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文学 > 科幻灵异 > 生随死殉 > 第62章 振衣飞石(62)
  谢茂当然不必真的给六王写信。

  ——这信早在他登基的第二天就写了。

  君臣兄弟之间早有了默契, 否则,他怎么敢轻易托付边城大事?

  当时六王给他的回信言辞恭敬,语态诚挚,还回得非常迅速。

  谢茂就觉得挺奇怪。他这个六哥浪荡桀骜, 谁的面子都不买。先帝东宫为储多年, 又是六王兄长, 六王对先帝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姿态, 为何对他这个排行最末的小弟弟如此温和?

  要说先帝与六王母族不和, 那他谢茂不是跟先帝一么,为何六王不理先帝却谄媚于他?

  现在谢茂大致明白了。

  六王这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太后?

  谢茂仔细回忆了一下, 他很肯定, 前两世他登基后起用六王时, 六王的反应也不如这辈子这么卑微殷切。他曾以为是年纪阅历所致, 毕竟,前几世他登基在近十年后, 那时六王已近不惑之年,城府已深, 就算对权势富贵有企图心也不会轻易表露。

  如今谢茂知道自己恐怕是想错了。六王想效忠的对象一直是太后, 能让六王如此谄媚殷切的对象也仅是太后。前几世谢茂登基之前太后就已自缢, 六王还对他谄媚殷切什么?奉诏入朝也不过是尽臣子本份罢了。

  他不知道太后和六王之间有什么瓜葛,算一算年龄, 六王比太后小了近十岁, 又有先帝那点破事碍着, 应该……不会……是那样吧?

  想起太后提及许久不见六王的怀念神色,谢茂就笑不出来。

  他不反对太后寻找第二春,憋屈了几辈子,好不容易把儿子弄上皇位,皇太后想过得舒散点怎么了?在长信宫里养几个漂亮男孩也好,正经找个男人嫁了也行,只要太后愿意,谢茂就敢撕破脸皮斗尽朝臣,给“叔叔”封亲王。

  问题是,这太后要看上的是他六哥,这事儿怎么办?

  不说庶母庶子的名分,谢茂是个实在人,不至于为了名分把亲妈憋屈死。

  关键是他六哥有王妃呢!人家两口子上辈子还挺恩爱!瞅着六王对太后的殷切劲儿,好像也有点想法……那人家六王妃怎么办?谢茂坐在回太极殿的御辇上眉头深锁。

  要不,找俩漂亮孩子,先去勾一勾六王妃?六王是英俊潇洒才气横溢,不过他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哪里及得上十七八岁的小男孩热情硬朗?哄得六王妃对六王失了心,再慢慢图谋和离这事儿……

  两世帝王生涯,执掌着没有限制的权力,早已潜移默化改变腐蚀了曾经的谢茂。

  不管他对衣飞石、太后,甚至身边的赵从贵、朱雨等奴婢,表现得多么善良可亲,他骨子里包藏的仍旧是颐指气使、唯我独尊的帝王之心。他习惯了做任何事都不被指责,道德于他只是一个乏善可陈的概念,他想把亲妈嫁给六王,剩下的就只是执行。

  如凡人淫|女,曰奸;帝王淫|女,曰幸。皇帝这个职业做得久了,不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

  两天之后,北府太守秋守志的急奏抵达京师,群臣再次哗然。

  秋守志的奏折中讲述了正旦当日李家三子互相残杀的“事实”,林夫人鸩毒杀害亲子李鲜的事也被他写了一笔。不过,他在奏报中是说了正旦之日李家内乱的过程,既没有说杨家继子的事,也没有说李二郎妻室被杀之事,连林夫人下场抓权的事他也“一概不知”。

  知道丈雪城李家那摊子破事儿的大臣们都三缄其口,不明真相的朝臣们则对林夫人隐有同情之意,多么可怜啊,嫁给老头做填房,三个继子容不下她,把她儿子吓疯不算,最后丈夫和儿子都被继子杀了,她只能被迫逃亡……前面那“信使”竟然还诬告她杀夫,李二郎真是没人伦!

  幸好六王携王妃出塞探亲恰逢其会,撞破了李二郎、李三郎的狼子野心,否则,北军精锐善战的丈雪铁骑落入此等弑父杀兄残害手足的畜生手里,北线危矣。

  林相跪在玉门殿内老泪纵横,称出嫁女残害亲子,坏了夫家宗嗣,他做父亲的十分愧疚,无颜再立朝廷之上,自请下野。

  陈阁老、纪阁老都知道丈雪城那点破事,林夫人身上确实不干净。若没有林夫人下场争权,李家不至于父子离心、满门皆殁。不过,他二人都是林相一,这时候当然要出来说话。陈阁老劝说李鲜已疯,林夫人杀子更是爱子,纪阁老虚晃一枪,说毒死李鲜的五成是李二郎,糊涂账算不清。

  ——没一个人提及李仰璀也误食了林夫人所制毒羹。

  在这个时代,妇人杀子有罪,其罪不深。若有杀夫之嫌,必然千刀万剐。

  真把林夫人涉嫌杀夫的罪名坐实了,林附殷立马就得卷铺盖滚蛋。

  但是,谢茂并未在这件事上多做文章。他想让林附殷离开内阁很容易,一纸诏书即可。

  麻烦的一直都是林附殷走了,朝里各部要停摆,所以谢茂只能暂时让林附殷继续待着。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带污了林家千金的名声?太后也是林氏女。

  林相下野的请求被皇帝驳回了,皇帝还给李仰璀遗孀林夫人封了诰命,在京城拨了一座伯爵府,让她带着李仰璀长子李大郎的遗孤回京居住。待这个孩子长大成人,朝廷就会将李仰璀遗下的靖屏伯爵位赐还。

  次日大朝会,皇帝下旨,北军步卒以五千人为一期,年内次第抵京,进行轮休。中军将军林闻雅押中军往北线换防。

  朝中大哗,凉国公孔杏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陛下,眉山南狄部众多,年年皆有犯边,只因边城有名将驻守,兵戈锐利,每每却敌于塞外,无干城池,才似癣疥之痒。若我朝稍有懈怠,狄部南下之心不死,来年必有大祸!”

  却敌于塞外,这是凉国公孔杏春当年的定策。北军有三万丈雪铁骑,永远保持了五千在胡杨塞巡守,五千在鹞子湖畔巡守。巡守并不是无所事事闲逛,巡逻的丈雪铁骑一旦遇到兵强马壮的狄人部落,就会抢杀交战,削弱狄部的战斗力,若是小部落,就进行人丁马口登记,小部落每年交上一定数额的牛马毛皮,丈雪城就不会追杀。

  中原羸弱时,塞外狄部屡次南侵,谢朝立国之后也一直在与狄部交战,一直到文帝朝才算将狄部死死摁在了丈雪城外。曾经狄部以谢朝北线为战场,现在谢朝将战场杀回了眉山南。

  凉国公孔杏春离开丈雪城十多年,他继任李仰璀也一直对他的定策遵行不悖。

  北线不是没有战事,而是丈雪铁骑将战事摁在了狄部的土地上。

  谢茂道:“北军骑兵不动,朕欲平调长阳守备将军孔秀平至丈雪城,独领丈雪铁骑。裁撤北督军事行辕,中军步卒换防后,分驻丈雪、丈龙、神女三城,本地太守属管。”

  凉国公就不吭声了。

  丈雪城是他孔家故地,皇帝把他一手带起来的丈雪铁骑还给他儿子,这是信重、提拔他家的意思。他这个国公是打狄部换来的,放他儿子去了眉山南,焉知不能再混个国公出来?

  朝里大臣也都不吭声了。

  丈雪、丈龙、神女三城,这位置选得也太好了。丈雪城北府太守秋守志是南明派弟子,丈龙城太守张修和是西河人,神女城太守卢西乡是吴阁老侄女婿,猪肉人人都有,谁还吵吵?

  达成共识之后,所有人都偷偷摸摸地看坐在前排的大将军、镇国公衣尚予。

  一等镇国公这爵位在朝臣里可谓顶天了,架不住宗室里还有王爷。衣尚予之所以能拖着他的“断腿”安安稳稳地坐在第一排,凭的是他身上“大将军”这个一品武职。谢朝各种各样的将军不少,大将军就这么一位,诸将之首,独一无二。

  皇帝你想调中军去北线,我们也觉得这么操作很好,那得问问衣大将军同不同意吧?

  “朕欲常设武安殿军务参赞,即日起,改武安殿为枢机处。撤大将军行辕,平调大将军、镇国公衣尚予为枢机处总参知事,凉国公孔杏春、东夷公夏侯朗、沭阳侯张姿为知枢机事。”

  文帝朝时就曾设立枢机处,以衣尚予为枢机处主官,主理天下武事。

  ——当年的枢机处可谓是风光无限,连如今号称中枢的内阁都要退避三舍。

  如今皇帝再次设立枢机处,这个枢机处能和文帝朝的枢机处媲美么?

  皇帝设立枢机处的意图不明,而群臣听着这几位枢机处大臣的名号,心中俱是一震。

  衣大将军不说了,谢朝最能打的一位。凉国公与东夷公都是声名赫赫的老将,一个在北线,一个在东域,亮一亮名字就能止小儿夜哭。沭阳侯张姿倒是资历很浅,不过,这位是前羽林卫将军,目前管着卫戍军,还有从龙拥立之功,乃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旁人没法比。

  衣尚予颤巍巍地作势要起身跪拜推辞,被皇帝使人扶住了:“镇国公腿脚不便,免礼。”

  “断了腿”的镇国公就坐在椅子上,拱手道:“陛下,臣双腿已废,不堪再立朝堂之上。裁撤大将军行辕事,臣早有请奏,平调枢机处则万万不可。臣腿……”

  话没说完,皇帝就笑道:“枢机处参赞军务,用不着老大人的腿,您只管动动嘴。”

  衣尚予还要推辞,皇帝已挥手,再下了一道圣旨。

  这一道圣旨是给西北衣飞金的,拖了差不多三个月,皇帝终于想起给衣飞金正名了。

  ——他把西北督军事的名分,正正经经地授给了衣飞金,命衣飞金总理西北军政。

  衣尚予就不吭声了。

  群臣也明白了。哦,搁这儿等着呢。难怪镇国公回京时,皇帝一直装傻。

  就算衣家掌握西北已成定局,只要衣家一天不反,衣飞金就一天得担着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尴尬。衣尚予不好意思催,衣飞金也不敢写信回来催,皇帝好像忘了这回事,满朝大臣都在观望:皇帝到底给不给衣飞金授权?

  现在丈雪城兵权被六王收在手里,皇帝要调中军北上,这时候才拿西北督军事的圣旨来封衣尚予的嘴。圣旨是下了,可还没往西北送。衣尚予乖乖撤了大将军行辕,进枢机处养老,再守着中军不出幺蛾子,圣旨才会安安稳稳地送到西北去。

  散朝之后,朝臣们才纷纷感慨,哎,皇帝这是早就知道丈雪城李家要坏事啊?

  ——不不不,小皇帝懂得什么?这背后必然是林相捣鬼!哼,刚才还哭得那么真情实意,自请下野,真会演。

  林附殷:劳资冤枉!

  ※

  朝臣们大抵觉得,本朝的枢机处与文帝朝没法比。

  ——这肯定是小皇帝专门用来哄衣尚予裁撤大将军行辕的养老衙门。

  文帝朝时枢机处被安置在静门之外,前后七间屋子,多几个人走进去都转不开身。今上把这衙门改安置在武安殿,武安殿与内阁所在的文华殿齐平,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不过,内阁是谢朝的中枢,权力中心,枢机处能干什么?

  凉国公孔杏春,东夷公夏侯朗,名声在外,可惜都是多年不在朝理事的老臣,能干什么事儿?

  明明就是个养老衙门,偏偏皇帝还弄得挺像那么回事,圣谕交代了,枢机处值守与内阁一样,但凡有朝会的日子,所有枢机处大臣都要进宫上班,没朝会的日子,你们自己商量留两个人值班。不论有朝会没朝会,每天晚上至少留一个人轮值,免得皇帝临时咨询时找不到人。

  目前枢机处就四个大臣,头头衣尚予是个断腿,凉国公今年都快七十岁了,东夷公倒是稍微年轻些,但他身负旧患,有喘病。只有沭阳侯年轻正当时。

  本来大家都排好班了,年轻力壮的沭阳侯终于熬过了一日一夜的班,准备出宫回家,接他班的另外几位前辈就差人来诉苦:我们凉国公昨日走了困,这会儿在补觉,年纪大了起不来;我们东夷公犯了喘病;我们镇国公……镇国公腿疼。反正,您多担待吧。

  苦逼的沭阳侯只能揉揉自己邹巴巴的衣裳,交代自家仆从带干净衣服来,继续钉在枢机处。

  朝廷都以为枢机处是个养老衙门,张姿在这里干了半个月,累得人都快不行了。

  真的不是养老衙门啊!说好了总理天下武事,真的是总理天下武事!四面八方的军报都在往枢机处飞,戍边部队的事要管,守备部队的事要管,竟然连京畿卫戍的事都管——唯一不管的,只有羽林卫。

  从前兵部统归六部,顶头两个衙门,一个是内阁,一个是大将军行辕。现在皇帝发了话,兵部直属枢机处,机密函文直报枢机处,经枢机处批阅处置后,再分拣内阁交流,由内阁差遣诸衙门。换句话说,内阁管不了兵部的事了。

  兵部尚书孟东华天天上火得牙疼,往日跟其余五部都是兄弟衙门,都在内阁一口锅里搅饭吃,有事没事找内阁几位阁老赔个好,什么事儿都好办。现在呢?直属枢机处去了。想起枢机处里常年只坐着一个嘴上没毛的愣头青,孟东华火气特别大。

  如今兵部最要紧的事就一件,中军、北军换防。这边几万步卒到边城,边城几万步卒到京师,走来走去都是钱,孟东华想着还是去找户部裴尚书想想辄,张姿就写了条子,说:“我让几个人陪您去看看。”

  孟东华心想,什么人这么有面子?出门一看,几个穿着内卫制服的羽林卫。

  孟东华瞬间想起被杖毙的余御史,被皇帝灌了下火药的左都御史蔡振,回头瞥了一眼,沭阳侯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案边抠眼睛——这位不正是前羽林卫将军么?借两个人还不简单?

  曾经孟东华也是被无赖皇帝用下火药威胁过的朝臣之一,现在成了皇帝的同伙,这滋味真是……有点爽。孟东华乐呵呵地拿着枢机处签章俱全的公函,带上几个羽林卫,直奔户部。路上他还忍不住想,听说张知事已经在枢机处值班十天了,晚上都只能抱着枕头在座儿上打瞌睡。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在万年宫给内阁大臣们收拾了屋子,就没给枢机处收拾。

  ※

  四月,熏风渐暖。

  赵从贵亲自捧着西北送来的密折匣子,急匆匆地跨入太极殿:“圣人,西北函至。”

  埋首在奏折里细细书写的皇帝即刻抬头,搁下手里朱笔,侍奉一边的朱雨取毛巾敬上,皇帝便擦了擦手,从案边精致的玉盒里取出一把泛着熟光的铜钥匙,赵从贵将匣子奉上,皇帝亲自将锁打开,在旁服侍的赵从贵、朱雨纷纷退下。

  皇帝看密折时,从来不许任何人在旁服侍,何况,这是来自西北的密折。

  西北的密折,说是奏折,那也没错。远在襄州的衣飞石会把他身边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皇帝,他就像是皇帝安插在西北的眼睛,不过滤信息,只把看见的一切都送回京城。

  可是,除了奏报之外,他还会写一些绝对不能被人窥伺的东西。

  “……至乡野,农妇炙羊三只,臣独食半匹,聊以果腹,味不及故邸。思乡矣。”

  看着这带着浓浓撒娇味道的字句,谢茂就忍不住嘴角含笑。思乡?思的是乡,是家里的小羊,还是吩咐给他做小羊的人?衣飞石当面说话很放肆直白,写在信里就含蓄多了。肯写一句思乡,大概意思就和“我好想你”差不多。

  被心上人想念中的谢茂心情极好,提起朱笔给衣飞石写回信:“朕已知悉。亦很想你。”

  “卿至北地,宜善珍重,衣食事朕常提点,卿耳熟否?熟,朕亦再三叮咛,慎之,慎之。”

  “莫小气,卿兄自冒憨气,匀他一个厨子何妨?另随谕有衣食若干,厨子两个。”

  “朕躬甚安。”

  ……

  他给衣飞石写信完全没有逻辑,想到一句是一句,写着写着就笑,笑着笑着想着心上人不在眼前,隐隐又觉惆怅。信里大部分都是在说,我给你准备的什么东西,你要怎么用,你别不舍得用,马上还要给你送,你想要什么?

  衣飞石分明是安插在西北的眼线,但他从来不提问。

  他越是不提问,衣飞石找不到重点,只能事无巨细什么都写,给他写的密折越来越厚。

  写完给衣飞石的回信之后,谢茂才想起来通知长信宫:“赵从贵?打发人去长信宫问问,西北来信了,娘娘有什么东西要捎带的?”

  外边是朱雨在回答:“回圣人,赵公公已去长信宫问了,这就回来。”

  赵从贵回来时,带着长信宫收拾的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太后亲笔的书信。信笺夹在封里,没有封口,赵从贵递来给谢茂看,谢茂哼了一声,道:“朕是那等人?”

  这才把西北送来密折里夹着的给太后的请安折子,交给跟赵从贵来的长信宫大宫女。

  待这宫女走了,谢茂在把两封书信塞进密折匣子时,还是忍不住抽出太后写给衣飞石的信看了一眼,太后比他正经多了,书信里除了关心衣飞石的身体,就是关心衣飞石的武艺修行。当然,母子俩都是一个毛病,接下来也是娘娘给你准备了什么东西,你要怎么吃怎么用怎么玩……

  西北回来的只是一个密折匣子,从京城出去的就是两大车东西。

  把给衣飞石的东西送走了,谢茂瞧着天色不早了,干脆去长信宫请安蹭饭。

  “我儿,如今天气暖和了,朝中诸事渐宽,你也该好好抻抻筋骨。”太后拿着衣飞石递来的请安折子,教训谢茂,“看看飞石,出去才几个月,箭术已见小成。不求你上阵杀敌以一敌十,好歹别一到冬天就冻得跟个鹌鹑,待来年飞石归来,你这样的身子骨……”

  太后眼一斜,看着谢茂就是一个巨大的鄙视。

  谢茂干咳两声,说:“也是,也是。朕改日就去物色个好师傅。”

  “说了大半个月了,回回都说去找师傅,回回都窝在太极殿里不动弹。就算这宫里没妃嫔女子,园子也不逛了?潜邸时还知道上山打猎,住进了太极殿,除了玉门殿、太极殿、长信宫,皇帝还去过哪里?”

  “……武安殿。”谢茂道。

  太后翻了个白眼,挥手道:“阿娘替你做主了,就是六王府上的老拳师!待六王回来了,阿娘就去替你要来。”

  “六哥回来了。今日抵京,递了牌子要来见,朕听说六王妃归途染病,叫六哥先照顾王妃回府歇息,赐了太医,若是王妃无碍,六哥明日就会来见。”谢茂状若平淡的说。

  他已经派了美少年去勾搭六王妃了,效果让人牙疼——六王妃对那几个美少年毫无兴趣,反倒是六王来劲了,天天带着几个美少年不放。

  他竟然忘了,他那个六哥最是爱风流,最大的兴趣除了马,除了酒,就是画美人!

  “可说了是什么病症?严重么?”太后关切地问。

  谢茂看着她的表情,那是真的很恳切地关怀,并没有一点儿幸灾乐祸与妒忌。就好像关心的是一个……晚辈?莫不是朕想错了?谢茂摇头道:“朕也不知道。明儿六哥进宫了,阿娘问问吧。”

  太后招来大宫女,吩咐道:“让赵云霞大人去璇靖王府,替璇靖王妃诊病。宫中常备的药材预备一车带去。”她想了想,转头问谢茂,“六王府上有位小郡主可是?”

  谢茂笑了笑,道:“是。大名谢知非,小字谢谢。”

  太后也被这个促狭的小名儿逗乐了,吩咐大宫女:“将本宫那套白玉连环找出来,一并送去璇靖王府。告诉六王,若明日王妃不碍,叫他带着知非郡主进宫。若不方便,叫他照顾王妃,不必着急来见。自家人,不必拘束。”

  大宫女将她懿旨重复一遍,确认没错之后,方才领命而去。

  太后突然变得沉默,谢茂莫名所以:“阿娘?”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今年不选妃,明年不选妃,替你皇父守满了二十七个月,皇帝还有什么理由不选妃?”皇帝如今还年轻,没有子嗣,朝臣也不会太着急。可若是皇帝一反常态,连选妃都不愿意,这让朝臣们怎么想?没有后妃的皇帝,注定不会有子嗣,朝局如何安稳得下来?

  谢茂笑道:“明年再着急也不迟。”

  “阿娘不逼你。你和飞石在一起,阿娘也不反对。何妨做个样子呢?采选淑女入宫,给个不高不低的位分,你若乐意,就去坐一坐,若不乐意,后宫还有阿娘替你镇着,翻不起浪来。”太后觉得选妃与衣飞石毫不干碍。

  “此事儿臣心里有数,倒让阿娘烦心了,是儿臣的错。”谢茂想了想,说,“再过两个月,儿臣有个女臣入宫,搁在阿娘跟前装装样子,以后儿臣还有大用,阿娘教教她规矩。”

  太后是个极知道分寸的女子,她和儿子说话也是说一不二,不是她蛮横,而是她对皇帝提过一次的事,皇帝若不肯应,她就绝不会再提第二次。闻言点点头,道:“好。”

  ※

  襄州安平府。

  梅花寨本是一片野林,从陈京押解来一批女奴在此建起虏营之后,常有轮休的兵卒前来买|春,这里就渐渐变得繁华起来。今日又有新女奴送抵,贪新鲜的兵卒早已排着队等候,个个摩拳擦掌。

  “听说这一批是宗室女!陈朝皇帝把他皇妃公主都赎回去了,没钱赎宗女,说不要了!”

  “这个好看。不知道睡这个要多少级。”

  “呵呵,多少级爷也睡得起。”

  ……

  兵卒们淫邪的笑声中,衣衫褴褛的陈朝女奴低头被押进了妓寨。

  这不是普通的妓寨,而是专供边军泄欲的军妓营寨,在这里通行的赎买货币除了银钱,还有战功。若一个兵卒仅有银两,斩首不多,那他就只能睡低等妓|女。身份越高贵,模样越漂亮的军妓,都会有足够多的斩首级数来限定资。

  衣飞石很少来这种地方。他在战场上对敌人从不留情,哪怕是妇孺也能毫不留情地砍杀,可是,下了战场,他没法儿面对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他从小就在军中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可是,这种事情他还是没法习惯。

  他今天之所以会来梅花寨,是因为他要找一个人。

  “二公子,快看,是二公子来了!”

  “不是说二公子从来不睡营妓么?也想弄个宗女玩玩?”

  把手妓寨的役兵上前施礼:“衣将军,请进。”

  衣飞石并未走进妓寨,他站在门口,听着妓寨里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心中很厌恶。明知道哭泣的都是敌国的女奴,他不该有任何同情心,他还是觉得很厌恶。

  曲昭跟在他身边,呼喝道:“把今天刚到的陈氏宗女都叫来。”【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