叙恩才注意到师父确实满身煞气,和从前的气质有些不同了,但,没有入魔的疯狂啊
“用你那狗眼睛多看看,看看你师父是不是脑子清楚、心里明白。”谢茂没好气地问,“你告诉我,魔从何处来这问题答不出来,该挨揍的就是你师父了教的什么徒弟”
衣飞石当然知道谢茂不会怪罪自己,不过,他犹豫了一秒钟,低头跪下。
这一跪吓住了刘叙恩,脸色瞬间苍白,第一次端正了态度,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君上,魔从心起。人心摇摆不定,即是入魔。”
还知道心疼师父么。谢茂看刘叙恩也不怎么顺眼,毕竟这货太能搞事情了。何况听衣飞石说,这货还害死了自己的三徒弟。虽然根本不记得三徒弟长什么样子是什么脾性那也是自家徒弟。
但,刘叙恩只有一条好处,那就是对衣飞石忠心耿耿。
单凭这一份忠心,在谢茂跟前就是免死金牌,能让谢茂一秒变昏君。
“你自己心有私欲,不念苍生,承认自己当不成圣人也罢了,怪什么入魔”
“人生来趋利避害,维护自己喜爱的,厌恶损害自己利益的,这是人性。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人动私欲,无非照着刑法作奸犯科,你这一口气弄死这么多人,半点不觉忐忑也是修士的通病,活成高级动物了就把众生当作蝼蚁。仍旧是你心态有问题,又怪什么魔道”
“坏蛋就是坏蛋,偏要怪魔道害人。怎么,堕了个魔道,魔道系统还自动给你发布干坏事的日常任务做一个任务给一堆奖励,让你刷经验升级当上大魔头”
衣飞石也渐渐听明白了,君上并非责怪刘叙恩,反而是在试图教回来
师父都在一边罚跪了,刘叙恩哪里还敢犟嘴谢茂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住点头“是。您说得对。都是弟子心中生恶,与堕魔不相干。对,是,您教训得对。不不不,再也不敢了。听话,嗯,是的,听您吩咐。服气。没有没有,绝对不敢。谢您教诲。”
谢茂伸手不知从何处端来两杯茶,先给衣飞石一杯,喝一口润润嗓子“行了,起来吧。咱们现在去哪儿”
衣飞石神色自若地接茶起身,半点没有被罚跪的忐忑与郁闷“若是没有海族入侵之事,这世界大部分人口都能留存。还得去卢随心处走一趟。他依然会指挥腐兽对修真宗门发动袭击。”
“也是。”谢茂低头看了刘叙恩一眼,“戴罪之身要将功赎罪的,你去解决卢随心可以不”
刘叙恩心情复杂地抬头“弟子遵命。”
谢茂如今有圣人修为,封印之后的力量处于新世界的上限临界点,换句话说,整个随身大世界里,他想挪谁就挪谁,没有任何限制。下一秒,刘叙恩就被挪到了腐兽母星。
君上知道卢随心在何处,也能一秒钟把卢随心挪到面前处死,却依然指派我来办此事。
刘叙恩想起师父屈膝的身影。
他也知道君上不会真的怪罪师父,师父跪下,无非是做戏吓唬他。
可是
师父跪下了啊。
为弟子做到如此地步,不惜屈膝做戏,只为弟子向善学好,不再偏执自弃、轻蔑苍生,刘叙恩还能怎么办他不怕悬在头顶上的玉翡剑,可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师父,感恩师父能给的一片慈心。
就将功赎罪吧。
师父回来了。
真好。【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