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文学 > 科幻灵异 > 生随死殉 > 第142章 振衣飞石(142)
  谢茂撂了狠话, 衣飞石仍旧伏在地上,一句服软求饶的话都没有。

  衣飞石很少和皇帝犯倔,遇事就先承认臣错了,然而, 立嗣女之事实在干系太大。

  衣飞石原本的策略是慢慢劝说, 不想今日弄巧成拙, 惹了皇帝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事已至此, 他和皇帝的分歧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衣飞石心中很明白, 这是一场博弈,只要他今日承认错了,立嗣女就成定局。

  以后无论他用什么方式劝谏皇帝放弃立嗣女, 最终都会变成“你不爱朕, 不要你了”的局面。

  他当然害怕皇帝不要自己了。然而, 他更害怕皇帝刚愎自用的嗣女大计。

  若真的不要我了, 是不是就能纳妃生子了呢?

  衣飞石额头紧紧抵着冷硬的地面,常年习武对筋骨的控制力, 完美地收敛了他所有异常。他心中期盼皇帝能开恩为自己退让一步,也做好了皇帝降下雷霆的全部准备。

  谢茂没有如他所想让步。

  二人僵持时, 莫名其妙的孙崇已经被押到了水亭之前。

  郁从华尽量拖延时机, 希望水亭中的皇帝与襄国公能暂时息怒, 希望皇帝能收回这一道迁怒的圣旨,水亭子垂下的纱帘依然静悄悄的, 皇帝并未下旨放了孙崇。

  孙崇一头雾水地接旨, 解去上衣。

  执鞭的是一个羽林卫, 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槽。皮鞭抽破皮肉的声响在院落中回荡,宫监宫婢都低着头不忍多看,孙崇龇着牙满肚子官司,我这是做错什么了呀?

  所幸没抽上三五鞭子,皇帝就从水亭中走了出来,隔着莲池远远地吩咐:“放开他。”

  孙崇还真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差错,忙磕头谢罪。心里哀嚎,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皇帝,被这样拎过来抽鞭子,如今折了公爷的面子,回头只怕公爷还要罚一回。

  让孙崇意外的是,皇帝出来之后就没有再回去,头也不回地沿着长廊上了岸。

  服侍皇帝的宫人全都涌了上去,远远地跟着,片刻功夫就走了个人去楼空。

  孙崇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

  他顾不得背上鞭伤匆促穿好衣裳,才往水亭跑了两步,就看见衣飞石缓缓走了出来。

  哪怕是此时,衣飞石见人时也总是穿戴整齐衣冠楚楚。孙崇一眼看出他拢在纱冠里的发髻有些瘪了,一贯从容自信的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空白,像是一尊仅剩的铠甲,失去了肉身。

  “……将军。”孙崇担心地看着他。

  衣飞石左手握拳垂在身侧,掌侧有鲜血滴落。

  他一直看着皇帝离开的方向,闻言如梦初醒,转头先安慰孙崇:“委屈你了。是我触怒了陛下,打我不好看,就抽你身上了。你歇两日,找大夫看看。”

  如孙崇这样的心腹近卫,别说帮主人挨几鞭子,卖命也是常事。孙崇不以为意,只隐隐替自家公爷担心:“属下这点儿伤不碍事,公爷,您……就让陛下这么走了?”

  衣飞石其实很清楚,皇帝当时并不想走,皇帝就是想让他认错。可是,他没有服软。

  ——皇帝蹲在他身前,他就死死伏着,一句软话都没有说。

  最后皇帝走得愤怒又不甘,这些衣飞石都清楚。能感觉到皇帝的真实情绪,这是他的底牌。

  从前他从不敢仗着这一张底牌对皇帝放肆,如今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也只能对陛下不恭了。他想,若安然度过了这一关,以后再诚恳些向陛下赔罪吧。

  “我自有道理。你去看伤,这里不必你跟着。”衣飞石道。

  就算知道皇帝还没到扔了自己的地步,衣飞石心中还是极其难过。

  若没有那些不得已的计较考量,皇帝发脾气的瞬间他就想服软求饶了。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皇帝离去的方向,回想起皇帝前所未有的怒斥,这才发现自己拳头攥得太紧,修剪得齐整圆润的指甲竟也把手心刺破了,满手淋漓鲜血。

  ※

  被气得心肝痛还下不来台的谢茂极其没有面子,只得气咻咻地走了。

  衣飞石不肯服软,难道他还能真的把孙崇打死?真打死了,那就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给二人的关系里埋雷了。没面子的谢茂带人回了观云小楼,有不长眼的宫人马上就去搬开密道入口,想要伺候皇帝回宫,被郁从华偷偷踹了好几脚。

  谢茂没好气地说:“你踹他做什么?朕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受气么?”

  郁从华那赔笑的神态与赵从贵如出一辙,先扶着谢茂坐下,轻轻打扇:“圣人息怒,息怒,这时候也不早了,说不得公爷还要来给圣人磕头赔罪,您开开恩,稍坐片刻。两口子哪有不吵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待会公爷来给您顺顺气……您就这么回了,宫里就奴婢这几个贱人,谁能讨您欢心呢?”

  他年纪小,也没什么劝和的经验,幼时在村头听了一耳朵,这时候慌不择言就胡乱说了。

  换了赵从贵、朱雨、银雷,绝不敢说谢茂和衣飞石是“两口子”。偏偏这个词就戳中了谢茂心里的痒痒处,话糙理不糙啊,两口子吵架不能搞冷战,睡一觉不就好了吗?

  朕不能就这么走了,待会小衣来找朕认错呢?朕得给他一个说软话的机会。

  哪晓得等了一刻钟,两刻钟……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郁从华绞尽脑汁替衣飞石想理由,一会儿说他大约是看孙崇的伤去了,一会儿说他大约是害怕陛下还在生气,一会儿说他只怕是想怎么给陛下赔罪去了……

  眼看着谢茂脸色越来越黑,郁从华也实在编不下去了。

  都以为皇帝大约要发脾气了,歪在榻上的谢茂叹了口气,说:“你去看看吧。”

  他活了几百岁,没那么多少年意气,面子这东西更是看得不那么重要了。

  郁从华连忙差人出去找衣飞石,哪晓得外边来报,说襄国公出府去了。

  “只怕是公爷压根儿就没想到陛下会留下,是以就先……”

  郁从华也才不到十五岁的年纪,要他应付今日这样的情景,实在是有些太勉强了。他擦擦冷汗,就怕皇帝恼羞成怒,“陛下,您看要不奴婢服侍您先……”回宫?

  “准备盥室,朕要沐浴歇了。”

  衣飞石出门去找谁了?衣尚予?谢茂心中冷笑。

  他嘴里说得再狠,什么不是爱人,是不是爱人他也绝不会对衣飞石放手。

  当日答应了朕与朕一起,这辈子都别想与朕分手自去逍遥快活。就不信你一夜都不回来了。谢茂扯下衣衫,赤足进了盥室。回来艹死你,坏了心肝的东西。

  谢茂在观云小楼安寝,一夜醒了两次。

  睁眼时,他都只见屏风外点着小灯,屋内屋外静悄悄地,只有郁从华在屏风外守着装死。

  ——若是衣飞石回来了,郁从华肯定会马上凑近来,告诉他公爷来赔罪了。

  如今衣飞石始终不回来,郁从华明知道皇帝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也只能假装没听见。不然,万一皇帝问他衣飞石回来了没有,他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岂非更惹皇帝生气?

  炎夏天亮极早,窗棂透出点点明亮时,一宿没睡好的谢茂就起床了。

  宫人们轻手轻脚屏住呼吸服侍皇帝盥洗更衣,气氛极其压抑,仿佛皇帝随时都会炸雷。

  谢茂却一直都没有发作。他换好衣裳,推开窗,看着熟悉的景色,说:“回宫。”

  ※

  心气儿不顺的谢茂满脑子都在想,朕要把那不懂事的坏东西召进宫来,这样那样……

  哪晓得他才刚刚回了太极殿,就看见赵从贵守在密道口,急得团团转,见面就禀报:“陛下,您可是回来了,公爷领了团儿郡主和衣家两位小爷回京,这都在宫门前跪了一宿了。”

  谢茂一直认为衣飞石是回长公主府和衣尚予商量对策去了,如今细想想,立嗣女的事他曾叮嘱衣飞石不能告诉任何人,衣飞石怎么敢和衣尚予“商量”?如此揣测衣飞石,确实是不大公正。

  这也确实是衣飞石才做得出来的事。

  领上谢团儿与衣家琥珀做挡箭牌,他自己往宫门前一跪。

  外界只会以为他是替两个弟弟乞命求情,只有皇帝知道,他这是在向皇帝哀求饶恕。

  谢茂本来觉得衣飞石太可恨了,把自己气得这么狠都不肯服软,还跑回家找亲爹商量对策,父子同心对付自己,如今知道衣飞石一夜未归是在宫门前乞求饶恕,心里松快多了又忍不住心疼。

  怎么就傻成这样,就不会到观云小楼看一眼么?朕在你心目中就那么凶狠,发了脾气就走?【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