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游戏公司的工作比谢景想象中要轻松许多。当谢景加入团队时角色的基本设定已经大致完成,他所需要做的只是修正不够合理的地方或提出锦上添花的建议。
刺客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首先,他必须是近战角色,也更适合于近战。这点很好,《英雄之乡》目前只有双生子兄弟称得上纯近战角色。其次,新角色需要一个特色玩法,就像枪斗师可以在近战与远攻之间切换,而玩家操纵双生子兄弟时可以一人同时控制两个角色。
那么刺客呢,他的特色该是什么。
“隐匿。”谢景道:“视觉欺骗、与阴影为伍。为了提高真实性,可以根据地形设定触发条件。”
晋明帝的二十四影部众中,谢景隶属于刺探信息、随身保护的前十二部。真正专职暗杀的是后十二部,其中又以影十四最为厉害。当影十四处于潜伏状态时,即便是谢景也难以察觉。
入府取命如探囊取物。猎物如何想得到,猎杀者比他更熟悉府邸的地形环境。
晋明帝曾私下玩笑道,一看到小十四,总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没长结实。
策划很快抓住了关键点,一边飞速在纸上记录灵感,一边接口道:“对,阴影!《英雄之乡》的光影效果可以拿来为刺客职业服务。提高隐身技能的使用条件,必须是在靠近或完全进入阴影之中才能触发隐身。要想成为称职的刺客,必须先熟悉暗杀地点的环境,这会给角色带来更高的可玩性和真实感。”
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策划先生倒豆子一般想出这么多点子。末了殷切地盯着谢景,就像一个专注倾听心爱老师讲课的好学生。
回想了下前世的生活,虽然影卫不能完全算作刺客,但刺客的工作确实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区别在刺客是拿钱干活,他们是义务劳动。
暗杀不是一件轻松活儿,在后十二部抽不出人手的情况下前十二部才会搭一把手,解决一些相对简单的目标。而后十二部是用来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以说每次出动都是九死一生。再复杂一点的长线任务就需要两部人马取长补短配合行动。
“刺客进行暗杀时,或许不止携带一种武器。”谢景表现出一副揣测的模样,用不太确定的口吻道:“你知道,与目标的距离不可能每次都恰到好处。匕首、袖刃、还有不同长度的短刀,在关键时刻武器的长度可以弥补距离的缺憾。必要时,甚至会用上一些投掷类暗器。”
谢景领过暗杀的命令,也和许多来刺杀晋明帝的刺客交过手
匕首主司扎心窝、割喉,一击必杀。隐藏于腕部的袖刃在肉搏战或短兵相接时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奇效,动作迅速角度精确甚至可以直接割断敌人的腕脉,属于防不胜防的武器。而短刀则多用于常规对决。
策划先生腾地一下站起身,镜片后的双眼异彩连连,他激动道:“移动的武器库!我有一个新主意了!”他一步跨过来激动地握住谢景的手,仿佛一个枯竭的创造者寻找到灵感的源泉,感动道:“天啦,我真要感恩,乔伊斯先生把你派到了我们身边!”
看谢景有几分困惑,策划解释道:“我们可以给刺客设定为多武器使用者,他的身上携带多种规格的武器,当然不能太多,否则各角色之间的平衡就没有了。我的设想是3把,双臂的袖刃、腰部可附带匕首,腿部绑定短刀。不同长短的武器有不同的攻击范围,刺客的特色除了潜伏,还有琢磨不定的变化,使用不同武器的时候,攻击范围也会随之变化,令人防不胜防。当然具体的范围数值还要进行一些实战操作调整。”
“喂,你想要进行实战操作,也要先等我们的原画定稿啊。”贾尔斯小姐将一叠稿件递给谢景,顺带瞪了策划一眼,埋怨道:“事情总要一件一件来,原画才是角色的根基好吗。”
拍了一下额头,策划讨饶道:“好好,我错了。你知道的,我的坏习惯,总是喜欢走一步看十步。”
懒得搭理他,贾尔斯转脸对谢景道:“这是我们目前所设计的角色原画。”
画稿上的刺客一身黑色麻料长衣配上兜帽,低跟长靴。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坠饰,只在腰带处坠了一个鲜红的华国结装饰。
商讨了一个下午,决定去掉长衣拖沓的下摆。谢景觉得兜帽和长靴也没有必要,尤其是长靴,踩在地上会发出不小的声音,在沉静的黑夜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更遑论长靴敲击在地上的声音。但贾尔斯小姐坚持称这是为了艺术效果,调查显示男玩家认为有兜帽很帅,女玩家们则喜欢长靴的性感。黑色的麻料衣服上添加了龙纹刺绣,刺绣设定为暗纹,只有在明亮的光线下才可以看到衣服上的腾龙纹路,身在黑暗之中则潜龙在渊,龙隐无踪。
用贾尔斯的话来说,低调奢华有内涵。
“这个角色……”稿件上的角色还没有画脸,但他的身形却让谢景觉得有几分眼熟,道:“好像在哪儿看过。”
正在做最后的删减,闻言,贾尔斯随口道:“当然啦,是按照你的身材比例进行缩放的。”说到这,她兴奋地抬起头,道:“谢,我看了你的埋伏和击杀片段,你的身形太适合潜藏了,多一分会显累赘,少一分则缺力度!”
谢景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他看着稿件上尚未画五官的人物,试探道:“那角色的五官……”
“我是想照你的脸来啦,又适合又省事儿!”贾尔斯供认不讳道:“可是总监说这样是侵犯了肖像权。”贾尔斯的视线流连在谢景脸上,双手合十拜托道:“谢,可怜可怜我们,五分相像就好!我让总监给你加钱!!”
身材是按照谢景的身材来设计,贾尔斯搭配了数不清的五官,总觉得和身体有几分违和。控制不住地想改成谢景的五官,但就像总监所顾虑的,那样做可能会引起争议。
进一步商议之下,保留了谢景的脸部轮廓,但五官决不能依葫芦画瓢了。贾尔斯想了想,把谢景的桃花眼改成更具冷感的丹凤眼,调整唇线的弧度和嘴唇厚度,使人物显得更加薄情冷酷。犹豫再三,还是在眼角点上了美人痣。东方人的五官配上一颗美人痣,冷酷之中又有了一丝说不出的勾魂。
有了五官,人物和谢景的相似度立刻下降了不少,最关键的还是眼睛的不同。
晋明帝曾说,谢景的长相天生具有欺骗性。
那双桃花眼含笑凝望某个人时,确如春风拂面来。很难把这样一个人和影卫、暗杀者之类联系起来。
回去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走在街上来往路人均行色匆匆,各色霓虹落在行人的眼角眉梢,定格成一幅幅色调夸张的抽象画。
谢景很少去回想前世的事情,今天忽然想到了十四,记忆的匣子破了一个缺口,于是回忆如细沙争先恐后地漏出。
他最怕的就是历史课,尤其是讲大晋历史的那几节,老师的每一个字,书页上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如坐针毡。重生为人的感觉消失殆尽,他就像误入后世人梦境的孤魂野鬼。
教科书仿佛是判官笔所写,用精短简练的语言对每一位历史人物评头论足。
晋明帝的史料很少,他的陵墓在何处至今仍是个迷。少数几本史书记载中,史官只提到了他举兵谋夺侄子的皇位,在位期间大晋战火不休。谋权篡逆、穷兵黩武、败坏朝纲,这是大部分已出版读物中最常用来描述晋明帝的词汇。
相比而言,教科书中一句颇具争议性的皇帝尚算留了几分薄面。
“怕?怕史官的笔我就不会来夺位了……七,我怕的东西太多了,与之相比后世的评议实在不足为惧。”
内有通敌卖国之贼逆,外有异族趁隙入侵。登基之后晋明帝从未睡过一天好觉,他的主子总怕自己一睁眼就成了亡国之君,怕边城又遭屠戮。
有时候,他守在房梁上,见主子骤然惊醒。他就像得到了某种讯息,像是听到了谁的呼唤,站在殿外长阶上,眺望远方。
谢景只能为他披上一件外衣,让落在他肩头的夜色不要太凄凉。
有人高喊着急报,声音撕心裂肺,震开了重重宫门。以一种不可逃避,毫无转圜的力度,带来远方故人战死沙场的噩耗。
那样的夜晚已无法入眠。
而他今晚,想必也无法入眠了。
谢景正考虑要不要顺路买点酒。以前主子喝酒时他只能在暗处守着,时刻保持清醒。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亲身尝试尝试个中滋味了。
推着手推车走过酒水区,看到一对情侣在吵架。女的气急了,摆出一副跟你拼命的样子,抄起卷心菜砸在男人身上。这一举动使导购小姐不得不参与调解,以避免自己负责的区域受到更多损失。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出现焦急的、愤恨的、埋怨的模样,彼此激烈的拉扯,周边人脸上则恰到好处显露出不赞同、责备,还有一些看热闹的闲散。
可谢景却想笑。
旁边放着罐头盒子,她却选择了胖嘟嘟的卷心菜。
和平而安稳的年代,人与人之间连争执都轻松惬意。
他曾见过易子而食的残酷,也目睹了平凡而伟大的牺牲。
那个讨厌的总往你门前泼脏水的邻居,你们每天都有吵不完架,谁能想到他将在生死存亡之际站出来替你挡刀。跟你争夺财产,为了些微利益而面目可憎的兄弟,有朝一日会突然冲出去为你引开无情的屠戮者。
他杀过很多人,也无法保证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坏人。人死前的百态他都不陌生,甚至他自己也死过一次。看到那些自以为是,口沫横飞批判主子的人,谢景生气过,可后来也释然了。
能优哉游哉地看书,有时间有心情畅谈自己的观点、想法,能为了个人利益和别人冲突、争执,不用流离失所地四处逃窜,不用过朝不保夕的生活,这也说明主子的理想真的实现了。
不管是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是朋友、粉丝,甚至一些没什么交集的人,只要是没有坏到根子里、险恶到骨子里,在他这个老古董眼中都有几分微妙的可爱。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他本来应该待在博物馆被观赏,却忽然有了个壳子来观赏后世之人。
正要结账,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来电显示上的名字让谢景有一瞬失神。他犹豫了一下才接通电话。
“喂。”谢景的声音很稳。
稳到冷淡的语气让谢云博皱了下眉头,他道:“小景,你怎么了?”
沉浸在前世的回忆里,被一通电话惊醒,瞬间的角色混乱让谢景有一时无所适从。
调整好状态,抛开脑海中无意义的思绪,谢景道:“没事。刚结束工作,有点累了。”
“好好休息。别给自己找太多事情。”谢云博放下心,道:“感恩节学校放假吗?”
“有六天假。”
“嗯,假期咱们去r国看望奶奶。”谢云博顿了下,道:“……你妈妈也去,到时候我们先去米国接你。”
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看望过奶奶。爷爷至今未敢告诉奶奶父母离婚的事情,爸妈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异常,那时他们还在奶奶的撮合下照了全家福。
心情忽然轻松很多,谢景唇角情不自禁勾起,怕他爸爸恼羞成怒,尽量不让语气带上笑意。
“好啊,我等着。”
挂了电话,收银小姐已经等了一会儿,但她没有不耐烦,只是指了指柜台上的商品,礼貌道:“先生,只有这些吗?”
越活越回去了。
安逸日子过久了人总会不知满足,他是生活太好了才有闲情伤春悲秋。若让十四他们知道,还指不定怎么笑话他。
默默呼出一口气,把酒挑出来放到一边,谢景道:“不好意思,酒不要了。其他东西帮我算一下吧。”
从这名年轻男子踏入商店时,她就笃定了他会买酒。每一个买醉的人都会露出类似的表情,然而一通电话之后,落寞、不知何去何处的神情就从他脸上消失了。仿佛只是她一时眼花而已。
于是找零的时候忍不住顺口多问了一句:“刚才是女朋友吗?先生。你好像很在意她。”
就像遇到了生命中的彩虹,或者清晨的露珠,只要看上一眼,就发自内心地快活起来。
“不,不是。”谢景接过零钱,笑了起来。轻飘飘的灵魂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吐字清晰而坚定,道:“是我的家人。”
开完例会,齐翰拿出手机一看,官方后援会的会长竟然给他发来几条消息。
会长:文二大大,最近有时间吗?有的话能约个时间面基吗?有些事情想当面和大大商量一下。
放那么多饵,鱼终于上钩了。
文二:可以。